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父母聯盟
我揣著一條繩子,走進樹林,將繩子拴在一棵歪脖樹上,踩著石頭,將頭伸進繩套里。
我的眼睛忽然一酸,涌出眼淚,似乎有一種悲哀從心底升起,但我感到的只是解脫。
我蹬開石頭,身體懸了起來,脖子一緊,立時透不過氣,心里忽然烏云蔽日般黑暗,升起一團寒氣。我忍不住手刨腳蹬。
這時候,忽然有人將我的身體托起。
救我的是一個和我年齡大小差不多,十六七歲的少女,她叫憂羅。
憂羅將我引進一個臺階長著荒草的大院子里,院子里有三間大房子,門窗都關閉著。
“喵……”憂羅學了一聲貓叫,隨著房子中間的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只眼睛。
憂羅將我拉進到屋里,門又關上。屋子里很大,燃著熊熊的火把。上首虎皮交椅上坐著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粗獷大漢。他叫袁月明,是反父母聯盟的盟主。
袁玉明問我為什么要自殺。
我說爸爸媽媽天天吵架,我學習不好,他們怪我不長進,說他們為了我,忍受著婚姻的不幸,不離婚,我還不知道感恩。
“放屁!”……袁玉明說,“他們為你好,你為什么還要自殺!他們不離婚,是他們不敢獨自面對生活!……他們做什么都是為我們好,強加給我們包袱,還怪我們不是好歹,也不管我們背不背得起!……我們想要的是一個和諧的家庭,而不只是一個完整的家庭!”
袁月明說著,拳頭捶在桌子上,通通直響。他的聲音在屋子來回回蕩,我覺得這間屋子是隔聲的。
我心中一熱,忽然涌出眼淚,袁月明的話說進了我的心里。我撲通跪倒:“盟主,啥也不說了,我愿意加入反父母聯盟!”
屋子里還有七個人,他們紛紛圍過來將我抱住,熱淚盈眶:“歡迎歡迎!從此我們便是兄弟了!”
反父母聯盟的成員都是被父母壓迫的子女,他們認為父母都是虛偽的,愛孩子都是假的,自私才是真的。他們為孩子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自己,為了讓孩子實現他們自己的心愿。他們號召天下的子女都起來反對父母,推翻父母階級,建立父母子女平等的和諧社會。
但他們的主張,并不為統治者所容,認為他們是想造反,四處剿殺。
憂羅神情憂郁而沉默。她的情況是在八歲的時候,因為倔強不聽話,被媽媽往河里拖,說要把她淹死,直拖進水里,直到她求饒,媽媽才將她拉上岸。后來她知道媽媽是嚇唬她,但這件事卻在她心里留下了陰影,她再不敢與媽媽親近,認為媽媽不愛她,心里也很自卑。
這時候屋外又響起一聲貓似的叫聲。
憂羅將門拉開,閃進來一個人,是個女孩子:“稟報教主,河西雨涼城又回家了,他說他不保證不透露我們的藏身所在!”
袁月明說:“不行,一定要殺了他,我最恨叛徒!”
二
我受命趕往河西去殺雨涼城,走到河邊,看見一個婦女正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往河里走。
此時正是下午,河面波光粼粼,河水已經淹到了婦女的胸部、孩子的屁股。那孩子緊緊摟住婦女的脖子,眼淚汪汪的,看見我,突然哇的一聲大哭。
那婦女身子一搖晃,仿佛要摔倒,回過頭來看見我,說:你看啥?
“你干什么!”
“我要跳河,咋地?”
“為啥?”
“和公婆吵架,老公不向著我!”
“可是,你跳河,為啥要抱著孩子?”
我不知道這些當媽的是怎么想的,為什么自己死卻要拉上孩子。
“我怕我死了,他一個人留在世上受苦。”
“難道沒有別人愛他嗎!”
“誰也不如媽媽愛他!”
“可是你卻在要他的命?”
“我是為他好!”
這時候有幾個人叫嚷著跑過來,那婦女抱著孩子又往河水深處走。那幾個人跳進河里,拼命將婦女往岸上拽。一個男子將孩子奪過去,那孩子又抱住男子的脖子嚎啕大哭。
我想起了憂羅,心里莫名的酸楚,但愿這孩子不會記得今天的事。
過了河,我到了一個村子,來到一個籬笆院前。
院子里一個大嬸正一手掐腰,一手指著面前一個小伙子鼻子說:你瞧你,頭不梳,臉不洗,一頭扎進手機里!
小伙子說:“我該死,我該打,兩個巴掌響呱呱!”說著往自己臉上,啪啪拍了兩巴掌。
大嬸哈哈大笑。
那小伙子就是雨涼城。我氣的肚子疼,沒見過這么賤的人。我沖進院中,一腳將雨涼城踹倒在地,輪刀就往下剁!
卻不料大嬸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劈手將我的刀躲過去,又一把將我推開。我一溜趔趄摔在地上。
她說:“你誰家的孩子?干嘛這么歹毒!去去去……”
三
我只好回去稟報教主:“雨涼城有他媽護著,殺不了!”
圓月明面沉似水:“看來我們只有用調虎離山之計了!誰去把雨涼城引出來?”
突然門外一聲喊:“里面的人都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趕快出來投降!”
憂羅跑到門邊,把門開開一條縫,向外瞧了瞧,慌張地回來稟報:“不好了教主,外面圍了無數官兵!”
我的脖子一陣冒涼氣:“這么巧,我剛回來他們就來了!”
袁月明瞪圓了眼睛,直直的看著我,一步步向我逼來。其他人也將我圍住。
袁月明說:怎么,你說你剛回來,他們就來了?你的意思是,你加入我們魔教后悔了!是嗎?
我趕忙擺手:“不,我沒有,加入反父母聯盟,是我這一輩子做的最無悔的事情!”
“嗯,那此時此刻,你想怎么辦呢?”
“不愿同生,但愿同死!”
“好!”袁月明伸出雙臂,我們十個兄弟姐妹手牽著手,打開大門,昂首挺胸走出去。
外面的官兵張弓搭箭,一個軍官騎在馬上道:“你們這些叛逆,污蔑父母,置父母的養育之恩而不顧,大逆不道!還不過來伏法,更待何時!”
袁月明將頭一昂:“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好,放箭!”
刷刷刷,箭如飛蝗向我們射來。
我們面無懼色,視死如歸。
忽然兩聲長嘯,兩個身影如大鵬如蒼鷹,掠到我們身前,揮動手中的拐杖,撥擋箭雨。
噼噼啪啪,羽箭紛紛落地、紛紛射中我們身后的墻壁。
我們毫發無傷,我們前面站著兩位白發蒼蒼的老者。
那軍官喝道:“什么人!”
老者一抱拳:“長官請息怒,我們是袁月明的父母,請容許我們跟他說兩句話。”
袁月明轉過臉去:“你們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好。可是作為一個人,我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能愛自己所愛的人,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還要活著。你們的養育之恩,我今生是無法報答了,那就來世為你們當牛做馬吧!”
袁月明的父母流下眼淚。
袁父說:“明兒,你不要這么說,我們知道錯了!”
“你們知道錯了?你們知道哪兒錯了!”
“我們不該:
干涉你交朋友,侮辱你的初戀;包辦婚姻,替你填志愿!”
說完,袁月明的父母轉過身,對著眾軍兵,雙膝一屈,撲通跪在了地上:
“各位軍爺,子不孝,父之過!求求你們再給孩子們一次機會吧!要殺就殺我吧!”
“要殺就殺我吧!”袁母也這么說。
“啊……”袁月明突然大哭失聲,轉身跑開。
緩風吹過來,他淚飛發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