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4一路向西---左宗棠收復新疆
小武點頭道:“左宗棠平定陜甘之后并未止步,而是繼續西進新疆了,是嗎?我曾聽說,他讓部隊給自己抬棺入疆,以示絕不空回!”
八角嘿嘿一笑,道:“其實早在1871年,新疆的情況已經極其不妙。東邊的陜甘大地正在大規模混亂,西面的浩罕國(Kokand)也在東擴,與此同時,無孔不入的俄羅斯也派兵侵占了伊犁。”
“而且俄羅斯還宣布:‘伊犁永遠歸俄國管轄’!這在當時還造成了左氏陜甘大軍的內部不和。因為不少將領急于沖入新疆,與俄羅斯及浩罕國決戰,以便收復國土;然而左宗棠審時度勢,堅決穩扎穩打,決定不消滅陜甘的回軍、就絕不入疆,這讓許多急于趕走外國軍隊的西征軍人十分惱火。”
小武訝道:“是這樣啊?左宗棠勸服部下,估計也花了不少精力。”
八角笑道:“那是自然,左宗棠只能承諾部下,等徹底掃清陜甘之亂后,再行入疆,同回、維、俄、浩罕等勢力最終決戰,以取得西征的全勝。等到了1875年,左宗棠認為已經準備妥當,又向朝廷以及胡雪巖處募集了大筆的銀兩和軍需,于是開始進軍新疆,還為自己準備了棺材以向全軍表示決心!”
小武皺眉道:“可這下子敵人很多呀,覆蓋面也很廣。并且新疆地方又是極大,回旋余地也大,很可能陷入泥潭、久拖不決。那左氏大軍的把握能有幾成呢?”
八角捋須微笑道:“左宗棠不愧是個統領全局的人才。出兵之前,他已了解到,俄羅斯自從第九次俄土戰爭失利之后,短期內只能保持低調,以求在下一次戰爭中對土耳其找回場子,暫時肯定顧不上伊犁這邊。”
“果然在中俄交涉中,俄國大使也不敢強硬,只是說些外交辭令,強調‘回亂未靖’,俄羅斯也是為了自保而占領伊犁,以待大清國穩定后再予歸還云云。這種大使交涉原本只是空對空、并無實際作用,然而左宗棠一定要‘先禮后兵’、迫使俄方先表明態度。”
小武笑道:“這樣看起來,老左肯定算好了:一方面出兵新疆不會被俄軍干預;另一方面等打到伊犁(新疆西部)的時候,就逼迫俄羅斯歸還故土(承認這些地方歸中國)。反正對方預先已經被落了口實,己方已經占住了理數。”
八角點頭微笑道:“不錯。俄國大使本來估計西征大軍絕對不可能打穿新疆的,所以也是故作大方,但沒想到最后弄假成真,也是無可奈何。”
小武笑道:“那左宗棠大軍攻打新疆,可還順利?”
圖表36陜甘新疆回亂平定路線圖
圖片來自互聯網
八角捋須緩緩道:“其實是相當不容易的。一方面,左宗棠打算‘緩進速決’,也確實在三年內,徹底打垮了浩罕國的阿古柏父子、回軍的白彥虎等;但等到進軍伊犁,則又過了三年(1881年)。逼迫俄國人退走之后,左宗棠還花了一段時間穩定大西北,又建議重設了新疆省,那已經是1884年了。”
小武長吐了一口氣,震驚道:“這的確是很不容易!以左宗棠大才,竟然花了這么長時間?定新疆前后花了9年?以前他平定太平軍、捻軍、陜甘回亂等等之時,都遠不需要這么長時間吶!”
八角微笑道:“左宗棠也認為,這個難度就好像從頭開始拓展全新的疆土一樣。所以取名叫做‘新疆’(新的疆土)省,而以前那里本來叫做‘回疆’。”
小武笑道:“不過這個時候,左宗棠成名已久,也早是封疆大吏了。麾下已是人才濟濟的吧?朝廷也很信任他吧?畢竟有了強大的保障,他才能夠完成如此大事,中國方能重收新疆!不然的話,估計今天黃河以西皆非中國了!”
八角搖了搖頭,哼了一聲道:“人才濟濟?或許是吧。但相互間矛盾是極多的,入疆期間彈劾他的人也不少。”
小武驚道:“這是怎么回事?”
八角大袖一揮,兩張白紙便從袖筒中飛出,小武連忙上前接過。同時聽見八角道:“這些都是左宗棠西征時網羅的各路軍隊人馬,其主要將領有劉錦堂、董福祥、徐占彪、張曜、容全、周漢等人。”
圖表37左宗棠西征大軍虎將列表
圖表38左氏大軍西征收復新疆路線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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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指著一張西征地圖道:“必須指出的是,在新疆的各次大戰中,此圖沒有體現出甘軍董福祥的部隊,只因當時董字三營還是隸屬于老湘軍主帥劉錦棠的麾下。而在事實上,由于甘軍習慣西北風沙、吃苦耐勞,在新疆也算是一半本地人,并且作戰極其勇猛,所以立功極多。”
“在入疆之后,西征大軍先取哈密、大破木里河牧場,很快收復了迪化(烏魯木齊),攻克瑪納斯城,可說是勢如破竹。兩年后,左宗棠下令進軍南疆,董福祥所部強行軍翻越天山,用開花大炮攻破南疆門戶達坂城,俘虜了大批措手不及之敵,然后連取了喀喇沙爾、庫車、阿克蘇、烏什等城。接著董部又馬不停蹄,穿越人跡罕至的塔克拉瑪干沙漠,收復了喀什噶爾、英吉沙爾、葉爾羌以及和闐四城。”
小武贊嘆道:“董字三營真是夠拼命的!”
八角捋須點頭道:“在劉錦棠所部中,董福祥立功最大,威名也遠鎮整個新疆。這一點左宗棠也非常認可,所以不斷提拔他。后來老左離開新疆之時,舉薦由西北本土人董福祥領軍繼續戍守這塊‘新’疆土,其后董部多次鎮壓了新疆各地發生的大小叛亂。董福祥坐鎮新疆長達19年,歷任過喀什噶爾提督和烏魯木齊提督。”
“但另一方面,老湘軍主將劉錦棠卻很惱火。只因長期以來朝廷虧欠所部軍費及撫恤金極多,隨著時間的推移,欠賬已高達58萬兩白銀。雖然左宗棠多次安撫,但是劉錦棠卻認為左氏一直在忽悠老湘軍賣命打仗,其實并不盡力向朝廷追討銀兩;或者過河拆橋,好不容易討來一些銀兩卻挪作他用,所以同老左的矛盾越來越大!”
小武倒吸了一口涼氣,道:“不錯,這是有可能的。但這種矛盾確實很難辦!左宗棠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來他雖從朝廷和胡雪巖那里努力弄來一些錢,但是需要用錢的地方更多,所以有些方面就只能先賒欠著。”
八角微微笑道:“不錯。比照老湘軍而言,如蜀軍、嵩武軍那些后加入的部隊,老左更不能欠了他們的軍費;畢竟,他們跟老左還不熟,拖欠軍餉就完全不能賣力作戰。所以在錢不夠的情況下,就只能先委屈委屈老湘軍這些熟人了。”
“然而劉錦棠并不愿意妥協,于是上書朝廷,彈劾左宗棠拖欠本部軍餉。且在周漢的蠱惑下,對左氏的全局戰略提出質疑:認為左宗棠不該安撫回民、浪費錢財;而且延遲入疆,也是貽誤軍機等等。還有點影影綽綽的、暗示左宗棠故意把仗打的慢一些,又不斷籠絡其它軍隊,似乎有些別的想法。”
小武嗔目結舌,大驚道:“這種造謠中傷,可真是太有殺傷力了!對于老上級,劉錦棠至于這樣嗎?那個周漢又是何人?”
八角笑道:“周漢本是個文人,而且是湖南籍的道員高官。他特別出名的事跡是發動長江流域的反洋教運動,以及后來的支持義和團等等。他反對外國思潮沖擊儒家思想,編寫歌謠反傳教士,籌資印刷傳播,以及帶人打砸搶、燒教堂、殺洋人等等。在事情鬧得非常大、外國要求嚴懲時,幸以‘精神病’為由逃脫追責。”
“周漢原非武將,但此次也參加了西征軍。也是因為左宗棠能用的人實在不多,一切愿意參加的人都要。但是作為‘漢族極端主義分子’,周漢一直主張全力復仇,多次殺降回民,并不把左宗棠的回漢和解政策放在眼里。是故二人矛盾極大!”
小武詫異道:“這么說來,雖然性情執拗,但周漢在漢人中也是很有代表性的!況且他也是湖南文人,家世背景不比左宗棠低,也難怪老湘軍愿意聽他的。”
又想了想之后,小武不禁連連搖頭道:“周漢和劉錦棠一文一武,結合在一起真是極難對付的!況且他們都是左宗棠的老鄉,西征路上又是建立軍功極多。這種后院起火,豈不是讓左宗棠有種背后被捅刀子的感覺?”
八角笑道:“對于這次下屬的‘造反’,左宗棠如臨大敵;但也只能盡力委曲求全,竭力安撫劉錦棠和周漢,絕不能讓內訌升級,不然的話、西征大計也就完了。因為劉錦棠發話說,如果要求得不到滿足,就帶領老湘軍回湖南、集體退伍。”
“但是幸好朝廷還是站在左宗棠這邊。軍機處雖然接到西征軍里發來的彈劾信,但還是將信轉回給左氏處理---畢竟朝廷不相信別人有維持大局的能力,所以必須維護左宗棠。況且劉錦棠要求朝廷直接撥給老湘軍軍餉,根本就是不可能答應的。”
小武低頭笑道:“也是哈。如果朝廷有足夠錢的話,早就發給左宗棠了,那也就根本不會拖欠劉錦棠所部的軍餉了。”
八角捋須笑道:“劉錦堂雖然是英勇的軍人,但就是喜歡認死理。左宗棠盡量放軟身段,好說歹說;但私下里也抱怨,劉在識大體方面還不如洋槍隊的華爾。”
小武疑惑道:“華爾不是已經死了么?他又怎么了?”
八角笑道:“要知道先前、華爾并不是猝死的。而他在死前找律師口述了遺書,說道清廷還欠他14萬兩銀子軍費,這筆費用將來由他在美國的弟弟和妹妹繼承和分享(華爾料定自己老婆和丈人討不回這筆錢)。”
小武愈聽愈奇,道:“華爾有遺書又如何?這能說明啥呢?”
八角捋須笑道:“首先,華爾并沒有撒謊,清廷確實欠他巨額銀子。當然這是因為朝廷多次在賒賬的情況下讓洋槍隊出兵攻打太平軍,然而華爾卻肯在沒收到錢的情況下出兵,可見他在中國的為人處事、比同樣領兵的劉錦堂要圓滑得多。華爾并不總是計較眼前的一兩筆銀子,而是著眼于長遠。”
小武奇怪道:“那又怎樣?難道他那口述的14萬兩銀子還能討回來不成?”
八角呵呵大笑道:“華爾死后,這筆帳早已是無人記得。然而世事之奇,往往是任誰也無法預料的!多年以后,當李鴻章去美國訪問之時,意圖同美國搞好關系,沒想到竟會遇上華爾的弟媳婦!”
小武奇上加奇,道:“華爾的弟媳婦?這算啥社會關系?又能如何?”
八角忍著笑道:“華爾的弟媳婦雖系美國一介民女,但為人非常執著,竟然一個人帶著華爾的遺囑特地上門拜訪。開始時中國使團還當她是美國官員家屬,一邊糊涂著一邊不敢阻攔,等李鴻章親自接見后才發現不是。”
“但她拿出華爾遺書、還振振有詞,說要去眾議院控訴中國首相沒有契約精神。李鴻章被逼的沒辦法,為了怕造成不良影響、破壞中美合作的使命,只得捏著鼻子認了這筆14萬兩銀子舊賬,加入庚子賠款一并賠付。”
小武忍俊不禁、哈哈笑道:“還有這等事情?真是因果循環啊,逃也逃不掉!解散掉洋槍隊的李鴻章怎么也想不到,這筆陳年呆賬將來還是要被人清算的!”
八角笑道:“這些都是題外話了。總之老左在忍辱負重之下,苦心經營十幾年,從同治年間一直到光緒年間,才終于全面終結了西北之亂,從此占中國面積近1/3的大西北方才穩固。可以說,左宗棠全面重塑了中國的西北邊疆,不愧為一代俊杰!左氏在西北所為、氣魄恢弘,正如其詩句所言:
積石導流趨大海,崆峒倚劍上重霄。
萬山不隔中秋月,千年復見黃河清!”
小武連連點頭,道:“這真是極不容易的!我對老左佩服的五體投地!”
八角又笑道:“不過話說回來,老左也是人,并非不食人間煙火。所以不光是老湘軍劉錦棠會鬧別扭,老左自己也會鬧。比如在出兵新疆路上,左宗棠聽說朝廷又要開科取士,于是急忙上書說,西征軍將要停戰三月,以便自己復習趕考。”
“而老左復習考試的目的,就是一定要考上進士,為自己正名。朝廷接到這封上書之后,包括皇帝、太后、軍機大臣們全都哭笑不得,于是趕忙回書,賜左宗棠為進士出身、兼大學士及翰林院檢討,并免于考試。”
小武哈哈大笑,連連搖頭道:“在那個年代,考上個進士就是那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