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歲

她坐在墻角，望著窗外似盡的天光怔怔出神

“姥姥好！”“阿姨好！”奶聲奶氣的聲音如同精巧的風鈴一般，所到之處到處是笑聲和稱贊，“夏夏在家吧，嗯，我想和她一起玩。”

顧秋的生動沒有感染坐在墻角的夏夏，當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時，她放下了手中擺弄了一上午的玩具，雙手按在冰冷的地面上，面色蒼白，嘴唇像兩塊干癟的陳皮。靠在墻角，咧嘴笑，卻怎么也不能給人開心的感覺。

昨天是夏夏五歲生日，爸爸媽媽晚上把蛋糕放在家里后就匆匆忙忙趕去工作了。這一結果徹底破滅了夏夏的美好愿望。這一整天夏夏都在家里，披一頂淡紫色的小斗篷，把自己打扮的如位公主。那是怎樣一個小公主呀。

顧秋呢，帶著笑容，蹦到她面前，朝她眨眨眼，一雙大眼睛好似在和人說話。伸手去抓她的手，腳尖輕點著地板，唱著跳著幼兒園老師新教的兒歌，邊唱邊比劃，顧秋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長，揚頭等待，終于看到夏夏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們在不大的圈子里旋轉，跳躍。

夏夏穿著淺藍色的小裙子，兩條發辮甩到天上，頭頂是顧秋剛才送給她的紙做的金色的皇冠。唱著跳著，像極了一顆靈活的小陀螺。她覺得溫暖從四面八方鉆進她的身體。顧秋是來救她的，他這樣認為。

陽光像個堅韌的戰士，終于穿透了陰翳的天空，暖烘烘地鋪在大地上。

有那么不易察覺的一瞬間，夏夏多想長大，太想了，想到的都是自己長大的樣子。聽院子里的小伙伴說，長大以后，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說別人聽不懂的話，比如吧整個冰箱裝滿粉紅色的蛋糕和冰淇淋、看上一整天的動畫片、家里的每個罐子都裝滿水果糖。而且，我想讓顧秋永遠在我身邊。那天，在笑聲和跳躍聲中，夏夏補上了自己的五歲愿望。

12歲

“顧秋，數學老師讓你去趟辦公室。”顧秋不動聲色的從座位上起身，全班注視的目光，讓他覺得惶恐、不安，他感覺自己無形之中被什么陰影籠罩著，呼吸困難，無人搭救；又像是漂泊在一條寬闊的大河里，跟著浪濤席卷

上中學之后，夏夏剪掉了礙事的卷發，留起了干凈利落的短發，夏夏拼了命學習，規規矩矩念書、做題、補課，長期占據第一名的位置；夏夏成了老師的寵兒，公開課、評獎評優、演講比賽、英語競賽，一路披荊斬棘，拿證書拿到手軟，當選了學習委員。

第一次期中考試，顧秋考了全班最后一名，除語文外，每門功課都不及格。夏夏捏著成績單，目光無數次掃過全班46個同學的名字，只為將自己和顧秋連在一起。

那一晚，顧秋夢見自己率領千軍萬馬，踏過冰河，昂首挺進黑黢黢的森林，電光火石短兵相接。他聽見有誰在不遠處。顧秋感到心頭有什么東西正在消釋。午夜夢回之后，他做了人生中最正確、最偉大、最有理想的決定——好好學習。

初二那年有兩件驚呆了班級的事，中心人物都是顧秋。初二期中考試，顧秋考了班級第二名，讓班內所有人震驚，包括他。他說，我愛的的女生喜歡學習好的。

那是不久后的一次十佳作文大賽，標題是——你最欽佩的人。

夏夏忘不了那一天，那時候班里大多數女生寫的不是李宇春就是周筆暢。通篇表達愛慕欽佩之情，結果通通得了最低分。反而是他，竟然在女生擅長的作文比賽中得了一等獎。老師讓他在班級里朗誦作文，他死活不肯。誰也不知道顧秋寫的是誰。但調皮搗蛋的男生們怎么肯放過這一次興風作浪的揭秘游戲，在一次趁顧秋課后不在，拿著他的作文在課堂上深情朗讀。

當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刺入夏夏耳朵時，她整個人都怔住了。手腳僵硬地呆坐在座位上，她覺得透不過氣，仿佛被烈火從頭到腳炙烤了一番，連喉嚨都是火辣辣的。

因為顧秋寫的最欽佩的人是夏夏

那一刻，講臺上的男生嬉皮逗笑，身邊的同學切切私語。像被無數只小蜜蜂裹挾，嗡嗡聲入耳，驚心動魄。所有人都認定了，顧秋喜歡夏夏。

也就是從這件事開始，夏夏更加關注著顧秋。很多事情一旦有了某種心理暗示，曖昧就像是被罩了一層放大鏡，若有若無的細節全部都暴露無遺。

在眾多同學的助攻下，在送奶茶，送早餐，送小禮物，噓寒問暖的小手段下，在顧秋與夏夏從小到大的曖昧感情下。不出意料的，不到一個月，兩人真的在一起了。

18歲

這一年夏夏如愿考上心儀的大學，而顧秋高考失利，準備到國外一所專科學校讀設計。顧秋知道，這個夏天往后，夏夏和自己的生活將變得遙遠。顧秋怔怔望著窗外。

“秋，你坐著的時候記得把后背挺起來，駝背這樣子可難看”夏夏的手掌輕輕拍在顧秋后背上。語氣中的溫柔感染了離別機場的冷寂。顧秋的頭越來越低，仿佛低到塵埃里。眼神里閃動著羞愧又絕望的目光，他們曾多少次幻想一起度過向往的大學生活。顧秋的一雙手交織在一起，想松卻松不開。

“好吧，我走后，你...你要照顧好自己。”顧秋低沉的聲音響起來，雖然不大，卻似有回聲，在空曠的等候室里一字字撞擊到夏夏和顧秋的心里。

最后，腳步聲起，一步一步，直到男生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幕中。那天的見面，男人奪走了她的初吻。

顧秋的離開，讓夏夏覺得大學沒有想象中那么有趣。內向的性格讓她對這個新奇的世界有隔離的想法。每天教室、圖書館、食堂雷打不動一個人。沒有朋友，更沒有精彩的生活。只有手機屏幕那邊的關心和問候能讓她瞬間原諒全世界。

那年的大學假期是夏夏最幸福的日子，一切都因為顧秋的無意的出現，仿佛一道光，將他從久處的陰暗角落里拉出來。那天陽光將世界圍繞，暖烘烘地鋪在大地上。

離開的第一個月，顧秋就忍不住去見夏夏。他堅持省了一個月的早餐費，雖然只夠買一張去往夏夏城市的車票，但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去了。當顧秋站在夏夏城市的時候，顧秋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他開心地坐在肯德基里等待夏夏的到來，旁邊一位小妹妹再絞盡腦汁地組詞寫作文，也不知自己從哪里來的感觸，竟然跑過去教她。那篇作文題目叫《最美的時光》。他教她寫的入心，仿佛感同身受。

夏夏走進店里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了他，看見顧秋正認真教小女孩寫作文，頭低下來的樣子很溫柔。夏夏走過去站在他旁邊，他一抬頭，逆光的身影成了他回憶了最美的時光。

“你比以前更加美好了”顧秋緩緩說道“我想和你有個未來，你愿意嗎”

夏夏臉上剎那變得緋紅，心登時漏跳了一拍——這一刻，她從5歲就開始祈盼了。為思念某一個人咬著牙扛過來的困意和眼淚，日日夜夜魂牽夢縈的執念，還有時常涌上心頭、不輕易吐露的委屈和痛，都如太陽底下的孤獨的冰川，一寸寸消融瓦解了。她抓住顧秋的手，抬起頭，難以掩飾眼睛里的淚水。

那天在公交車上顧秋貼心地護著夏夏。夏夏故意撒嬌，顧秋溫柔地點頭。她故作嬌嗔，他想“夏夏真的很可愛。”那天，他們小心翼翼地滾了第一次床單。

這樣的異地戀維持了四年，時間越久，顧秋越寵夏夏。只要夏夏在電話里面一咳嗽，顧秋寧愿逃課也要趕去照顧夏夏，直到夏夏徹底康復后才安心回去。女孩不止一次阻止他，希望他不要耽誤學業，但他就是忍不住。

“我愛你”“我愛你”他們彼此之間說了一萬次我愛你，他們這四年為了愛活著。

大一為了省錢去看她，幾乎每天早上不吃早飯，餓的頭暈眼花也不曾妥協過，以后時常會胃痛。

大二她一個人孤獨的去了醫院，忍痛做掉了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以后每月例假肚子會痛的滿地打滾。

大三為了更好的照顧她，一到假期就恨不得給自己裝上翅膀去飛到她身邊，為她洗衣做飯。他甚至都沒有為自己爸媽做過一頓飯。

大四那年冬天，她哀求他母親，她為了他什么都能做，求求你把兒子交給我。他母親的每一句話都是又一次把她打入冷宮。

又一年的圣誕節，夏夏終于嫁給了顧秋，穿上婚紗的夏夏笑容燦爛，魅力十足。

25歲

“顧秋，我們的愛情還在嗎！”

那些曾經戀愛約會時的羞澀忐忑連手機聲音都不開的日子，去哪了？

人說一年是紙婚，兩年是楊婚，三年是皮婚，四年是絲婚，五年是木婚，六年是鐵婚，七年是銅婚......五十年是金婚。結婚的那天晚上，夏夏躺在床上給顧秋念叨這些代名詞。顧秋沒心沒肺地說金婚還能理解，情比金堅，那其他這些分別是什么意思啊？我看就是婚姻牢籠的堅固程度的遞增圖吧，越往后就越出不來了，最后只能安慰自己情比金堅。夏夏用手輕輕彈了顧秋的腦門，咧著嘴伸著胳膊問顧秋“那你愿不愿意和我鉆進這個牢籠啊？”

顧秋：“我就悄悄鉆進去一去不復返”

這才第三年，兩個人就想逃離這個牢籠了。談戀愛時的陰差陽錯總會遇見，結婚以后的陰差陽錯變成了總會避開，這算不算是一種默契的巧合？

顧秋總是睡得很晚起的很早，活著睡得很早起的更早，夏夏熬夜的時候顧秋睡著了。顧秋應酬的時候夏夏睡著了。他們開始分不清哪天是周末，只是偶爾聽到顧秋說“XX項目完成了”夏夏陪著顧秋笑笑，因為夏夏不知道除了笑之外，自己還能干些什么。

剛開始的一年夏夏像個公主，每天早上可以多賴床一個小時。每條早上被顧秋放在床頭柜上的早餐香醒，有時候是豆漿包子，有時候是一個剝好的雞蛋玉米。夏夏蹦蹦跳跳地起床做瑜伽，生活一片祥和。

可是以后來了，以后便成了現在。變成了夏夏躺在床上努力想上一次見顧秋是什么時候的現在。夏夏想打開手機，翻翻自己和顧秋以前的照片。卻一把將手機扯到，掉在地上，屏幕碎了。突然夏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按著碎了一塊角的屏幕給顧秋發微信，為了顯示自己在哭，夏夏故意發了一條帶著喘氣兒聲的語音，“我的手機碎了嗚嗚嗚......”

沒有回音。

十五分鐘過去了，屏幕亮了，夏夏抓起手機，對話框里出現了橙色的轉賬條，圓形的雙箭頭后備注的字眼是，“去買新的!”

結婚前的半年，顧秋義無反顧的辭掉工作去了夏夏的城市，結束了漫長的異地戀。他輾轉找到工作，一切重新開始。顧秋喝多了，同事問他因為愛情真的值得堵上一切來到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嗎？顧秋醉醺醺地說，“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異地戀，我還不結束異地戀，那不是和求婚前一樣了嗎。”雖然不是什么肉麻的情話，但那一刻，夏夏真的從心底覺得感動。原來溫柔的應答是行動，而不是愛啊愛啊之后還是無盡的等候。

在后來就同居了，那次晚餐時夏夏問顧秋“要住在一起嗎？”顧秋心里抖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總是吃飯不規律，胃都弄出毛病來了，我們一起找個房子吧，你自己又不知道照顧自己，沒陽光整個人都不精神，不如讓我照顧你吧，你放心，我不嫌棄你。”顧秋看著自己眼前的女孩，夏夏眼神篤定。“那行吧，找個離你公司近的！這樣你可以多休息一會兒。”

如果從同居的那天開始算起，已經五年了。五年什么年來著？木年，我的天，一把火就燒得精光那種年。顧秋現在覺得夏夏好無趣啊。

顧秋什么時候開始變了呢？顧秋一邊沖澡一邊想，現在不愿意再陪夏夏去商場，更別提超市。每次一進到那種溫暖的放著音樂的密閉購物空間里，他就昏昏欲睡像一只泄了氣的球。從一開始的其樂融融一起坐地鐵輾轉回家，到后來的購物時邊推車邊把手臂擱在推車上看手機，夏夏問顧秋好不好看，顧秋說好看好看你喜歡就行，然后繼續看手機。然后打車回家，因為車上更容易看手機。

洗澡水真暖啊，想到這顧秋笑了笑。洗完澡后顧秋要出去喝酒，和朋友去喝酒真有趣啊，但夏夏......好像漸漸的越來越無趣了。

果然，今晚顧秋和夏夏有沒有相見。夏夏睡的時候顧秋還沒有回來，夏夏醒的時候顧秋在門口穿鞋準備走了。

“老公？”夏夏叫了顧秋一聲

“干啥？”

“沒事。”

“哦，早上有會，著急，走了。”

......

幾個短短的詞匯，幾乎概括了夏夏和顧秋一天全部的交流。曾經他們都以為，擁有了愛人后就再也不會孤單。

又一個未曾交流的夜晚后，早上顧秋出門前，夏夏走到門口，她說“顧秋，我們的愛情還在嗎？”顧秋抬起頭，看著夏夏，回答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