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佝僂著身子的矮胖男人，拿著一個金屬盆子，從后面通道走上來。男人一步一頓，看起來象腿腳不利索的樣子，手把盆子依次伸到通道兩側安坐的人面前，抖抖，示意往盆里加點。

不知道是男人的哪一點觸動了眾人的心，男人的盆子伸到哪個人面前，那個人就安安然然地掏出或多或少的零錢往里放。

坐在前排的妞兒，看到后兩排的一個男人，往盆里放了一把零錢，又從口袋掏出一團皺巴巴的紙幣往盆里扔，接著又伸手在自己口袋里摸，摸出一團，看都不看，又扔進盆里，收手繼續摸口袋。看樣子這個坐后排的男人想把自己的口袋清理干凈。拿盆子的男人駐足不走，安靜地拿著盆子，看著這個反復折騰的男人，充滿了耐心，眼神溫柔滿是鼓勵，像一個慈愛的父親等待兒子邁出人生第一個腳步。扔錢的男人并不看拿盆子的男人，只是一次次地重復摸錢、扔錢的動作，象一個執意要完成一件事的孩子，并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口袋里的錢清理出來扔到盆子里。

一直按順序放錢和等待放錢的人，原本流暢的取放與等待，因為一個人多次地掏錢扔錢，因為盆子的停留，變得阻澀。所有人都看向那個盆子停留的地方，看拿盆子的男人在等待，等待更多的錢幣落入盆中；看掏錢的男人不斷掏錢扔錢，不知道掏幾次才會把口袋掏空。也許是第七次，也可能是第八次，手握幾張紙幣的手在盆子上方松了又緊，停頓了一下，收了回去；收到一半，又猶豫了，往盆子又伸了過去，到盆子上方，手微松，卻又僵住，繼而又收回。男子疑惑地看著手，又伸手把它放到盆子上方，然后抬頭看向拿盆子的人，眼中疑惑更多；男子收回握錢的手，一會又將手放到盆子上方，再收回手，再放到盆子上方，再收再放……

眾人眼盯盯地看著那只來來去去仍然緊握的手，等待錢最終落向何處；拿盆子的男人，他的眼珠子也跟著那只來回往復的手不停移動，盆子還伸著，只是腰身往后抬了抬。那只不停移動的手，最后，還是緊握著幾張錢幣，緩緩地收回到口袋里，沒有再伸出來，那人也挺直了腰板端坐在座位上，目不斜視。眾人齊齊松了一口氣，收回目光，一一端坐，恢復到之前的安然。拿盆子的男人，從那男人面前收回盆子，挺了一下身子，長出一口氣后，又彎下腰身，腿腳移了移，把盆子伸到前排的一個人面前。前排的人面無表情，把身上的零錢取了些扔進盆里，就像赴會的人進場前掏出請柬，然后步入會場。

二

妞兒瞄了眼伸到面前并抖了抖的盆子，發現這盆子著實不小，那么多人往里放了錢，如今也只堆積到傾斜的盆子的一半，還有小半的盆子露出光光的底子。盆子里的都是紙幣，或平整或皺褶，額度都不大，一塊五毛五塊的、也隱約有幾張十塊的，蓬松而凌亂地堆積在盆子的一半。“如果平放，應該會有半盆子。”妞兒心想。只是看著那因傾斜著而露出的小半邊光溜溜的盆底，妞兒就有要把這盆底遮蓋上的沖動。

妞兒提起手袋，手袋有些沉。手袋沉不是因為裝的東西多，里面就只是一些出門必備品：鑰匙、手機、化妝品和零錢。顯沉，是因為平時購物找補回不少硬幣，妞兒又沒有用硬幣支付的習慣，就積累了一小堆，拎著有小半斤重。這些硬幣究竟有多少數額，妞兒也不清楚，一角五角一塊都有，最多的是一角，按幣值越往大數量越少。感覺著有些沉的這些硬幣，再看到那光溜溜的盆底，妞兒突然感覺自己很富有，富有到心里沉甸甸的，既充實又傲然。

妞兒正了正身姿神色，露出自感富足的優越姿態。她又掂了掂手袋，手袋越發顯得沉重有質量。她低下頭，看著手里的袋子，眼光似乎透視過手袋皮子，落在了那大小不一堆積在一角的硬幣上，那1或5的數字清晰可見。這些硬幣自售貨員手中接過進入袋中，就一直安然地聚在袋里，只在她翻動手袋的時候發出清脆的撞擊聲，突顯著它們的存在。而在這一刻，沉甸甸的質感也彰顯著它們不可突視的存在。

抬頭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盆子，光溜溜的盆底反著微光，把她的心刺得有些緊，像鈍針輕扎。她微皺眉頭，手中越來越沉，沉得讓她產生了負累感。那些有著1或5的硬幣，堆積在手袋底，在她心里卻變得越來越高大，最后如一座大山一樣，壓在心上。妞兒用力喘了口氣，搬掉硬幣大山的欲望突然強烈地從心底冒了出來，讓她一刻不想延緩的要把這些硬幣清理干凈，而面前那反著微光空空的盆底，就是這些硬幣最好的出處。

妞兒左手拿著手袋，右手拉開手袋鏈子，伸手進去，在底部摸了一把，抓出一把硬幣，快速地撒向空空的盆底，發出一陣“咣咣咣”的脆響。

眾人側目，愕然看著如雨的硬幣撒落盆子發出脆響；拿盆子的男人眼睛亮了，原本昏暗的眼睛射出縷縷光芒；妞兒在“咣咣”的響聲中如釋重負，精神一振……妞兒繼續摸著袋子，一把又一把的硬幣敲擊盆底，震動著眾人的心神。最后，零星的幾枚硬幣落下，沒有敲擊盆底的脆響，而是發出硬幣互相摩擦的“沙沙”聲——盆底被硬幣覆蓋了！

妞兒又摸了摸，沒有再碰到冷冷沉沉的硬幣，收回手，拉上手袋鏈子，整理一下，放在膝上，雙手自然覆在袋上，目視前方，端坐位上，緩緩長出一口氣。手上的感覺輕了，內視的眼里也沒有了那一堆沉甸甸的硬幣，妞兒的心，一下子也輕盈了起來！

拿盆子的男人抖了抖盆子，發出沙沙聲，手往下沉了沉，轉身挪動腿，繼續向另一個人走去。眾人端了端身子，一個個安然靜坐。當有人看到面前出現一個盆子時，便探手摸出或多或少的零錢，隨手扔到盆里，讓盆子變得越來越豐滿了起來！

三

睜開眼，妞兒望向窗外，藍天上飄著幾朵白云，朝陽為白云打上一層亮麗的金黃，閃亮的白云因此顯得格外輕盈貴氣。

天，終于晴了！

因為冷暖空氣交匯，前幾天到處下雨，過多的雨水無法被土地完全吸收，積聚成溪成池成河，最后視野里不是汪洋就是洶涌澎湃的洪流。洪流過處，橋塌屋崩、石走魚游、人停物去……

天，終究是晴了，不再下雨，災后重生。

妞兒伸伸懶腰，慢慢爬起：今天真是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