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警察，畢業三年立功。
我也是一名母親，我的兒子，患有先天性自閉癥。
我敢說我是一個好警察，但對我孩子我一直抱有愧疚，我是個不合格的母親。
寧寧一歲半的時候，被確診為先天性自閉癥。那一年，我毅然決然地參與了一個境外緝毒的專案組行動。把家和寧寧全都丟給了我的丈夫文朗。
行動進行的很成功。不到半年，我和我的戰友，就搗毀了一個特大販毒團伙。立功升職，那段時間我的事業一片光明，可我的家庭，卻是一片狼藉。
文朗為了照顧家庭，從三尺講臺上走了下來，變成了一名后勤教室；公公因為他的孫子的病，過上了每天抽煙醺酒的日子，也因為酒精中毒，險些喪命；我的婆婆，因為我生了一個不健康的孩子，因為我生的孩子耽誤了她兒子前途，而把我看做敵人，甚至把我公公的病怪在我身上……
那時候我還很年輕，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家庭，我只能逃避。我每天住在警隊里，靠著一個一個案子麻痹自己的神經，逼著自己忙碌沒有時間回家……
我漸漸成了這個家的外人，等到我足夠成熟想要去面對的時候，卻一切都來不及了。
我的職位越升越高，我也越來越忙碌。
作為一名刑警，我不能放棄我的事業，就注定要虧欠我的家庭。
我想彌補我的家人，我盡最大的努力去陪伴我的丈夫和兒子。可我，還是有大把的時間是在隊里度過的，我還是會放下我的家人，趕去抓捕現場。
“曉曉！這！”文朗牽著寧寧，站在接機口向我揮手。
“朗哥。寧寧。”我朝著他們，快步走去，朗哥接過我手里的行李箱，“寧寧，想媽媽了沒啊？媽媽給你買了很多好玩的東西。”我蹲在寧寧的面前，拉住他的一只手說。
寧寧還是沒理我，他拼了命地掙脫，另一只手緊緊抓著朗哥的手，他慘叫著，低著頭，眼睛瞪的很大。
朗哥蹲下，把寧寧攬進懷里，有些尷尬地看著我，他說：“先回家吧。這孩子認生。”
我笑笑，起身朝停車場走去，什么都沒說。
朗哥和寧寧，安靜地跟在我的后面。
這孩子怕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不肯讓我接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很羨慕那些，孩子肯和自己撒嬌或是頂嘴的父母。畢竟，我和我的孩子，連說一句話都是那么困難。
“曉曉，這次能在家里呆多久？你一下子破了這么大的一個案子，你們領導還不獎勵你，給你放個長假？”
“什么長假不長假的。我們你還不知道嘛，說放假都是哄人的，要是有案子，誰管你是不是放假，還不都得上？”
正趕上紅燈，文朗的臉朝我的方向蹭了蹭，掐著嗓子用很不正經是語調說：“我知道我老婆大人是大忙人，可你看看我們爺倆守空房守了那么久，你就不能臨幸臨幸我們？”
我癟嘴，一把把他推開，“當著孩子面有沒有正行了。守什么空房，你媽不是三天兩頭，給你找小姑娘嗎？我就不信你有空想我。”
“我……”
他沒有接下去，我也沒再說什么。
我們就這么安靜的走了一路。
“朗哥，要是有合適的告訴我，我同意。”我對抱著寧寧，取后備箱里行李的文朗說。
他愣在那，行李箱一半懸在半空，一半抵在后備箱里。
“你好好抱著寧寧吧。箱子我自己拿就行。”
他抓住我那只伸出去提行李箱的手，說出了那句像是醞釀了很久的蜜語，“沒人比趙曉曉更適合我了。”
“喲喲喲，楊大隊長怎么有空回來了？哎喲喂，你們真是有福氣哦，可以和我這兒媳婦一起吃頓飯咯。”
我不解，剛想發問，就看見了沙發上坐著的老太太的幾個牌友。
“媽，瞧您說的，我這不是忙嘛。我……”
“哎呦，我的寧寧喲，一大清早就被拽起來陪爸爸干些沒用的事。瞅瞅給我們困的，這眼皮子都打架咯。”婆婆把寧寧從文朗的懷里抱過來，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她的不滿。說什么，兒子是給別人養的，對自己親娘都沒這么積極，說她兒子肯定是被下了蠱什么的……
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她太恨我了，因為她的兒子，她的孫子。在她思想里，沒有我，她就會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大孫子和一個會在教育領域大放光彩是兒子。而我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
“趙大隊長啊，這回你能看你那兒子幾天哦，我跟你講，兒子是你生的你就得養啊。不能生了孩子還出去瀟灑，把家都扔給自己男人啊。”她越說越激動，索性就不管什么禮貌不禮貌的，把筷子指上了我的鼻尖。
“我的工作性質，不允許我……”
“少拿工作壓我，你不就是一警隊的狗屁隊長嗎？難不成比神仙還忙……”
“媽，我真是……不信你可以問問文朗，我真的是太忙了，文朗快跟你媽說說啊……文朗，文朗你說話啊……”
他沒理睬我，我們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還好，尷尬氣氛沒持續多久，就被我的手機鈴聲打破了……
“喂，怎么了楠楠？”
“姐，你們剛押回來的嫌疑人，有個沒咬住的全撂了，他說他們國內還有一幫人，今天晚上有個行動……現在局長已經過來了，局長的意思是，讓你做行動總指揮，立刻歸隊……”
“行，我馬上就到，你趕緊通知隊里其他沒值班的同志，立刻歸隊，準備戰斗……”放下電話，我抬頭看了看臉色不大好的婆婆，捅了捅邊上的文朗，“有任務了，我先走了……”
我起身，向門口走去。
婆婆像瘋了一樣沖進臥室，把熟睡的寧寧抱出來，塞進我的懷里。
“要走，帶著你的兒子一起住。快滾……”
我求助式的看了一眼文朗，可他，并沒有理睬。
“哎喲喂，你叫我的老姐妹們評評理。孩子生完了就扔給丈夫，自己什么都不管算怎么回事，有沒有這個理嘛……”
“別說了，我帶著。”
當時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抱著孩子就離開了家。
寧寧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一路上叫個不停。
“楠楠把他鎖進我的辦公室，之后，立刻來參加會議！”
“是！”抱著寧寧的楠楠，騰出一只手，恭恭敬敬的敬了一個警禮。
會議進行的很成功。的確，案子可以麻痹我的神經，那時候，我全然把我一團混亂的家庭，也忘記了我在辦公室里哭泣的兒子。
“還有什么問題嗎？如果都沒有問題。配槍，通知特警隊，準備出發。”
會議室里的人一涌而散。
只有楠楠還站在原地，有些猶豫的看著我，“姐，你不能讓我在家看孩子。我要求參與行動。”
我一邊向外走一遍跟她說，“抱著他一起走，把他鎖車上，給你姐夫打電話，讓她過去接。”
“明白。”
“準備……行動……上上上……保證人質安全……”
“小趙，你先等一下。”聽到局長的喊聲，我立刻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他，“里面現在什么情況。在不能保障人質安全的情況下，誰都不能貿然行動。”
我點點頭，繼續趕赴現場。
“趙隊長……”
“先實行二號方案，和他們談判。劉隊，你們特警隊，時刻做好準備，配合我們。”
“時機成熟，一槍斃命。”
我點點頭，拿起了車載擴音器，“里面的人聽著，只要你不傷害人質，條件你可以隨便你，我們能滿足的都滿足你……”
“條件？臭娘們，你覺得你有和我們提條件的資格？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外面一個個特警，都拿搶指著老子的腦子，準備開槍呢……你是不是當我們是傻子。手里握著這么多條人命，誰特么跟你們提條件。”
里面的人，沒有開門，也沒有開窗，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
“那你想怎么樣？換我的領導來行嗎？兄弟，這時候不是不是講什么血性不血性的時候，保命要緊……”
“隊長。”
沒等我說完，就聽見，身后有人小聲叫我。
“怎么了。”我回頭小聲的尋問。
“姐夫和阿姨來了。”楠楠聲音小的像蚊子的叫聲，“他們說……”
“說什么？誰讓他們進來的？什么人都可以放進現場，我看你們是都不想干了吧！”
我回頭，怒吼著。
“趙曉曉，我兒子呢？把兒子給我，我們馬上回家。”
我看著他，又看看周圍的人。
我突然感覺自己心跳的越來越快，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干些什么。
“隊長，你別發呆啊。你想想怎么辦啊。”
我顫巍巍的把擴音器放到嘴邊，“這就是你說我沒資格談條件的原因是嗎？”
“案件當事人的家屬，是不是要回避啊，趙警官？”他干笑幾聲，“你這兒子還真是聽話，墻角一蹲，什么聲音都不出……哈哈哈哈哈哈……你這孩子該不會是有什么問題吧，啊？”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別跟我打什么心理戰，沒用。我兒子在你手里，你還不是更好的談條件？”
“哈哈哈哈哈……你是個聰明人，那我就看你這條件想怎么談了……”
“你搞這么大的局，還一直不肯動手，無非是，想要錢，想要留條命去境外花這筆錢……錢你說個數，我馬上去申請，去境外的飛機我也去給你準備。但是有一點，你們帶著這么多人質，不大現實吧。這樣，你把我兒子留下，放了其他人。”
“趙曉曉……”文朗怒吼一聲，“寧寧是你兒子，你不想辦法救他你還要害他？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瘋了！！！”
我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語音回答他，只是緊緊的攥著手里的擴音器。
突然，婆婆撲通一聲，跪在了我的面前。
“曉啊，剛才是媽不對，媽不該說你的。求求你救救我孫子吧，媽求求你了。”
“媽，這屋子里面，有二十幾號人。他們也都是爹生媽養的。寧寧怎么就這么特別呢？”
“你是警察啊。你得救人不是嗎？你怎么能讓寧寧去當人質呢？你得救他啊，不能不能，你一定得救他……”
我點點頭。“對，我是警察，我是要救人。可寧寧是警察的孩子，就必須多擔一份險。”
“哈哈哈哈……說的好啊，趙警官……好一番豪言壯語……這樣，我也不難為你，我退一步。留下你兒子，我放了剩下的人質；留下剩下的人質，我放了你兒子……你選吧。”
“趙姐，救寧寧吧。”
“是啊隊長，先救孩子吧。”
“大家都能理解的……”
“姐，救寧寧吧，我們不會怪你的。”
“小趙。”局長走過來拍拍我的肩，“人之常情，救了孩子才能更好的工作……”
“你們不怪我，其他人質的家屬不會怪我嗎？老百姓不會怪我嗎？拿二十幾條命換我兒子的名，不行，我做不到。我是一名警察……”我朝大家笑了笑，再一次舉起了擴音器，“放了其他人！寧寧留下！”
耳邊傳來婆婆的哭喊聲，和叫罵聲。
“趙曉曉，虎毒還不食子呢，你怎么這么狠啊！你為了升官，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放過嗎？趙曉曉，你賠我孫子！！”
“帶他們離開現場。”
兒子，媽媽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也許有一天你會因為今天的事情恨我，但我還是要告訴你該怎么做一個真真正正的人，怎么對的起這一撇一捺。
假如我是一個普通媽媽我想我會千方百計想辦法救你，可我是個警察，我就不能因為你，去拿別人的生命冒險，我的肩上有一份責任。你是警察的孩子，也就注定比別人多一份責任，多承擔一份危險。
孩子，你是你個先天缺陷的孩子，我不能讓你的后天也不完全。
孩子，別怪我。
“趙曉曉，我現在命令你退出該次行動，等文寧被成功解救再重返專案組。”
“是。”
寧寧被成功解救，除了收到驚嚇和頸部有輕微劃傷以外，一切都好。
寧寧出院那天，我和文朗辦理了離婚手續。
寧寧的撫養權，也交給了文朗。
“你雖然沒能成為你個好教師，但你是一個好父親，而我選擇做一名合格的警察，就注定成不了一個好媽媽。”
“你……”
“還有，我一直很愛你，很愛這個家……”
可我，脫不下這身警服，就給不了你們最好的愛。
作者記：前幾天看了一部關于特警的電視劇，講真，電視劇里宣揚的精神，警察們對待家庭和職業的態度，真的感動了我。還有，自閉癥孩子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是另一個世界的天使，所以我也把他們寫進了這篇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