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H市,有一條天長街。
后來意外起了場大火,火勢盛大,跟凌晨六點鐘的晨曦融為一體。
天長街這個名字從此銷聲匿跡,被H市的人們漸漸淡忘。政府決定重修己成廢墟的天長街,那時曾經生活在那里的人們啊,早己散落天涯。
一、她穿綠裙子,像百花叢中唯一一株挺拔的樹。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熱鬧非凡,偶爾有人停駐腳步,看上吳蘆那么兩眼。估計是把她當成了神經病,步履匆匆的離開了。
舞臺上的吳蘆一度認為自己是個自演自導的喜劇演員,并且樂在其中。其實說是舞臺還不如說是用幾塊木板再鋪層紅布搭建的簡陋臺子。來住的人群沒一個停下來觀看,只有兩個小朋友眼巴巴盯著她看,那眼神中好像在說:這個姐姐好奇怪啊!
她不得不敗下陣來,看向了旁邊的利谷。她問他,我真的表演的很差勁嗎,為什么不能吸引人目光。利谷若有所思的說,也不全是,你想啊,現在是快節奏的生活方式,每個人都忙,哪還有時間看你表演。她覺得利谷說的有道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那我們就晚上表演吧,又要辛苦你了!利谷假裝皺眉頭的說,好的,利谷樂于為你效勞。可分明是愉悅的態度,她早已經習慣他這樣,笑的燦爛像陽光。
提前制作好了所有的宣傳海報,挨家挨戶塞給人們,再三囑咐晚上一定要來參觀。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了楊絲柳,她穿著麻織布的裙子,白色干凈的帆布鞋,手里捏著利谷發給她的宣傳海報。楊絲柳眨了眨眼睛,望著利谷說,我也想去,可是到了晚上我基本上都是被家人關在房間練琴。利谷心想,吳蘆又要失去一個觀眾了,真可惜。正準備安慰她說沒關系的時候,楊絲柳又說,你可以偷偷帶我去嗎,就跟爸媽撒謊說你是我的代課老師,然后我們溜出去。楊絲柳扯著利谷的衣擺,輕輕的晃啊晃,利谷被她那雙大眼睛著實給萌到了,拿她沒轍,只好答應了。
夜晚降臨,星星點點的光在裝飾著這個城市。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熱鬧非凡,陸陸續續來了好些人,包括楊絲柳也在其中之一。吳蘆在臺了上賣力表演,偶爾臺下會爆發出一陣笑聲,利谷身旁的楊絲柳笑的很歡,不停拍手叫好,是觀眾里興致最高的一位。
對于還差一個月就滿十八歲的吳蘆來說,喜劇表演就是生命的全部,是夢想,是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今晚的表演很是成功,因為臺下的人笑了,快樂了。結束后,他們在路攤上開了兩瓶啤酒,在繁星點點的夜空里一飲而盡。許是酒壯人膽,又或是抑不住的興奮,利谷扯開嗓子說,吳蘆,我喜歡你很久了!
說完,四周桌邊的客人都盯著他們這一桌看,在一邊起哄拍手的叫,答應他,在一起。彼此起伏的聲音,蓋過了利谷怦怦心動的聲音,他盯著前面吃完的紅燒肉不敢直視她。她說,我知道啊。
我也喜歡你啊。
這時,不知哪里放起了煙花,在黑色的夜里絢麗綻放,就像利谷此時此刻的心情。
在沒有遇見利谷之前吳蘆不是現在的吳蘆,她不會笑,叛逆,中休躲在教學樓的廁所抽煙。是所有老師眼中的反面教材,名聲響遍整個學校。老天像是為了給她懲罰,讓她在十二月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她經常會在半夜疼的在床上打滾 ,久久不能入睡。
她住院了,醫生說要留院觀察幾天,嚴重的話說不定會做手術,還讓吳蘆做好心理準備。吳蘆對醫生的話噗之以鼻,說,大不了死了算了,有什么好怕的。在醫生呆若木雞的表情下,吳媽媽聽了這句話發飆了,沖她兇道,這么多年怎么就白養了呢,你死了,我可怎么辦。說完,原本兇巴巴的語氣一下子變的哽咽。吳媽趴在她的病床上失聲痛哭,吳蘆覺得很吵,打碎了床邊放著的一個玻璃水杯,沖吳媽怒吼,出去,不知道病人需要靜養嗎。吳媽顫顫巍巍的走了出去,同病房的人無疑不是心疼吳媽,都在那里念叨,小姑娘要懂得孝順。吳蘆用被子蓋住腦袋,用食指堵住耳朵,試圖不去聽她們的七嘴八舌。可偏偏聲音越來越大,她一慣的暴脾氣沒能忍住的發作了。怒吼了幾句后,大家仍舊不依不饒“我隔壁家的姑娘從來不這樣,那是對父母很好的。”……大家你一句她一句的,即使臉皮再厚的吳蘆也承受不住這言語的攻擊,蒙在被窩里無聲哭泣。
就算再怎么不懂事,廉恥心和自尊心還是很要強。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上完廁所回來的利谷發現自己的杯子放在桌上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那是一個名偵探柯南圖形的玻璃杯,他最喜歡的杯子。他搖了搖睡在他左邊病床上的人,想詢問一下她有沒有看見桌上的一個水杯。被打擾的吳蘆剛想爆粗口,卻看見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男生,硬生生的把臟話憋了回去。
哭的天昏地暗的吳蘆已經全然忘記了被自己摔碎的玻璃杯。男生只能接受玻璃杯不翼而飛這個說法。
叛逆期的吳蘆最大的愛好就是認識帥哥,這樣會讓她自己感到倍有面子。利谷成為她在醫院的又一目標,她總是扯著他聊天,什么都聊,有時候會冷場,氣氛會瞬間冷到極點。吳蘆便想到了一個法子,先摸清楚他所有的喜好,然后做足了功課,自然而然的就有話題了。
在短期間內她知道了利谷喜歡讀《史記故事》,最愛的動漫是《名偵探柯南》,夢想是做一名正義的警察。
知道了這些后,馬不停蹄的拿出手機去網上搜索這些。她了解了司馬遷寫的《史記》,逼迫自己閱讀了里面的幾個故事,向來看書就犯困的她竟記住了里面的好幾個故事。
在這件事上,她對自己也很是欽佩。
她的脾氣漸漸的不再那么暴戾,跟著利谷過上了老年人的晚期生活一般,品茗,看書,晨跑,就差打太極了。
在醫院里的那段時光也就只跟利谷走的近,突然有一天利谷要出院了。她說,恭喜你啊,病終于痊愈了。利谷高她半個個頭,揉了揉她的頭發,說,傻瓜,我還會不定期的來檢查的。到時候給你帶書看啊,他邊說邊朝她揮手,車窗慢慢搖上,他的臉模糊不清。最后只剩下一個車尾在拐彎處也消失不見,她蹲在地上,淚如雨下。
利谷當時一定不知道,他的出現給吳蘆黑白的生活里帶來唯一彩色的光。
二、路漫漫其修遠兮,你能否陪我走完
春寒料峭,吳蘆躺在白色的病房上,異常難熬。吳媽日夜顛倒的守在她身邊,好說歹說才把她勸上手術臺。
醫生敲門,提醒她們該上手術臺了。她被幾個白大褂的醫生推進了手術臺,手術門緩緩關上,只剩下“手術中”幾個大門在閃。
手術結束后,她緩緩睜開雙眼,朦朧不清的看見了利谷。她想,一定是她太思念他了,才會出現的幻覺。
幻想中的利谷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給你帶書來看了,真抱歉你動手術之前沒能趕回來給你力量。聽醫生說,你就快要出院了,真好,遠離了醫院之后,一定要健康生活。
輕輕的叩門聲。
待她醒來之后,吳媽已經在為她收拾東西了,興致盎然的說,手術成功了,你終于不用再受苦了。眼眶泛著淚花,嘴里還念念有詞。
即使心是冰塊做的,也被吳媽感動的熔化了。更何況還是在生死邊緣徘徊過的人。
她伸手去拿吳媽給她熬的湯,目光無意間瞧見了放在旁邊的書,是本《史記故事》,那不是幻覺,他是真的來過了。
后來,她有跑過去找醫生問他的情況,才得知他過幾天還要來復查。她便守株待兔般等到了那天,去病房找他。他看見很多管子插在他的身上,各種醫療儀器放在他床邊,他的氣色也沒有了以往的好。
看這陣勢都知道,是得了很嚴重的病。
在難得有陽光的天氣里,吳蘆照常來醫院探望他,她們走在暖和的天氣石頭鋪滿的小道上有搭沒一搭的聊天。吳蘆跟利谷說起自己以前離經叛道的生活,說自己是如何在全校升旗儀式上給校長扇耳光,趴在檢討書比參考書堆的還高的課堂上打呼。吳蘆以為她會像所有人一樣拿“你無可救藥”的眼神看她。可利谷一臉羨慕,說他從一年級就未曾去過學校了,醫院的消毒水味道是他最為熟悉的。
“我們都是孤獨的同類。”也許是最近書看得太多,吳蘆竟從嘴里蹦出這樣一句酸的掉牙的話。
可利谷很認真的點了點頭,突然覺得氣氛變得沉重。吳蘆情急之下講了一個多年以前過時的笑話,來解救這種氛圍。利谷很給面子的笑了,那笑容在多年后吳蘆怎么也忘不了。
病房里來了一個新病人,是個小胖子,大家無聊的時候就捏他的臉頰,一坨肉捏起來很舒服。小胖也并不介意大家這樣,總是嘴巴甜甜的叫,哥哥姐姐你們下次還會給我帶巧克力嗎?吳蘆就會作勢捏捏他的小肚楠,嘴巴欠抽的說,你看看你,還吃,再吃就要爆炸了。然后下次習慣性的從商店里買一塊德芙巧克力給他,看他吃的牙齒上沾滿黑巧克力。吳蘆便大大咧咧的挽著利谷的肩膀,開玩笑的嘲笑小胖。
小胖時不時的會問,哥哥姐姐是男女朋友嗎?吳蘆毫不客氣的占利谷的便宜,連連點頭承認。利谷也不解釋,在一旁臉頰紅紅的就像番茄。
他們三個經常圍在一起看喜劇節目,用吳蘆的手機,三個腦袋湊在一起,那樣子看上去有些滑稽,可也是真的快樂。
好時光總是過的很快,在醫院苦中作樂的生活也不覺得難熬。很快,利谷出院了,他們再也沒有見過小胖,令人不得不感慨人與人之間的緣份是件很奇妙的東西。
她經常會夢到那段散發著暖暖的陽光般的時光,直到有一天,她心意已決,信誓旦旦的對利谷說,我要成為一名喜劇演員。利谷也是舉雙手雙腳支持,開始為她的夢想忙前忙后,比如給她找好表演用的道具,說一下當下流行搞笑的詞語給她聽,諸如此類。
直到那天,遇見了楊絲柳,命運之神開始給他們安穩的生活扭動了轉盤……
三、如果重新選擇,我還是想認識你。
因為昨晚表演結束陪吳蘆喝了幾口之后,利谷到了清晨腦袋還是昏沉沉的。窗外鳥兒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陽光也從窗外傾泄進來,電視聲從客廳里傳來,睡覺睡的迷迷糊糊的利谷隱隱約約聽見“今天晨間新聞為大家播報,在昨夜本市一名女生因出車禍而導致大量失血過多……”利谷一開始并沒有怎么在意,直到他聽清楚身份已確認是某某公司的女兒后,他如觸電般驚醒,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電視劇旁,確認了那人就是被自己帶出來的楊絲柳之后,整個心都變得忐忑不安。所以就連吳蘆給她打了很多通電話他都沒有看見。
醫院里頭,利谷已被楊絲柳的父母罵的狗血淋頭。他跪在他們的腳邊哀求他們原諒,她父母從鼻孔里冷哼一聲,如果我女兒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一定饒不了你們。
你們是指的利谷和他的家人,以楊絲柳父母在H市的權力足以讓利谷家人失業。并且再也沒有哪一家公司敢要利谷家父母,嘗試過自己開店也因為種種原因失敗了。利谷常常在深夜里失眠,在床上輾轉反側的責怪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當時帶楊絲柳從她家里溜出來,現在的生活也不至于落得這般下場。
而吳蘆呢?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了,在一起后的第一天他就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他不想把這種負面的生活告訴她,她好不容易才樂觀起來。
時隔經年,一晃眼的功夫,兩個人都長大了。吳蘆不再化濃艷的妝,穿綠色的裙子,取而代之的是素面朝天,簡潔大方的白襯衫牛仔褲。她跟利谷失去聯系的整整第六年,她報名去參加了一個喜劇表演,經過層層比拼,她卡在最后一輪,敗下陣來。主持人問她,有沒有什么想說的。她的眼眶里泛著淚光,聲音喑啞的說,希望那個送書給我看,陪我熬過漫長苦痛的少年能夠通過這個平臺找到我。
如果你也恰巧在看這個節目的話,請聯系我,拜托了。
電視里,主持人喋喋不休的重復“如果你是吳蘆要找的人,請聯系她。”坐在電視機前的利谷泣不成聲,他覺得要去赴這一面之約。
他們約在天長街的某個咖啡館見面,對視落座,心里面都是一句,好久不見。
吳蘆問他,為什么在我即將滿十八歲的時候突然消失。為什么……她突然緘默,不再繼續講下去。
但他已經猜出來了她想問的話,為什么要在一起的第二天就不見蹤影?他巧妙的避開了這個話題,話鋒一轉,反問她,你現在仍舊想做名喜劇演員嗎?
她沒有告訴他,這個夢想的初衷是因為他,因為曾經在醫院和他一起的片段,讓她覺得大笑可以擁有趕走所有苦難的力量。
原來,時間改變的真的有很多,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無話不說。
“你還記得醫院里那個總愛吃巧克力的小胖嗎?”
“嗯,怎么了。”利谷抿了一小口咖啡,等她下文。
“他死了,就在前幾年,沒能戰勝疾病。”
利谷聽了之后,嘴里的咖啡一時之間忘了吞。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他們買了兩束白菊前去祭拜他。
一想起那些時光,短暫而又匆忙,像是從指縫中溜走,怎么也捉不住它。抑或許,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們從未曾捉住些什么。
開車回去的路上,利谷說,下次再聯系啊。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知道,不會再聯系了。
在一個冬日,吳蘆圍在電火爐跟前取暖,門鈴突然被嗯響了。她不得不起身去開門,是一個卷著波浪卷,眼睛大大的姑娘。
沏了一杯茶給她后,她開始介紹自己叫楊絲柳。吳蘆剛納悶的想,她跟這個姑娘素不相識,干嘛介紹自己的名字。疑惑還沒有問出口,就被楊絲柳一一解答。
電火爐的光映的她臉頰發燙,楊絲柳捂著茶杯跟吳蘆講那些年,利谷所受的遭遇。
聽完后,吳蘆垂著腦袋,難受的說不出一句話。
利谷,我曾經說過,我們都是孤獨的同類。吳蘆現在記起來覺得自己矯情泛濫的說的一點也沒錯。
尾聲
自從吳媽去世后,吳蘆便再也沒有穿過綠裙子。
吳爸跟別人跑了的時候,她才十一歲,“綠帽子”這個詞成了吳媽的標簽。連她的女兒也諷刺她,為什么不能守好這個家。
天長前起火的那天,吳蘆因為思念利谷跑去喝的酩酊大醉。那火也是吳蘆的失誤造成的,吳媽為了救她自己意外被火焚化。
楊絲柳離開吳蘆家,天空開始飄起紛紛揚揚的雪花,覆蓋了原本叫天長街的地方,也覆蓋了楊絲柳的鞋印。
世界白茫茫一片,好像所有快樂與難過的過往都得到了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