楔子
某個連月亮都不愿意露出絲毫光亮的夜晚,皇宮高墻的某個犄角旮旯里透出只言片語。
“南北兩座棧點,一人一座,各憑本事。”
“皇兄說的是,臣弟自當遵從。”
說完二人互“哼”一句,背身離去。一往南去,一向北來。
角落里躲著的人聽完談話趕忙溜回去報告,一夜無事。
于是這天夜里,公雞還沒有睡醒的時候,大夏國最尊貴的兩位仁兄便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宮城,只留下第二天驚慌失措的一皇城鶯鶯燕燕和彼此爭來斗去的太后、梅貴太妃。
一
沿河兩岸桃花灼灼楊柳依依,正值春光燦爛。踏春游覽之人遍處皆是,人聲鼎沸。河上不時有扁舟飄過,亦有文人才子泛舟湖上作流觴曲水之樂。湖有一亭,深閨少女紛紛掩面而坐,言笑晏晏,不時向湖內(nèi)偷看幾眼。
這天是名滿江湖的七星閣公布所選問題的日子,一年只有一次,一次只有一個。
樂正當時,忽然遠處一艘畫舫悠悠泛波而來,畫舫精美小巧,桃花點綴船身。船頭立著兩個嬌俏少女,手拿花瓣滿溢的花籃。船尾站著兩個俊朗少年,腰配長劍,手撐竹蒿。亭中少女羞的臉若桃花,眼似桃心。
這時原本聲如滾浪的河岸都寂滅,天地間仿佛都只剩下那一只畫舫。
所有的人盯著畫舫,目光膠著好似凝結(jié)。忽而,紗簾側(cè)邊微微卷起,一只素白如瓷的芊芊玉手探出紗簾,指尖捏著一張淺粉若花的宣紙。船頭左首少女屈身接過,展開紙張,接著抬頭朗聲宣布,“今年閣主選中的是宋軒公子。”一陣唏噓聲過后復又說道,“我們閣主有幾句想問,請宋軒公子明日午時務必到閑月樓一會。”接著那畫舫便掉頭悠悠而去,一如來時。
岸邊有人垂頭喪氣,有人懊惱離去,不多時便少了大半。
第二天宋軒公子如約而至,被人引入頂層雅室。身佩長劍的少年推門,偌大一幅山水屏風映入眼簾,掩映著若柳身形。
“在下宋軒,拜見七星閣主。”宋軒拱手道。
“公子請坐——”屏風后的人反手一指,一個頭戴風干桃花的姑娘欠身引座,素手奉茶,纖白若瓷。有手如此,相貌又是如何,于是宋軒情不自禁抬眸望去,是一張清秀但絕稱不上漂亮的面容。
“姑娘芳名?”
“小女云靄。”女子抬頭,眸色略淺倒影世事,鬢發(fā)隨微風浮動,頰若飛云紅霞,唇角掛笑,竟是一股說不清的裊娜風流。
半晌宋軒才回過神來,不由低頭端起桌上的一盞茶置于唇邊來掩飾尷尬。
云靄似乎未察,悄聲退至一旁。宋軒暗暗感嘆,好一個不動聲色的姑娘。
不過問了些許問題及乳母住處屏風后的人便下了逐客令。一盞茶后宋軒離開茶樓。
“閣主?”
“倒是越來越有趣了。”女子探身往外看時宋軒恰好回頭,于是微笑、關(guān)窗一氣呵成,接著推門離去。
二
云靄換了身勁裝,背著那個陪她浪跡天涯的包袱騎馬離開揚州城,一路向南。
出城門大約三十里處樹木遮天蔽日,道路荒涼無人。云靄勒馬喝幾口水,拂去額間細汗,暗道此處若是有山賊劫道,倒是有趣。下一刻一個灰頭土面的人便從樹林深處飛出,一身臟污。緊接著樹林里跑出幾個彪形大漢,圍過去就是一陣拳腳相加。
云靄初時驚詫自己一語成讖,待看清那灰頭土臉之人是誰又忍不住勾起唇角假裝恍若未見的騎著高頭大馬慢慢走過。
挨打的人“哎呦哎呦”叫喊故作疼痛吸引注意,不料卻未奏效。云靄旁若無物的騎馬,就連馬兒也不曾給他們片刻注意。于是他使了個眼色,那幾個彪形大漢忽然反身靠近云靄這一人一馬,聲若洪鐘,“下馬,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話音未落,一把冒著寒光的軟劍不知道從哪里突然閃現(xiàn),橫在大漢脖間,劍身猶顫。彪形大漢身若凝滯,絲毫不敢動彈。
云靄手持軟劍,唇角帶笑,“大哥,我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要說有,那就是這個了。”說完還拿劍挑落大漢肩頭的落葉,嚇得大漢汗如雨下,連聲求饒。
他躺在地上哭訴道,“姑娘,在下是昨日前去拜會的宋軒。”在下已經(jīng)被搶的衣不蔽體,如今他們見我英俊竟然欲……姑娘本領(lǐng)高強,還請姑娘帶我離去。他本來準備了一籮筐的話,不料卻被云靄淺笑盈盈的打斷,“我知道。”
宋軒起身整理衣衫,問:“那姑娘為何不出手相救?”
“我看戲啊,”云靄收回軟劍,抬頭笑道,“你演這出戲不就是為了讓我看嗎?”
“姑娘好眼力。”宋軒負手向前,彪形大漢紛紛側(cè)身讓出一條路來,“不過宋某也不差。閣主姑娘。”一字一頓。
“哦?我卻不知,公子是如何猜出的?”
“姑娘自己告訴我的。那位屏風后的人雖然也是纖手玉指,但比之姑娘素白如瓷卻是云泥之別。”
“僅僅憑這個?”
“當然不是,還有閣主與那人的眼神。姑娘狀似無意的玩弄發(fā)絲,實則是在傳遞訊息。試問哪個丫鬟敢在主子面前如此放肆?”
“那又如何,難不成公子想以此威脅?。”
宋軒躬身,“自然不是。在下是有事相求,不得已出此下策。”云靄撇撇嘴,小聲嘟囔,“可別是什么麻煩事?”宋軒聞言一笑,“卻怕是天下第一麻煩事了。”
“為何?”
“姑娘此行可是要去查清在下的問題?”云靄點頭后宋軒繼續(xù)說,“我便是為了跟上姑娘才出此下策。探知消息天下第一的七星閣查訪事情的秘密就要被我知道了,你說麻不麻煩?”
云靄寒著臉重重點頭,忽然說道,“若是公子答應我一個要求,那便算不得麻煩。”
“姑娘請說。”
“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七星閣主開口,公子都要答應那人的條件。”能提出那個問題的人自然非富即貴,恐怕還是極富極貴。若是能得他一個承諾,七星閣若犯下不可饒恕之罪,也許還能保住一閣性命。
“好。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七星閣主開口,我宋軒都答應那人的條件。如此便行了?”
“是的。不過既然你我結(jié)伴,以后我便稱你宋兄,你喚我云妹,公子以為如何?”
宋軒自那日閑月閣一見傾心后一直茶飯不思,連正事都拋了就想來纏上云靄。原本以為絕非易事,卻沒料到竟如此輕易,自然連聲答應。
三
宋軒在城中換好衣服,又是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又買了一匹馬,和云靄同行半月才到連城。
連城城門外排起長龍,士兵正拿著一幅畫像與進城之人相貌進行對比。輪到云靄宋軒的時候,宋軒顯得極為扭捏,用手遮擋一半面容。那士兵開始還好言相勸,待見勸說無效便有些不耐煩,手上用了力硬掰下宋軒的手,然后對著宋軒的俊容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水。皮相果然是個好東西啊,生得好便男女通吃。
察覺到宋軒想要發(fā)怒,云靄搶先一步橫在宋軒和士兵之間,陪笑道,“大哥,別動氣。我這哥哥幼時心靈受損,有些……不大正常,大哥你勿怪啊。”說著把一包銀子塞到士兵手里,然后對宋軒眨眨眼,宋軒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朝畫像方向努了努嘴,云靄心領(lǐng)神會,問,“大哥,請問這畫像上畫是誰啊,為什么要全城通緝?”
守城士兵拉住云靄手臂小聲說,“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被人聽見那是要砍頭的。”
宋軒看見士兵拉住云靄的手臂,皺著眉把他們分開接著牽上云靄的手,待云靄疑惑的看過來他又附贈一個大大的微笑,弄得云靄一副這人被氣傻了的表情。
另一邊的士兵說,“這畫像上的不是別人,正是咱們大夏的皇帝。”然后指著畫像上的字說,“看,上面寫著——大夏皇帝風亦軒。”
聽到士兵字正腔圓念出風亦軒三個字,宋軒的眼睛不由得抽搐了幾下,同時云靄也風中凌亂了,她學著之前士兵的樣子拉著這個士兵的手臂問,“大哥,你剛剛好像說了大夏國皇帝陛下的名諱。”
士兵放聲大笑,“你這姑娘真有趣。不如就做我妹妹吧。”
云靄笑道,“那敢情好,我在連城有了一個家。”
士兵把銀子還給云靄,“有我李成在,連城就有你的家。”
云靄將銀子重新塞回李成手里,“小妹云靄,先謝過大哥。不過我二人初到此地,需要大哥幫忙的地方還多呢,這包銀子請大哥先替我收著,小妹若有需要會來尋大哥。”
宋軒沒把此事當真,問:“為何把銀子都給了他?”
“出門在外,多交個朋友總是好的,也許下一刻就要請他幫忙了。”
“不過有件事,公子恐怕得好好跟我說說了。”云靄咬牙切齒的說,“那畫像怎么回事?你不是大夏國的皇帝嗎?”
“我?”宋軒不敢置信的指著自己,“我這么吊兒郎當?shù)模膬耗茏龌实郯。俊?/p>
“那你誰啊?”
“蕭山王,風子軒。”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不好好待在皇宮里,慣會出來游手好閑的蕭山王。”云靄毫不客氣的捏上風子軒的臉頰,一面用力一面惡狠狠地說,“那你這一路跟著本姑娘干什么,是不是想圖謀不軌?”
“哎呦呦,疼,云妹輕點——”風子軒見裝可憐不能博取同情便有些生氣,“我是想圖謀不軌,不知道云姑娘如何想?”想自己親王之尊,費盡心機留在她身邊,卻沒在她心里留下一絲浮影,何其可悲。
云靄見他大方承認反而有些慌亂,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我?”
風子軒斜眼看她,“看來云姑娘是沒什么想法了。那本王也無須浪費時間。”話音未落人便消失了,留下云靄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呆呆看了很久,最后化作一聲冷哼。
不過是個伙伴罷了。我云靄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也從沒出過錯的,何懼你離開?
四
云靄從奶娘家出來,腦子一片昏沉,根本理不清線索,這可完全不像云靄。她能坐上七星閣主的位置,完全是憑借極強的推演能力,能夠通過一些細如發(fā)絲的細節(jié)推斷出最不可思議卻是事實的真相。可如今她卻心亂如麻,心仿佛缺失一塊,有些痛,有些癢。她的腦海里有一個模糊的影子,怎么努力也看不清。那是誰?云靄捂著胸口蹲在角落,莫名落淚。亂了,好像有什么亂了,莫名其妙的都不像是自己。
腦里混沌,反應也慢了半拍。所以當云靄感覺到凌厲劍氣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一步,長劍近在咫尺,云靄抽劍不及,唯有閃避。她側(cè)身躲過,劍擦著鼻尖劈下。
一個殺手和普通劍客最大的不同是就是,劍客只是為取勝,劍法上留有余地,而殺手卻不同,招招致命毫不留情。第一劍躲開了,那第二劍絕不會給人任何機會,所以當?shù)诙ε鋾r云靄只是閉上了眼,沒有任何閃避。然而預料以內(nèi)的疼痛和血腥味并沒有出現(xiàn)。她睜開雙眼,看著和殺手纏斗到一起的熟悉人影驚詫出聲,“是你!”
風子軒費力的接著殺手的劍招,很快就招架不住,可還是嘴上毫不留情,“還不過來幫忙,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云靄抽出腰間軟劍攔下殺手一劍,風子軒趁機挑開殺手腰帶,殺手衣衫一片凌亂。顯然他未料風子軒如此出招,稍一愣神便被云靄制于劍下。
“你這招還挺好使的嘛。”
風子軒熟練的拿下殺手身上令牌,“玉壺門?”
那殺手點點頭,“大俠可放了我?”
“可以,不過我要你給你家主子帶句話”見殺手慌忙點頭,風子軒復又說道,“他可知道他今日要殺的是蕭山王,和蕭山王妃。”
那殺手慌忙搖頭,“我家主上恐怕也是被人蒙蔽。若知道是蕭山王和蕭山王妃,絕不會下這樣的命令。”
“那還不快滾!”見殺手離去,風子軒牽起云靄的手,觸手冰涼,不由擔心,“你很冷?”
“可能是嚇得。”云靄不習慣被他握著,想要抽手卻被緊緊握著無法動彈,“你,松開——”
“我偏不,”風子軒耍賴,“你不告訴我你對我什么感覺,我就不松開。”
“你就是個無賴,”云靄掙扎半天發(fā)現(xiàn)終究徒勞,于是不由嘆息,“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我的感覺了嗎?”
風子軒喜難自盛,“你說真的?那我更不松開了。”
云靄毫不客氣的用另一只手用力彈了他的額頭,氣道,“跟你這種人就不能客氣。”看著風子軒吃疼的表情想趁機抽出手來卻沒成功,于是只好拉著風子軒一起走,離城門不過二十步時卻被風子軒拉到一個角落里。
對上云靄疑惑的眼神風子軒解釋說,“城門告示換了人。是你和我。”看著云靄似懂非懂的眼神他繼續(xù)說,“云妹,我們被通緝了。”
“什么?”云靄眼眸睜大仍然是不明所以,不過是去一趟奶娘家,怎么就風云變幻了呢?
“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走,我們回京城。”
“我們被通緝呢,怎么出城?”云靄皺眉片刻而舒,“也許有一個人可以幫我們。”
“誰?”
“見到你就知道了。”
五
李成駕著馬車走出連城很遠,一直到人煙稀少的地方才停了馬車,四下看過才對著馬車小聲喊,“妹子,出來吧,安全了。”聞言風子軒從馬車的車廂底鉆出,云靄從車廂里鉆出,隨意整理幾下衣衫,淺笑吟吟,“大哥好厲害,這么輕易就把我們帶出來了。”
李成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也沒什么,我就是為了方便才造了這么一個可以當做座椅的箱子,沒想到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場。”
風子軒拱手謝道,“我們萍水相逢,李大哥肯如此相救實在值得佩服。只是不知道我們二人因為什么被通緝?”
“唉,說來也奇怪,你們剛進入連城我們就接到了通緝令,說是蕭山王風子軒和七星閣主云靄謀害皇上。”李成笑呵呵地說,“你們就是普通人,哪是什么蕭山王、七星閣主啊?”李成當笑話般講出來卻見他二人一臉沉色,不由煞白了臉,“你們不會真是蕭山王、七星閣主吧?”
風子軒點點頭,“李大哥,連城你恐怕回不去。你拿著這張字據(jù)去蘇州茶棧,有人會給你一筆銀子,拿著這筆錢去他鄉(xiāng)安身立命吧。”
李成拱手,“謝王爺好意,只是連城尚有老母,卑職無論如何都要回去一趟。”
“也好。”風子軒將馬的韁繩遞給李成,又拿出一只火箭炮,“若有急事,點燃火箭炮,自會有人相助。”李成道謝,接過韁繩絕塵而去。
“希望我沒有害了他。”云靄望著李成的背影感慨道。
“眼下我們沒有時間擔心他了,京城不知道出了什么變故,必須得盡快趕回去。”風子軒吹響口哨,兩匹駿馬應聲而出。云靄撫上馬背,笑著問,“你變戲法呢?”
“城中暗衛(wèi)出不來,但是送個一言半語出來還是可以的。”
風子軒跳上馬,一路狂奔而去。云靄緊跟其后,一騎絕塵。
六
暮色落下,明月入林。云靄坐在火堆旁一臉苦悶,“我們真的要露宿荒野?”雖然她一向只身行走江湖,可還從來沒有露宿荒野過,晚上會不會有兇獸出沒啊。
“云妹只能委屈你了。眼下我們正被通緝,不能進城也不能住店,只能挑人煙稀少的小路趕回京城。”風子軒邊說邊拿長棍撥弄火堆 ,頓時火花四濺噼啪聲不斷,“我們分開守夜,只要火不滅,野獸是不會靠近的。”說完攬過悄悄靠近的云靄把她緊緊按在胸口,“別怕,有我呢。”
云靄突然被攬入懷,嗅著陌生而溫暖的男性的味道不由羞紅了臉,正欲掙扎卻被風子軒的溫情感動滿懷,難得的沒有掙扎。
“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我自己吧。”云靄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其實我是個孤兒。七星閣所有的人都是孤兒。我們從小就被收養(yǎng),按照天資分類培養(yǎng)。我和幾個師兄妹一起自小便被師父挑中,作為下屆七星閣主培養(yǎng),出師后便接管了七星閣。其實師父對我們很好,可是我總感覺很別扭,就好像是被寄養(yǎng)在遠親家的小孩。”
風子軒感到胸前一陣暖流,連忙抬起云靄的頭查看。
“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是七星閣實在不能給我家的感覺。所以從我繼任閣主以來,從來不肯待在七星閣,寧可一個人闖蕩江湖浪跡天涯也不要回去。”
“乖,一切都會過去的。從今以后我會陪你一起,天涯海角都一起走。”風子軒撫著云靄的頭發(fā),一臉疼惜。
“我總覺得今天的事情有些湊巧。我們剛進連城就被盯上了,先是刺殺,然后又發(fā)布了通緝令。也許……”云靄猶豫半晌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也許是宮廷里的某位大臣和江湖中人相互勾結(jié),甚至很有可能是七星閣的人。畢竟江湖對七星閣主知之甚少,但這個人卻對我的行蹤了若指掌。其實這次出來不僅僅是要給你答案,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我察覺七星閣賬簿有問題,懷疑有人暗中勾結(jié)他方勢力,卻從未想過會與朝廷有關(guān)。”
“所以我才會問你要那樣一個承諾,你不會覺得我有所圖吧?”
風子軒捏著她的鼻尖狠扯一通,然后又說了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話把云靄鬧了個大紅臉,把之前的話題忘了個干凈。
云靄才沉沉睡去后,風子軒斜靠在樹干上,懷里抱著劍,一雙眼睛蓄著寒光看向叢林深處。那件事情牽涉眾多,七星閣涉嫌其中他早已知曉。還好云靄與此事沒有牽扯,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司眼下還有一件事很是傷腦,皇兄和自己分開處理此事,自己這邊尚且被通緝,不知道皇兄哪里如何,是否真如告示所說遭了毒手。若是皇兄無礙,母妃等人恐怕就受制于人了。
思緒萬千愁緒滿懷,最后都只化成一絲嘆息消逝風中。
七
第二天晨光微現(xiàn)云靄便悠悠醒來,她看著早已熄滅的火堆,又看向靠在樹旁睡著的風子軒,唇角不由得輕輕揚起。她拿起身上風子軒的袍子蓋在他身上,然后揀了些柴熱昨晚喝剩的湯,內(nèi)心竟然是說不清的輕快灑脫。
七星閣并不同于其他江湖門派。七星閣不參與武林紛爭,只以買賣消息為生。七星閣主只司解決問題并無實權(quán),閣中分管事務的門主才是真正的掌權(quán)人。近些年七星閣風頭漸盛,玄門門主也偶有抱怨消息買賣范圍太窄財路不暢,所幸其他三門門主堅持反對此事才作罷。云靄原本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自己無意間翻到七星閣今年賬簿發(fā)現(xiàn)幾筆錢財莫名失蹤才有所察覺。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妹,漸行漸遠已致居然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商量,云靄心中一直十分沉重。昨晚在那種氛圍下自然地和風子軒說了出來,心里頓時輕松許多。
“你醒了,湯熱好了,喝完就可以啟程。”
風子軒披上袍子,喝了幾口便說去接水,讓云靄把剩下的湯喝完,然后朝林中走去。
云靄接過碗,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微微出神。就算昨晚自己掏心掏肺的講了那么多,他還是不能真正相信自己嗎?
待云靄喝完湯收拾好行李,無聊的玩著衣角的時候風子軒回來了。兩人上馬,一路向北而去。
一路上云靄始終話很少,比之前兩人不熟的時候還要冷漠,風子軒察覺到了卻并不清楚原因。他嘗試了很多方法,都不能逗笑云靄。于是他回到最初的問題,“云靄,你還記得我問你的問題嗎?”云靄點點頭,他繼續(xù)問道,“那你現(xiàn)在有答案了嗎?”
“我想我從奶娘那里知道的消息并不足以支撐我推斷出答案。但你這里應該會有一些奶娘不知道的事情,”云靄躲過風子軒炙熱的眼神裝作無意識得低頭查看馬鞍,“如果你愿意說的話,也許我就能知道答案了。”
“先說說你從奶娘那里知道的事情。”
“當朝太后和梅貴太妃原本是手帕交,因為家世顯赫分別被選作太子妃和秦王妃。太后沒多久嫁給了太子,后來又成了皇后,可是梅貴太妃卻因為秦王在婚前病逝耽誤了婚嫁,一直到先帝繼位的第三年才因為一只‘梅園夢回’被先帝賞識封為梅妃,沒多久就有了身孕晉封貴妃。先帝膝下一直無子,而當時梅貴妃皇恩眷顧,人人都以為憑梅貴妃的恩寵若是皇子必為儲君,可是這時皇后也有了身孕。”
“從前的閨中密友到如今的情敵,以至于對方的孩子很有可能會是自己孩子登上皇位的最大障礙,這二人之間如何能沒有怨恨?之后皇后和梅貴妃同時生產(chǎn),俱是皇子,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先帝卻在孩子降世后立刻下旨封皇后之子風亦軒為太子,梅貴妃之子風子軒為蕭山王,并且置于南苑一同教養(yǎng)。”
“按理說,皇后和梅貴妃都是后宮巔峰人物,而且沒有過錯,沒道理不能把剛生下來的皇子放在身邊教養(yǎng),但這二人也都沒有反對。”
“后來你們一個學習政務,一個攻于詩畫,兄友弟恭,親密無間,一直到先帝去世太子登基,你才漸漸遠離朝廷,游走江湖。而你離開皇宮的原因正是你來找我的目的。”
風子軒不禁為云靄叫好,他不顧云靄掙扎把她攬入懷里,像是撫摸貓咪一樣哄道,“的確如此。如果太后一直恨我們母子入骨,為何不在先帝病逝后下手;若是不恨,為何又要與我母妃相斗多年,處處為難。”
云靄不適的扭動身體,想擺脫頭上那只手卻無處可逃,于是只好安靜下來,“那太后對你好嗎?”
“大概因為我也是父皇的兒子,太后從來沒有為難過我,我母妃也從未難為過皇兄。也許這就是命吧,她們貴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可是卻嫁給了天下最不能與人廝守到老的男人,所以終究得不到幸福,甚至為了自己愛的人還要善待情敵的孩子。”
云靄聽了這話陷入沉思。
風子軒感知到云靄沉默,暗自在心里許諾,我永遠不會讓你擁有和我母妃一樣的命運。
八
等二人趕到京城時,風子軒發(fā)現(xiàn)情況比自己預想到要好太多。
皇城已經(jīng)被人控制,皇后和梅貴妃被監(jiān)禁。好在她二人是對付風亦軒和風子軒的王牌,所以暫時無恙。
風亦軒不在皇城,那一定平安無事,這多少讓風子軒放下心來。
風子軒把云靄安置在京城最繁華街巷盡頭的一家普通民舍里,一對老夫婦負責照顧她。
他走的時候云靄依然生氣,氣他到最后還是什么也不肯說。可是當他走出房門的瞬間,云靄后悔了。她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不過她清楚此行九死一生。所以就在風子軒就快消失在云靄視線里的時候,她情不自禁的沖過去從背后抱住了他,“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風子軒知道云靄哭了,可是他不能回頭,他怕一旦回頭這扇門他就再也不愿意出去了,所以他只能冷漠的掰開在他腰間緊扣著的雙手,接著毫不遲疑的邁開步子離去。
過了大概半個月,云靄聽到了街頭巷尾的鞭炮聲,那是人們在慶祝陛下回歸篡位者被擒。她終于放下心來。又過了大約一個月風子軒才風塵仆仆的回來,一進門就說,“走,我?guī)闳ヒ娀市帧!?/p>
去皇宮的路上風子軒終于把一切告訴了云靄,原來皇上很早就發(fā)現(xiàn)有人在暗處謀劃篡位,可是最近才查到此事可能與七星閣有關(guān),于是他二人將計就計主動出擊,假裝不和大吵一架然后各自出宮辦事。風亦軒去嶺南調(diào)兵,風子軒去調(diào)查七星閣。可惜那人藏得太深,直到皇城被困才知道心存不軌之徒竟然是皇后生父,當朝宰相。接著風子軒設(shè)法進宮掌握了禁衛(wèi)軍,風亦軒帶兵包圍皇城,內(nèi)外夾擊才讓靳相國棄械投降。又一月,相國黨羽連同七星閣眾人一起被收押。
“所以陛下會怎么處置七星閣,”云靄緊張的看著風子軒,“七星閣的人,都還好吧?”
“別擔心,皇兄不會濫殺無辜的。”
云靄稍稍安心,隨著馬車達達的聲音,皇宮到了。
隨風子軒走進殿中的瞬間她便很是惶恐的拜倒在地,久久未聽到皇上讓她起身,于是偷偷瞄了一眼然后迅速低下頭,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緊接著她聽到皇上大笑,“子軒,你選的王妃可真有趣。”風子軒附和而笑,云靄只能尷尬的賠笑,于是就這樣在尷尬的笑聲中接下了對七星閣處罰的圣旨。除勾結(jié)靳相國的玄門外,其他人均無罪釋放。不過七星閣卻再也不能出現(xiàn)了。這個結(jié)果全是咎由自取,沒什么可抱怨的,云靄如是想。
云靄又去見過太后和梅貴太妃。太后借故說些體己話支走風子軒,她問云靄是否知道了一切。云靄答道,“原本只是懷疑,眼下卻確定了。”
“孩子,你不會告訴他的,對不對?”梅貴太妃問。
“是的,這個秘密會永遠塵封,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如果風子軒愿意,我會跟他離開,永不回來。”
梅貴妃點頭,“年紀大了,不愿意再造殺孽。希望你可以記得你說過的話。”
云靄聽到太后這樣囑咐她,“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她答應下,接著出門挽上等在宮門外的風子軒回了蕭山王府。
原本她想問那兩個最尊貴的女人一句為了自己把親生兒子交給對方撫養(yǎng)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可是當她見到太后的時候她突然不想問了。也許她曾經(jīng)為了地位做過交易,可是如今她也不過是一個可憐的母親。
云靄還在考慮如何向風子軒不著痕跡的提離開京城的事,不料風子軒卻先開了口。也許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云靄若有所思。
于是在景輝二年六月末的某天,蕭山王風子軒和未過門的蕭山王妃一起失蹤了。皇上聽過后愣了片刻,沒有下令尋找。
尾聲
七星閣雖然不在了,但閑月樓卻保留了下來,由云靄師弟接管。云靄和風子軒游山玩水大概半年后才想到應該去看看師弟,然后又過了三四個月他們才回到揚州。師弟遞上一封信,說是很久之前有人讓他交給風子軒的。
打開信封后里面只有一張紙,上面寫著“賀禮”二字。
師弟又遞上一枚缺了一角的前朝古幣。風子軒頗有些感慨地說,“這是幼時我和皇兄爭奪的那枚古幣。”云靄見風子軒很是傷感,不知如何安慰,于是只好拿師弟出氣。
風子軒攔下云靄,將她攬入懷里,“我很高興,皇兄他不怪我。而你在我身邊。”
云靄在戲文里聽過許多癡男怨女的故事,可是那一刻她竟覺得,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一句話能比“而你在我身邊”更令她感動了。
時間尚早,她和風子軒,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