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衛科是一座白色小樓,絕大多數時候都不聲不響地蜷在學校西南角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像只懶貓。因為多年沒有粉刷,白色墻壁上滿是一道道的灰色和黃色雨漬,顯得更加陳腐破敗。
保衛科的門房保安應該正在睡午覺,他一邊給我們開門一邊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瞧我倆,操著一口方言:“干啥?”
我調整好語氣和聲線,帶著點可憐兮兮的嬌嗲,跟保安扯謊:“我電腦在教室丟了,想來看看監控錄像。”
“左拐105。”他懶洋洋地回答。
“我去敲過門,里面沒人……”
“下午過來。”
他不耐煩地關門,我正不知道怎么應對,就見她一把按在門上,整個身體擋在門口:“保安大哥幫個忙吧,我們實在著急看。”她抖幾下一直沒收起來的煙盒,晃出支煙來,“大哥您來一根?”
“事恁多。”保安乜斜瞧著我倆看了一會,回屋從抽屜里翻出把鑰匙,分開我倆,從我們中間走進樓道,“過來。”
從昨天中午十二點到一點,也就是阿揚離開宿舍一直到身亡的這一個小時中,理化樓的監控里并沒有出現阿揚的身影。
若不是保安幾乎要把我倆打出來,我肯定吵著要看第三遍。
下午沒課,我剛好回宿舍收拾東西,搬到她那里去住。我到宿舍門口滿身找鑰匙,才發現鑰匙并不在自己身上。
“這時候阿揚應該在吧。”我念叨著敲門,手剛碰到門才想起這件事情來,我回頭看到她怪異的眼神,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我好像忘記,這個宿舍只有我一個人了。”
她沒說話。
“沒事,以前配過一把放在對門。我去拿,你在這里等我。”我跟她說著,推開對門宿舍的房門,去鄧子欣衣柜的頂上找鑰匙。
“林青?”鄧子欣從上鋪探下頭來。
“忘帶鑰匙了,阿揚她……不在。”我苦笑,踮腳摸到鑰匙,又從柜頂抹了一手灰。
我轉身出門時鄧子欣叫我:“你知不知道阿揚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不想回答,只是抬頭看著坐在上鋪的她。她穿著藍胖子樣式的睡衣,胸前口袋里耷拉著半截耳機線。
“我有個學長是組織部的,他跟我說了點事。”
她鄭重地把耳機線塞回口袋,放下架在膝上的電腦,從床上爬下來:“阿揚的家人昨天晚上就來學校鬧了,非說阿揚不是自殺。”
阿揚肯定不是自殺。
“你說假如是自殺,偏偏挑大中午的時候,還偏偏是沒有監控的教學樓,蹊蹺不蹊蹺?”
肯定蹊蹺。
“對外當然說是自殺了。對學校呢?警察沒查?”我問。昨天下午倒是有警察來找過我,但就是簡單了解了下情況,要是斷定是謀殺當然不會這么簡單。
“誰管啊。這種事情怎么可能張揚?大學生跳樓又不少見,要是再搞出謀殺來,這學校還過不過了?最后當然定成自殺。”她說著說著眼圈有點紅,“你說阿揚好好的,怎么忽然說沒就沒了呢?”
我還沒有中二到拍著胸脯說你放心,我五天之內找出兇手。但這一切越發使我確定,阿揚不是自殺,不可能是。
可是阿揚明明是去找徐航的。她又沒有帶手機出門,誰還知道阿揚的行蹤啊?
“你還有什么消息,幫我留意著點。”我拿著鑰匙回房。
“林青。”她叫住我,問我,“阿揚死了,怎么沒見你太傷心啊?”
“你……”
你他媽哪只眼睛看見我不傷心?
我想把徐航的話拋給她,但最后還是沒說。“你要懷疑我殺了阿揚,就去報警啊。”
我關上鄧子欣房門的時候聽見她喃喃:“沖我發什么脾氣……”
我關上門看到百無聊賴站在門口的她,我像她苦笑,問她:“我這樣有點不像是死了室友的人吧?”
她點頭。
“你呢?你以前是怎么做的?”
她停了停,目光向走廊深處移去,“跟你差不多。”
我雖然沒什么要帶的東西,可是簡單地把衣服和洗漱用品塞進書包,就發現電腦放不下了。
“你那里,有電腦吧?”
“去年新買的,夠你用。”
我用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她說的“去年”其實是2024年,對于九年后的電腦性能我很放心。
“裝Matlab了嗎?我下周實驗課要交個程序。誒你現在還用這玩意嗎?你后來干什么工作了?”
她沒回答我其他問題,只是懶洋洋說,“裝了,足夠你用。”
“阿揚還要我幫她搞那個程序來著,”我鎖上門跟她走進電梯,“你說阿揚和徐航那種學霸,為啥對代碼這種東西不開竅呢?”
“你這種學渣就開竅了?”她白我一眼。
“阿揚和徐航是一組,她死了我還要不要給她做那個實驗?”
我看著電梯顯示器上的數字一點一點減小,一直到“1”,像某種儀式的倒數。阿揚掉下去的時候或許也是這么數著,從9數到1,聽著風從耳邊經過,聽到風里樹葉擺動的沙沙聲,聽到倒計時終止,儀式正式舉行。她的靈魂在這一刻落在地上,飛濺起來,像煎雞蛋攤在鍋里時濺起來的油煙。
“管好你自己吧。”她的聲音混在“叮咚”的提示音和開門聲里,“還是那句話,離徐航遠一點。我不是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