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覃靠在沙發背上，一邊慢慢地喝著手里的啤酒，一邊漫不經心又不失禮貌地和周圍的人說著話。
“同學聚會真是無聊，”他想。“特別是當你想要見到的朋友還沒來”
看了看手表，9點23分，9點半走好了，還可以再斟酌下九月份演講的論文。
抬手將最后一點啤酒喝完，周志覃正打算站起身來說幾句場面話告辭，酒吧的門呼的一下被推開了，一個身材高大，剃了個光頭的男子走了進來。他四下看了看，然后快步朝周志覃他們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說：“抱歉抱歉，來晚了，來晚了，我自罰三杯。”
看到這人走了過來，周志覃眼睛一亮，也不急著走了，站起身來，順手從茶幾上拿起一罐沒開封的啤酒，朝他扔了過去，笑著說：“警察也這么沒時間觀念啊，沒二話，先來一罐再說。”
旁邊的人也笑道：“金大隊，咱們約的可是8點鐘，你這都晚了一個半小時了，典型的無組織無紀律啊。大家說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家伙，該怎么懲罰？”
金亮接過啤酒，呯的一聲拉開拉環，先喘了兩口氣，然后笑著說：“哎，本來早就要出來的，誰知道局里臨時有個案情分析會，不說啦不說啦，今天是我的錯，我認罰，這樣，待會兒海上歌城，算我的?！闭f完仰頭咕嚕咕嚕幾口就把一罐啤酒灌了下去，然后將喝光的啤酒罐扔到茶幾旁的垃圾桶里，順手又拿起一罐來打開，拿著啤酒邊走邊跟大家寒暄。
周志覃也坐了下來，重新拿起一罐啤酒，也不急著喝，看著金亮走了一圈，最后走到自己旁邊坐下，把自己完全陷在沙發里，才關切地對金亮說：“沒事吧？看你一臉疲倦的樣子？”
金亮自嘲地笑笑，用力揉了揉眉心，說：“沒事，有這么明顯??？”又說，“晚上去你那里，有事找你幫忙?！?/p>
周志覃楞了一下，問：“又有什么棘手的案子了？”
金亮左右看了下，道：“晚上去你那里再說吧，有點麻煩。”
周志覃聽他這么一說，倒有了興趣，金亮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連他都覺得有點麻煩的案子，估計不太簡單。
......
好不容易等到散場，已經快凌晨一點了，倆人打了一輛車來到東南大學，在校門口下了車，然后慢慢往周志覃的家走去。
8月末的江城還是很炎熱，好在東南大學的綠化做得不錯，走在林蔭道上，感覺熱氣也被隔絕了不少。昏黃的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不時還從樹上傳來一陣陣的蟬鳴聲。
周志覃一邊走，一邊問：“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要孩子？”
金亮打了個酒嗝，漫不經心地說：“不急，反正我哥生了個兒子，我媽忙著帶孫子，也顧不上催我了。再說，小燕還想再沖一下，看明年能不能把她們的公司做上市，等忙完明年再說吧?！?/p>
周志覃道：“忙完明年，你可都40了，小燕也有36了吧？”
金亮自嘲地笑笑，說：“是啊，一轉眼就40了，你呢？玥玥最近怎么樣？”
周志覃聳聳肩膀，道：“還是不怎么睬我，不過最近好點了，上周才帶她去上海迪士尼樂園玩了一圈?！?/p>
金亮羨慕地說：“還是你們老師好啊，這么長的假期，嘖嘖?！?/p>
周志覃沒好氣地道：“誰叫你自己放著富家少爺不做，非得要去當警察。你要是去伯父的公司上班，哪天放假還不是你自己說了算?！?/p>
金亮笑道：“沒辦法啊，誰叫哥們從小就胸懷大志，一門心思想當人民警察。哎，你還別說，我覺得當警察比去我爸公司當經理舒服多了，我每次見到我哥那樣子都覺得對不起他，他以前可是一直想成為克萊德曼來著，不過誰叫他是老大呢？”
周志覃說：“你們倆也真是怪胎，都不想當富二代，一個想搞音樂，一個想做警察，”頓了一下，又說，“什么棘手的案子，讓你都覺得麻煩了？”
金亮習慣性地四下看了看，說：“到你家再說吧，這案子現在還處在保密階段，要被捅出去那麻煩可就真大了。”
周志覃搖搖頭不再說話，默默看著路上兩人的影子被越拉越長，一邊在心中快速地想著近期江城有什么大事發生。
......
周志覃的家在教授樓里，四室兩廳的公寓，收拾得很干凈。進門換好鞋，周志覃說：“我先去沖個涼，你要沖的話可以用客衛那邊，不過我的衣服估計你都沒法穿。要不先拿條浴巾對付下？”
金亮道：“行啊，反正也沒別人，等會你順手幫我扔洗衣機里洗洗，明早就干了?！?/p>
周志覃點點頭，找了一張干凈的浴巾扔給金亮，一邊哼著歌一邊洗澡去了。
洗完出來，感覺人精神了很多。走到客廳，只見金亮已經裹著浴巾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了，電視上正在放著甜歌皇后陳琳的演唱會，一邊看一邊喝著飲料。周志覃不禁一樂，說：“沒看出來你還是陳琳的歌迷啊，我還以為只有玥玥她們那么大的人才會喜歡她。”又說“大晚上的喝紅牛？你有幾天沒好好休息了？”
金亮靠在沙發上，沒好氣地說：“還不是被這倒霉案子害的?！?/p>
周志覃先把臟衣服扔進洗衣機里開始洗滌，然后打開冰箱拿了一瓶純凈水，坐下來慢慢喝著，問道：“什么案子把你搞成這樣？最近沒聽說有啥大案子啊？”
金亮拿起遙控器把聲音關小，然后指指電視說：“陳琳來江城了知道么？”
周志覃道：“知道啊，她不是下周要開演唱會么？我還專門找人幫我搞了兩張票，準備帶玥玥去聽，玥玥可喜歡她了，一直想要她的簽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個有關系的學生弄了兩張貴賓席的票，花了我好幾千呢?！?/p>
金亮說：“知足吧你，別說貴賓席，現在靠前的幾排票都被黃牛炒到上萬了?！?/p>
周志覃笑道：“怎么你也想去?。恳郧皼]發現你是追星族啊？”
金亮苦笑一聲，道：“去個屁啊，下周能不能按時開還要打個問號呢。”，他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正容道：“老同學，咱們不是第一次合作了，老規矩。。?！?/p>
周志覃聞言一驚，不等他說完，搶道：“知道知道，不能泄密，你說什么？陳琳的演唱會不能按時開了？她出什么事了？”
金亮嘆了一口氣，說道：“她被打傷了，現在還躺在三醫院昏迷不醒呢，要不是消息被封鎖的話，早上新聞頭條了。今天遲到也是因為這事。”
周志覃詫異道：“不會吧，她外公不是姜部長么？正部級高官啊，還有人敢在她頭上動土？要是演唱會開不了可咋辦？好不容易看著我跟玥玥的關系有點起色了，還想著下周帶她去聽演唱會趁機搞個簽名照哄哄她，我都告訴她了，這事要黃了她不得更不搭理我了？再說，我只是搞心理學的，她昏迷不醒了你們該去找醫生啊?！?/p>
金亮道：“你以為我們沒找過啊，除了江城的，我們還找了上海的專家，專家說她的傷已經沒大礙了，現在還陷入昏迷狀態是因為受傷時人的自然反應，但何時能醒來就不好說了，我來找你不是因為的她的傷，是因為嫌疑人。”
周志覃聽說陳琳的傷沒有大礙，稍稍松了一口氣，問：“嫌疑人怎么啦？”
金亮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說：“我把整個案子的經過說給你聽聽，順便再梳理一下?！?/p>
周志覃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起身去拿來一個錄音筆，打開后放在茶幾上，又拿起一本本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這才說道：“好，你說吧?！?/p>
金亮把手里的飲料罐放下，坐起身來，雙手交叉放在身前，說道：
“8月22日，也就是本周二，下午6點18分，110接到報案，報案人是陳琳的助理朱小姐。朱小姐稱陳琳下午3點午睡起來后準備到外面去兜兜風，獨自一人就出去了，走之前答應晚飯時就回來。
“下午6點左右，陳琳打電話給朱小姐，說臨時想起自己的新歌里面有幾個地方要改一下，請朱小姐幫她聯絡下這次演唱會的合作方幫忙約下錄音室的時間，后來在電話里聽到有打雷的聲音，她就叫陳琳早點回酒店，但那時候電話信號不好，聲音有點斷斷續續聽不清楚。她說了幾句話，陳琳好像也沒怎么聽清楚，正準備掛斷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一聲陳琳的慘叫，然后電話就斷掉了。等她再打過去的時候，電話就關機了。她擔心陳琳遇到什么意外，就趕緊撥打110報了警。
“警方接到報案之后非常重視，雖然還沒到失蹤立案的時間，還是派遣警力展開調查，根據朱小姐提供的陳琳離開酒店時乘坐的出租車號碼，警方通過監控發現陳琳離開酒店后，乘坐出租車到了人民路步行街，然后去了步行街上逛街。
“通過調取人民路步行街上的各個監控攝像頭記錄，發現陳琳于5點32分離開了人民路步行街，沒有乘車，步行延人民西路往南邊走，大約5點47分左右進入了人民公園。
“當時人民公園區域有雨，從監控上看到，陳琳走的時候還舉起手里的包遮著頭。5點56分，從人民公園的一個監控視頻中看到陳琳一邊走一邊打電話，這是最后一次在監控上看到她。
“警方以這個監控所在點為圓心，以三公里為半徑展開搜尋，結果在人民公園東側靠近紀念碑的一個假山旁邊發現了陳琳。當時她后腦受傷昏迷倒地。這時的時間是晚上8點13分。警方隨即安排救護車將陳琳送醫院救治。
“警方繼續搜尋，在附近的假山山洞里找到了犯罪嫌疑人，在假山附近找到了一塊沾著血跡的石頭。經鑒定，石頭與陳琳頭部的傷勢吻合，上面的血跡經DNA對比也與陳琳吻合。
“警方和朱小姐溝通，發現陳琳隨身攜帶的小包和手機遺失，小包里大概是一些化妝品和錢包，現金不多，有身份證和幾張銀行卡。和監控視頻對比，也發現陳琳逛街時所挎的小包不見了。
“朱小姐告知警方，包問題不大，但陳琳的手機里面有她自己前幾天剛創作出的新歌，本來打算在下周的演唱會上作為神秘禮物贈送給歌迷，另外手機里可能還有一些陳琳自己的個人隱私，希望警方能盡快找回。
“警方連夜對嫌疑人展開審訊，但嫌疑人似乎有精神問題，神智不清楚，審訊極不順利，一無所獲。
“次日警方又安排人民公園閉園維護，派遣警力以發現陳琳的位置為中心點開展了地毯式搜索，但方圓10公里范圍內均未找到陳琳的包和手機。也未能從周邊的視頻監控中發現包和手機的線索。
“陳琳一直昏迷不醒，直到今天。
“大致的案情就是這樣。
“和案情相關的一些其他情況是，8月21日下過大雨，8月22日整天氣溫不高，最高溫度不到30度，東南風3-4級。下午5點30分左右至6點左右，人民公園區域下過一場雷陣雨，雨量不算大，并伴有短時大風。
“警方發現陳琳時，她倒在一片草地上，周圍的一些痕跡如腳印指紋等由于雨水沖刷已經難以采集，但在作為兇器的石頭上采集到兩枚指紋，其中一枚和嫌疑人指紋對比吻合。
“經調查嫌疑人系流浪漢，年齡30左右，被捕后無法與人正常溝通，偶爾自言自語，但無法聽清所說內容。上網調查發現，該嫌疑人去年曾被市救助站救助過，經了解，市救助站工作人員反映該嫌疑人名叫王珂，被救助時做過測試，智力程度不高，懷疑有精神疾病，在救助站待過不長時間后又溜走，經人民公園工作人員辨識后反映此人經常在人民公園一帶流浪，無固定居所，無正當職業，有時候會檢垃圾賣錢。”
周志覃靜靜聽金亮說完，想了一會兒，說道：
“這個案子并不復雜，流浪漢傷人而已，要不是涉及到陳琳，也用不著這么大張旗鼓。你們想找我去給嫌疑人做精神鑒定？那應該找個精神病專家才對?！?/p>
金亮苦笑一下，說：“看起來不復雜，但案子還是有不少疑點無法解釋。
“第一，陳琳為什么要去人民公園？還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而且還在下雷陣雨。
“第二，嫌疑人為什么要傷害陳琳？據公園保安說嫌疑人在人民公園周圍出沒至少有半年多了，從來沒有發現過他有攻擊傾向，有時也能做簡單的交流。還會自己撿垃圾賣錢。
“第三，陳琳丟失的包和手機去哪兒了？如果嫌疑人真是弱智或精神病，他會關手機嗎？他會把東西藏在哪兒？人民公園周邊的店鋪全部詢問過了，沒有發現包和手機被銷賬的跡象。
“另外，昨天開始嫌疑人好像漸漸恢復了神智，但審問仍然沒什么進展，問他一般的問題都能回答，但涉及到案件的部分，他就說不清楚了，不是說不知道，就是說忘記了。
“這幾個疑點不搞清楚，這案子沒法結案。更別說下周還有個演唱會。
“陳琳的經紀公司和家人一直在給市局施加壓力?，F在周六了，要是周一還沒把案子搞定，局長說他也捂不住了，到時候樂子就大了。”
周志覃起身拿來一個平板電腦，打開地圖軟件，找到人民公園區域，一邊瀏覽一邊說：
“你說那地方我去過，前幾年玥玥小的時候，我和她媽帶她去人民公園玩過。我記得這里沒什么特殊的啊，除了一個人民英雄紀念碑，也沒什么游樂設施，就是幾座假山、草地和竹林，下雨天，天又快黑了，一個女生跑去那邊干嘛呢？”
金亮喝了一口紅牛，苦惱地說：“我也想不明白，開了好幾次案情分析會，大家猜測是不是陳琳突然有了創作上的靈感，所以不顧下雨天黑也要跑過去看看。”
“她不是甜歌皇后嗎？跑人民英雄紀念碑去找靈感？”周志覃不太相信地說道。
“我們也沒法確定啊，這個只有等她醒了再問。現在關鍵是嫌疑人拿不到口供，又找不到贓物，只有兇器不太容易結案?！?/p>
“嫌疑人神智清醒后，你們對他做過測謊嗎？”
“做過，測謊儀的結果是嫌疑人在相關問題上的答案是真實的，也就是他確實不清楚和不了解案件是如何發生的，兇器上為何會有他的指紋他自己也不清楚。”
“那有可能是嫌疑人當時受到刺激精神失常，從而導致傷人嗎？”
“有這個可能，但贓物怎么解釋呢？”
“這個......我也想不到?！?/p>
“天亮了跟我一起去看守所見見這個王珂吧，我今天已經跟局長申請過了?！?/p>
“行，反正這幾天沒什么大事，周日不能陪你，我答應玥玥帶她去書店?！?/p>
周志覃看看時間，快三點了。他搖搖頭，對金亮說道：“我先去睡了，你等會去那邊臥室睡吧，席子是干凈的，毛巾被在床頭柜里面自己拿?！?/p>
金亮也不跟他客氣，道：“成，你先去睡吧，我再捋捋?！?/p>
周志覃收好東西，回到臥室，把手機上好鬧鐘放在枕頭邊，默念了兩遍心經，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