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不信任、顧忌、懷疑,一旦播下了種子,就很難讓它不再生長。很多時候,知道的事情越多,就越是痛苦。因為你們,我很難去不想、不去重新思考——家,究竟是什么顏色。
別人說家是什么避風港、休息亭。那我的家呢,我的家是什么。
你總和我說,我是最幸福的,從小就跟在爸爸媽媽身邊,可你們自己過的是什么日子你心里沒點數嗎?
躲債、高頻率轉校、住在倉庫里、每天吃的不是吃魚骨就是動物內臟、我抵抗力差生病了就打、你們在外面受氣了我在家安安靜靜坐著,但留給我的卻是耳光。
那時候我還小,我不知道你們為什么會老打我,我覺得可能是我自己做得不夠好,那我就努力變好啊。我考試拿高分,各種比賽各種拿獎,爭取全級的家長代表讓你們站在學校的臺子上發言,你們喜歡獎狀糊墻,那我就考啊我拿啊,可是……可是為什么還是沒有一點改變。
其實被打我是不恐懼的,我只是怕疼,疼過了就沒事了。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恐懼感,是我還在幼兒園大概是上大班的時候,學校規定四點半接小朋友放學,我通常都是要八點我家里人才來接我,那次我很高興我媽媽竟然這么早就來接我,我終于不是最后一個走的小朋友了,我媽那時候還說買了肉餅,那天晚上吃肉餅。回到家我媽在廚房做飯,我在外面玩,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弄傷了胳膊,下一秒醫院就來電話,說我爸爸出車的時候被人砍了,我媽一邊罵我一邊帶我去醫院,我一進去那個急救那邊,就看到爸爸滿身是血躺在走廊的那個床上,他眼睛惡狠狠得盯著我,那是一種我現在也無法描述的眼神,即使是現在我一回想我心里還是覺得毛毛的。
后來慢慢長大了,我小學的時候要回外公家讀書,我才知道自己有個姐姐,親姐姐。外公以前是村里當主任的,住的也是大房子,去到那里我有了自己的房間,我每次放學,我外公都在門口笑瞇瞇地等我,他會接過我的書包,我撒個嬌他就會給我買小魚蛋吃,周六周日他會帶我們去游泳、喝早茶,然后買好吃的菜回家做。那會爸爸媽媽也只有晚上回來,但有時候他們一回來,我莫名其妙的又會挨打,但是有人護著我,我膽子就肥,我知道只要外公外婆擋在我前面,他們的棍子就不會落到我身上。
后來我哥哥從鄉下也下來了,大概是我三年級的時候,我沒想到我原來還有個哥哥。后來才知道哥哥是爺爺奶奶帶著的,奶奶死的時候我們回了家鄉,吃飯的時候哥哥哭得很厲害,我知道爸媽很討厭小孩子哭,我哥哭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得挨打了,果不其然飯局剛開始沒多久,爸爸就打了他。我在旁邊安靜吃飯,我沒有哭,因為我對家鄉沒有感情也沒有記憶。
之后我們就是三個小孩子一起在外公家生活,大概是我五年級的那個寒假,我外公去世了,然后,我過上了,到朋友家蹭飯、吃外賣的日子。其實也挺好的,我的朋友都很好,真的。但有的時候我也覺得很奇怪,不知道為什么,我現在六年級的那段記憶里,我記不起有關我爸我媽我哥哥姐姐他們的任何事情。
后來是去了初中、高中,這些日子里,我大部分的記憶也是我、還有我的朋友。
之后你們帶我去過一次湖南,也是個難忘的經歷。去毛澤東廣場那里,晚上從旅館出去,我說天有點黑可能會下雨帶傘吧,你們兩夫妻說不用帶不會下的,然后我還是默默和叔叔一人拿了一把在后面跟著你們,后來在那里你兩不知道逛去哪里了,我本來就沒這么大的情懷去感受就在廣場中央那里站著玩手機,后來,下起了冰雹,對不是雨,是冰雹。媽媽身體不好,我連忙開傘去找她打算去遮她,然后我看到了作為爸爸的你,走了過來,一把拿過了我的傘,那個眼神,就是你當年躺在病床望我的那種眼神,很兇狠,就像我做錯什么一樣。我愣在了原地,看著你轉而離去回去遮媽媽,我就一個人傻傻地站在廣場的最中央,我看著那些游客,同時往一個小小的保安廳去擠,那種感覺真的,就是看電影把香港的街道點快進1.5倍一樣。即使那些冰雹打在我身上我都不覺得痛和冷。后來我不知道我怎么去到的保安亭那邊,給我打傘的是一個我也不認識的游客。后來冰雹停了,我衣服也全濕了,我沒心情再玩了,就回去,你們還罵我不懂事:不就是衣服濕了么?這么臭的脾氣下次都不和你出門了。之后去旅游,我都是拿相機的那個,直到現在,我自己去旅游,我手機里記錄的,只有風景。
我高二的時候,在鎮子上上學,你們不知為什么突然把鎮子的那套房子賣了,搬回去外公以前的地方住,離得有點遠,我要上學我是不可能跟你們回去的了。你們就這樣,不僅做什么決定從來也不用考慮到我,好像我自己就能完全解決一樣,而且還很放心地讓我開始了自己住的日子。每晚十點下晚修,我一路走回去人越來越少,回我住的地方還要經過好幾間酒吧。但我是幸運的,我沒有出什么事,也遇到了我生命中的第一份天降的禮物,一只小母貓,就在我搬進去住的第一天,我還是有點害怕的,然后在我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那個小貓尾隨我進去了,即使我開了門她也不走,好像就是特意留下來陪我的一樣,我給她起了個名字,緣緣。
那也是段開心的日子,一人一貓一起住,我放學回去就給她換水上糧,擼貓玩手機。后來到了高三要住宿,我不能帶著她了,但她也沒走。高三也是段比較煎熬的日子,學習上的高原期,因為我是在實驗班,壓力還是挺大的,但我沒和你們說過,我稍微提過一下送湯的問題,你一句我懶得做,那我也不好強求了不是?到了后半階段,臨近高考的那三個月,我一個朋友的媽媽送湯補營養會把我的那份也做上,我有幾個學霸朋友會幫我輔導功課,班上的同學也會給我疏導情緒,我也是很感激她們。
考完高考也就是八號下午回家,我坐在大巴前排考車窗的位置,我塞著耳機我還是能聽到班主任在前面點名說:xxx同學,你爸爸已經在校門口等你了,一會下車找找。xxx同學,你媽說給你打電話打不通,你趕緊給你媽回一個……還有后面的同學有得在嘰嘰喳喳地唱歌,有的再說今晚家里在那里定了臺一會直接就過去吃飯,還有穿校服過去怎么怎么丑,但他們即使表達上說得多嫌棄,他們的語調都是興奮的,不得不說我多多少少有些被他們感染到,我也開始想象,我回家之后媽媽會做什么菜。然后等我回到了家,我說我回來啦,我覺得考得不錯。你說:哦,洗手吃飯。今晚就我們三個在家,你爸不在家吃飯。
然后我進去洗手路過飯桌的時候,青菜炒青菜,我說是不是還要端什么菜出來。你說:沒有了,你裝你自己那碗飯就可以了。然后我的晚餐就是青菜米飯。
其實我對吃這種東西我一直沒多熱情,只要能飽,什么都吃,我也不挑食什么的。但那時候就是有種失落感,也許還是不成熟吧。
但這只是假期的一個開始,高考出成績那會還好,本來說給我兩萬去報個出國學英語的夏令營,我也挺笨地真相信了。其實我應該想到地,你就是個不守諾言的人。后來真的,你把那錢給了我哥買車,后來你還說帶我去云南,可是最后還是我自己花錢請自己去了廣西和惠州。
我感覺我現在已經很難再次去毫無條件的信任你,你也許自己都沒有發現,你對我許下的諾言,究竟兌現了幾個,有很多事情我都記不清楚了,但是就是有種很難過的感覺,深深地留在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你學佛,你老對我說什么慈悲為懷,不要固執。但我也知道有句話叫:不打妄語。說了沒兌現的,不也算是謊言么。
你說讓我有話就說出來,我真信了你的鬼話,我才說了兩句你就讓我滾出去,意見這么多你有本事就出去別回來啊。之后你又問我鋪頭經營有什么好意見好想法的也可以提。然后我花了兩個星期去讀那種什么房地產銷售、黑人管理學、用人管人、成交心理學等等那種書,你看不進書沒關系,我看,我看了用最簡單的方法告訴你,但到最后我和你說的時候我才發現,你根本就不想去嘗試去改變,我給你說出來你也只是當作收音機來聽,提供一些聲音讓耳朵別太寂寞。
你們從小教得最好得就是:孝順,百善孝為先。對,這玩意現在成了我心里最硬的一個鎖,你們對我怎么都好,我稍微一動我都覺得自己有罪惡感。我現在已經不知道你們要的孝是什么。
你們總說:我對每個孩子都這樣,然后你給我姐首付買了房還把你畢生混房地產的經驗直接給了她手把手教她做,然后我哥說要車就買車說要房就給首付我哥明明不做房地產,你們還會給他費盡心思鋪路,我呢?什么叫大學費用自給自足?什么叫軍事化教育?什么叫我老了我老一輩的經驗不適合你用?哇,指導一下都不可以嗎?非得我出去走一大段彎路磕得鼻青臉腫你才給我說那種事后諸葛亮的話嗎?
我真的覺得不公平,很不公平。姐姐笨笨的,哥哥老闖禍,因為他警察局你們都去過幾趟了,為什么我明明不差你們卻對我這么殘忍。有本事你全一視同仁來你那個所謂的軍事化教育啊。我不恨我姐我哥,他們真的對我很好,我也不恨我爸媽,我覺得我沒資格去恨他們,我連身上的肉都是他們的,我拿什么來恨?
后來我從外婆那里,聽到了一些消息。我一出生家里破產,我一出事爸爸遭殃?掃把星嗎?這么封建的嗎?后來我也漸漸摸清我爸對我的態度,出去和他的朋友親戚吃飯的時候還有在家的時候,兩者一比最能體現出這么一個畫面:(在外):看這是我家的狗三,賊優秀了,還會吃屎。(在家):不聽話就是兩棍子下來的事情。
大學本來想去遠點的,但也怪自己志愿沒報好,拿不到那張去北方的車票。
說了這么多,也許我真的還是孩子氣吧,說不定他們還是愛我的,就那種拐角的愛。說不定他們都喜歡那種愛得深沉,應該吧。
我現在其實也還是挺幸福的,有良友有知己。只是這個家讓人辛苦點,如果能有辦法打破這個枷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