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我們的思念

本文作者:李荃,1989年畢業于武漢大學,在圖書館工作近三十年。研究館員,喜歡閱讀。

特別喜歡他的謙和和樸實有力的文章,于是向他索要了這篇文章,分享在這兒。

第一次見到李老師是在昨晚的朗讀現場,他身穿一件黑色西裝外套,手中拿著整理好的朗讀材料,用一個精致的素色文件夾套著。他一上場就十分謙虛的修正了主持人對他的高度評價。與其他幾位朗讀嘉賓不一樣,在簡短介紹自己的經歷后,他把身后的椅子挪走了,虔誠地說,今年是母親三周年,要站著朗讀這一個月前親筆寫下的思念。于是,在場所有人,看著他的身影,隨著他的聲音,感受著他的感受。

(李荃,2017.2.25)

母親走了。已經走了三年。

在她離去的那一刻,曾萬箭穿心般疼痛。姐姐說,弟弟啊,從此我們沒有了媽媽,一句話讓我悲不自禁,淚水滂沱。三年來,我對母親思念不已,時常在記憶中找尋母親的音容笑貌。可是,至今我沒有為母親的離開留下片言只語,這讓我不能原諒自己,并懷疑自己曾經的疼痛、淚水及思念是一種虛情和矯情。

再過幾天,就是母親去世三周年,我將回鄉祭奠母親的亡靈。此時,春寒正逼近東莞,窗外是料峭的風和濕冷的雨,因心中生著對母親的想念而周身溫暖,并寫下這些文字,以紀念漸行漸遠的母親。

我們兄妹七個,我行末,自小得母親的疼愛更多。姐姐戲說,我甚至到了快上小學的年齡,仍然在吃奶。對此,我已無記憶,不過,我小時候對母親的亦步亦趨、形影不離倒是記憶猶新。如果以得到愛的多少來計算愛的回報,那么我是最該留在母親身邊,以盡孝道,但我卻一步一步離開她的視野,走得越來越遠,甚至走出了她對空間的想象。志在高遠的追求雖然沒有錯,而且我的遠離也沒有少一絲作為兒子的擔當,但身為一個母親,在她逐步走向耳順之年、懸車之年、耄耋之年的時候,在她不斷走向孤獨和寂寞的時候,她最深的渴望與最大的思念,莫不是對每一個子女的親情相擁,而我總是無法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在身邊,承歡膝下,這對于她該需要多大毅力的隱忍啊!

母親不識一字,但終其一生,是一個有見識的人。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參加湖北省鐘祥縣中考,考得磷礦公社第一名,在別人看來,我最好的選擇就是入讀鐘祥縣師范學校,從此走出祖輩生活的農村。這對那個時代農村父母和鄉下孩子來說該是一次多么幸運的機會和多么巨大的喜悅,母親當然也滿心渴望。但她也知道,唯有考上大學,兒子才能走得更遠,于是便鼓勵和支持我報讀了鐘祥縣一中,而這種選擇無疑會加劇家庭的貧困,使得原本十分拮據的經濟愈發捉襟見肘。她在那一刻的決定展示給世人的是何其高遠的眼光!我何嘗不是順著母親目光的方向一路向前呢,最后走到她目力所不及的地方。后來,我考上了武漢大學,母親很欣慰。1989年,我從武漢大學畢業,母親沒有要求我回鄉工作,她知道兒子該有他自己的世界,遲早有一天會離她遠去,她只是希望兒子能走得穩走得高。母親傾其所有助我走完了學業之路,在立業路上再無力給予我更多的支持和幫助,但她滿含期待的關心和愛莫能助的歉疚,卻成為催生我刻苦的動力。回望三十多年前,我為母親的眼光驕傲。可是母親啊,我雖走得穩走得遠,卻沒能達到你眼光的高度,而因此失去的許許多多本該屬于你我的晨昏相伴、母子溫情的時光,以及帶給你人生和情感世界的缺失,則是我此生多大的遺憾啊!

在外漂泊近三十個春秋,一直是回歸與離別的纏斗,一邊是回歸的憧憬和與歡樂,一邊是離別的糾結與憂傷。母親是我一次次回歸的情感牽絆,雖然與母親聚少離多,但每一次相聚都是一次歡樂的盛宴,成為我遠游人生的加油站。最溫暖的記憶,是母親與我一起生活在汕頭的兩年時光。1996年,我到汕頭大學工作不久,兒子出生了,這讓我有初為人父的喜悅,同時也陷入手忙腳亂的窘境,于是只好向母親告急。母親從沒離開過老家,也不愿意離開老家,但為了我的一聲召喚,母親就從幾千里之遙的家鄉來到陌生的異鄉,我想,也只有母親才能做出這種義無反顧的付出。那時候,母親年近古稀,又有胃疾,他幾乎是用盡了畢生心血來悉心、傾心照料她人生中最小的也是最后的一個孫子。朝夕相處之間,我再次感受到母親骨子里的善良與樸實,她的給予我的,既是作為母親的寬厚溫情,也是作為奶奶的慈祥和藹。在城市生活了一段時間后,母親胖了許多,比在鄉下的時候白了許多,面色紅潤;加之天生素雅整潔,因此當一個滿頭銀絲的老人手牽白白胖胖的孫子行走在汕頭大學校園里的時候,有同事說這簡直就是一道風景啊。汕頭大學校園環境固然絕佳,但母親還是覺得自己的世界在老家鄉下,因此1998年的夏天我們帶著母親回老家探親之后,母親便不愿意隨我們返回汕頭。這是一段短暫的歲月,猶如一顆星,閃耀于我的遠游生涯,成為我最甜蜜的懷念。

每次回鄉,母親總是忙忙碌碌的,似乎少有閑下來的時候。于是,母親留給我的,總是一種充滿活力的健康形象。因此,當2014年元宵過后,姐姐打電話來說,母親身體虛弱的不行了,要我趕緊回去一趟。我并不以為然,心想,也許是冬天的寒冷所致吧,等到春暖,她肯定會好起來的。當然,我也不敢馬虎,匆忙趕回老家。那時候,雖已冬末,但嚴寒未消,母親整日不能離床,或坐,或臥,神志也有些含混不清了,一臉倦容,目光呆滯。五哥安慰我說,其實也沒有什么頑疾,只是體弱。我陪伴在母親身前,白天與她說話,帶著她一起回憶她熟悉的人與事;晚上侍睡于床側,照料深夜起居。起初,我心存念想,只盼天氣快點轉暖,母親恢復如常。后來,慢慢發現,母親開始臆想,并說些奇怪的話,比如指著墻上說上面有千萬人馬,指著被子說上面爬滿了螞蟻或落滿了雪籽并伸手去抓,而且整夜喋喋不休、自說自話,甚至說著說著突然就要起身下床。此刻,我才意識到,母親已經是油盡燈枯,走到人生邊上了。好在母親還能進食,神色暫無異樣,陪伴了一個星期后,哥嫂讓我先回東莞。不到半個月,再次接到電話,已是母親的最后時刻了。待我農歷二月初五到家,母親第二天就在七個兒女悲傷的目光里安靜地離開了。事后回想,那一個星期,侍陪母親左右,從清晨到日暮,從黃昏到黎明,是我作為一個兒子對母親的最后一次親密相隨。母子一場,此生無憾了。而這一小段時光,已為我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想起母親,我仿佛看到她還在家鄉靜靜地生活著,或正在菜地里伺弄她的各色瓜菜,或正在和隔壁的堂嫂話家常,或正端坐門前看暮色四合、雞鴨歸籠……但母親真的是走了,走了三年,走過了一千多個日月,并正向遙遠的歲月走去。

今年,家里的蘭花長得格外好,我寧愿它們是為母親而生。每一朵綻開的花,都書寫著對母親的思念。

此刻,家鄉的油菜該是開花了吧。遍野的油菜花迎風搖曳,它們在為母親唱思念的歌。

史鐵生死后,妻子陳希米著《讓死活下去》一書,懷念史鐵生。可是母親啊,你何曾離去?你就是子女心中一個永恒的存在。母親,無論你走多久,走多遠,永遠都走不出我們的思念。

ps:昨天聽完李老師的分享很受觸動啊!有時候感覺爸媽似乎是很健康,殊不知他們正一天一天離我們遠去,于是4.1日早上還沒睜開眼睛,就跟媽媽視頻,她一打開,第一句話是:“呀,我還以為你不小心點錯了呢!”真的是很郁悶,你說我怎么隨隨便便就錯到你那兒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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