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評點曾國藩家書之致諸弟(2)【1118】2024-10-20
評點:三河慘敗老六陣亡
曾氏自六月初復出,至今有五個月了。復出本身為著援救浙江的,但走到南昌時,浙江之危已緩解。太平軍由浙江入福建,朝廷命令曾氏帶援浙之師由江西鉛山進軍福建崇安。九月上旬,抵達閩贛交界的江西建昌府。這時老九攻下吉安,遣所部回湘,自帶護衛軍千人來建昌與乃兄相見。在大營住了十余天,然后留下護衛軍,自己回湘鄉省親。老九因克吉安之功,奉旨以知府盡先選用,并賞加道銜。
這個時候(咸豐八年1858),老六曾國華和李續賓一道,統率七千湘軍在安徽廬州府一帶與太平軍周旋。在此之前,太平軍在陳玉成和李秀成的指揮下攻占浦口、揚州,大致以德興阿為首領的清軍江北大營。趁安徽空虛的時機,李續賓、曾國華連克潛山、桐城、舒城,軍鋒直逼皖中重鎮廬州府(今合肥市)。陳玉成揮師殺回安徽,在巢湖邊的三河鎮設下圈套。被勝利沖昏頭腦的李續賓、曾國華貪功心切,鉆進圈套而不自知。十月初十(11月7日),兩軍決戰于三河,李續賓戰死,七千湘軍死了六千多,只有幾百人僥幸逃脫,可謂全軍覆沒。戰爭結束后,到處尋找曾國華的尸體,卻找不到。直到三個多月后,才尋到他的無頭之尸。
李續賓統率的這支隊伍,是在五年多前湘軍草創時期省城“大團”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向為湘軍精銳之師,其人數之多也居湘軍各營之首。湘軍自創建以來,雖然也打過不少敗仗,但敗得如此慘重,還是第一次。三河之敗震驚朝廷。它不僅是江南戰場上的重創,更給復出不久的曾氏以極為沉重的打擊。除李續賓是曾氏眼中德才兼備的名將,他所領導的這支隊伍是一支打擊牽制敵軍的勁旅這些原因外,令曾氏痛心的還有一個重要緣故:死的人中有他的胞弟及其嫡系人馬。
曾氏對這個出撫叔父的六弟一向期許甚大。曾國華性格孤傲,自視很高,寫起文章來多牢騷鋒芒,也敢于做一些別人不敢做的事。這些都被曾氏視為有豪杰之氣,只希望他將暴躁的脾氣改一下就更好了,故而為六弟取一個“溫甫”的表字。溫者,溫和也。但曾國華科場屢屢受挫,連個秀才也未中到,曾氏便為他捐了個監生,以便取得做官的資格。捐來的功名并未給他帶來多大的欣慰,他依舊郁郁寡歡,落落寡合。燒到湖南的戰火,給他帶來了出人頭的契機。曾氏尚未受命做團練大臣時,三十歲的曾國華便是湘鄉團練中的活躍人物了。咸豐六年三月,江西軍事陷于困境,贛省與湘
鄂兩省的通途都被切斷,這是曾國華奉父命赴湖北請援師。湖北巡撫胡林翼劉騰鴻、劉連捷、普承堯所部三千人交由曾國華統領。這支軍隊在江西瑞州府、袁州府一帶打了一些勝仗,緩解了江西的困境。在圍攻瑞州城的關鍵時候,曾麟書病逝,在江西帶兵的三兄弟均回湘鄉奔喪。曾國華因出撫的緣故,一年滿后即重返江西戰場,給李續賓做副手。
曾國華說不上良將,但心高膽大。曾國荃打下吉安后,面對著吉字營三千人馬的去留一事與兩位兄長商量。老九的意思是全部裁撤回籍,老六卻主張全部留下作為湘軍的基本隊伍,老大取中庸之道:酌留一部分。后來老九采納了大哥的意見,留下一千人,其余的都裁了。但依筆者(唐浩明先生)看來,老六的意見更值得采納。湘軍此時雖有數萬之眾,但真正屬于曾氏的嫡系人馬卻不多,而最可靠的當然又是自己兄弟所帶的人。吉字營為老九所招募,又在圍攻吉安城的兩年中經受了戰爭的鍛煉且取得了勝利,是一支可資利用的軍隊,實在不宜裁掉,而應畀bi(給以)重任。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曾國華是個有心計有長遠眼光的人,只是命運不濟,兵敗身死;倘若沒有三河之敗,其日后的勛績當與老九不相上下。
對于六千湘軍的戰死和弟弟的身亡,曾氏十分傷心。《年譜》上說他“悲慟填膺,減食數日”。在給諸弟的家信中,他以一家之長的省份首先檢討自己的不足。在家守喪時期,乃曾氏心情極為沮喪的時候,他因而變得性格乖戾,脾氣暴躁,常常為一些小事責罵家人,兄弟之間多有爭執。古人說“和氣(陰陽平和之氣)致祥(吉利),乖氣(邪惡之氣、不祥之氣)致戾(罪)”,曾氏認為,這次的大變故,便是去年兄弟失和所招致的。所以他告誡家人要以此為戒,今后務必力求和睦。去年為著父母之墳改葬不改葬之事,兄弟意見不一致。為了表示對六弟的哀思,不管改葬之事與三河之敗有無關系,都要改葬。三是去奢華,行勤儉。中國傳統文化中有一種“惜福”的觀念,即對“福”要珍惜,不可濫用,濫用的惡果是福將變為禍,所謂“福兮禍所伏”也。什么是濫用?驕、奢、懶、貪、是其主要表現。曾氏是這個觀念的篤信誠守者。他認為三河之變與家中人不惜福有關,故應從戒奢華行勤儉入手保住“福”。曾氏以身作則,向諸弟保證不給自己的小家庭私寄銀錢,所寄之錢,均由主持家政的老四經營安排。
面對著家庭所發生的重大不幸,力主團結和睦度過難關,并借此機會整頓家風,將不良傾向杜絕于萌發之始。曾氏的這種治家之方值得我們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