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詩詞斷,歌賦絕

上回提要:無言等人會面六扇門總捕頭鐵無情,得知崇文館失火并非意外,而是人為,且與南宮伯夷遇害有密切關聯。鐵無情進宮面圣,君仁賜下南宮府的檔案《南宮衛國世家》,眾人一齊翻閱,意欲找出線索。三名官員終于醒來,述說當晚遭遇。與南宮伯夷聯系的專人趙子文卻于此時遠遁龍城西北處的烽火連城尋求庇護。無言急忙追趕。烽火連城百般阻撓,無言迫不得已武力解決。一番拼殺,以大摔碑手、“霜之新星”暗器和“昊天鳳翼”拳招斃烽火連城副城主藍田、江楓和烽火連城城主火舞狂風,烽火連城從此在武林中除名。

不到兩個時辰,江楓、藍田和火舞狂風先后倒斃,火舞狂風更是灰飛煙滅,尸骨無存。一眾嘍啰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偌大一個烽火連城,頃刻之間陷入永久的死寂。無言喟然一嘆,今天的事他本不愿為,奈何形勢逼人,南宮伯夷尸骨未寒,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無法坐視不理。

江湖無情,許多事非不為也,乃不能也。

收起心神,無言開始四下搜尋趙子文的下落。一番跋涉,又動刀兵,就是為了此人。烽火連城在武林中名頭不小,城寨卻不大。無言展動身法,飛快查看,卻一無所獲。只剩下火舞狂風的正堂風火堂和兩位副城主的居室,江楓的愁漁堂和藍田的煙玉堂。無言邊向三處堂口趕去,邊在腦子里飛快地思索:趙子文肯定是來此避難的。現在尋他不著,要么是隱藏在城中某處,要么是趁亂已經從城中遁走,逃往別處。如果是隱藏在城中某處,自己剛才一番搜索,不會發現不了:一來,趙子文不會在這個時候還有閑情逸致來與自己玩捉迷藏,這于理不合;且無言相信,以自己的輕功,若趙子文真的玩捉迷藏,也玩不過自己。但如果他還在城中,就有可能躲在剩下的三個堂口中,只是這樣一來又有問題:外面打成一片,趙子文不會不知道,難不成他這么篤定,認為憑火舞狂風、江楓和藍田,一定能攔得下來者?趙子文未必有這樣的把握。既然沒有十全把握,他何以又會如此淡定地坐以待斃?而不另謀退路?這樣看來似乎第二種可能性更合情理。那就是趙子文眼看形勢對自己不利,江楓、藍田、火舞狂風漸漸不支,于是趁亂逃遁,另尋庇護之處。可是,烽火連城已是龍城的最西面,再往西就要進入戈壁荒漠,那里堪稱不毛之地,人煙全無,若再往西走,無異于自尋死路。趙子文既然想到第一時間來烽火連城尋求庇護,說明他求生欲望很強,不會輕易將自己置于死地。畢竟,在一望無際的漫天黃沙中,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往西而原路返回,無異于自投羅網,趙子文好歹出身六扇門,不會這么傻,“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道理不是萬靈藥,不會每一次都會令你擺脫危機。不往西而往南、往北,無言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什么人可以收容趙子文。

無言腦中飛快地思索、盤點、推敲,腳下卻片刻不停,不一會兒趕到堂口前。正中是火舞狂風的風火堂,左右是江楓的愁漁堂和藍田的煙玉堂。無言沒有到兩位副城主的堂口中,而是長驅直入正中的風火堂。因為他發現風火堂有些不尋常。

踏進風火堂,是議事廳。不尋常就是因為議事廳很亂,椅子有的倒在地上,有的斷成了兩截。桌上的茶杯碎在地上,墻角的花瓶也碎成片片。墻上一幅松鶴圖,松針綠中夾紅,看上去很詭異。無言站了一會兒,繞過議事廳,向廳后走去。廳后是一處廂房,應該是火舞狂風平日休息的房間,房門緊閉著。無言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右手一推,門悄然而開。然而無言卻停住了腳步。

因為他看到了趙子文,他想見的人。

趙子文也靠著墻,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甘、憤怒、驚恐,交織在一起,無言很難用合適的詞來形容這是一種怎樣的表情。趙子文沒有說話,只是保持著這種奇怪的表情瞪視著無言。無言也看著他,感到眼前的趙子文有一種特殊的令他很不舒服的氣息。

無言終于開口道:“趙子文,可找到你了。快隨我回六扇門,火舞狂風已死,沒有誰再可以庇護你了。”

趙子文不說話,依舊瞪視著無言,還是那么不甘、憤怒和驚恐。

無言又重復了一遍,得到的仍是沉默。他不禁皺了皺眉。走上前去,近視趙子文。突然,無言感到自己剛才的言行很可笑。因為他明白為什么趙子文不回復自己的話,而只是瞪視著自己。他也明白了那種令他很不舒服的氣息到底是什么。

原因十分簡單,趙子文已經是個死人。死人當然不會說話。而那股令無言很不舒服的氣息就是死亡的氣息,無言曾經在“七星使者”之首身上也感受過。

無言伸出手,想讓趙子文瞑目,不料剛觸及趙子文的肌膚,趙子文的喉頭動了幾下,嘴一張,一股鮮血噴出,無言閃身避過,差點被噴了一身。細察之下發現趙子文是被人一劍封喉,劍的力量很猛,竟將趙子文牢牢釘在墻上。出劍者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要殺人滅口。很顯然,趙子文與這個人相識甚至熟悉;當這個人來到趙子文面前時,趙子文并未提防。當出劍者表露殺機時,趙子文利用議事廳內的擺設與來者糾纏,于是無言發現議事廳很亂。后趙子文不敵,慌不擇路來到來到里屋逃竄,來者緊追不舍,趙子文難以置信來者真的要取自己的性命,求生的本能使他要呼救,奈何嘴快不如劍快,話還沒出口,劍已封喉。這一劍之快,趙子文甚至連血都來不及噴出。

又是一劍封喉!這一劍何其眼熟,南宮伯夷正是喪命于這一劍之下,無言心中不禁一酸,從手法上看,可以推斷殺趙子文滅口的人與南宮伯夷遇害案的兇手應該是同一人。想到這,無言心中不禁一凜,此人竟能一路尾隨來到烽火連城,說明事態的發展都在此人掌握之中。此人密切關注著此案,迄今為止所有的節奏他都具備著主動權,可見此人心思之機敏,上至鐵捕頭,下至六扇門一眾捕快,乃至金銳和自己,仿佛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無言思索之間,突然一道靈光自腦海閃過,那日與南宮若溪的對話重回耳邊,一個本不可能是兇手的人此刻浮現眼前,無言喃喃自語道:“難不成兇手是他?”

“難不成,兇手是他?”幾乎在同一時刻,金銳也發出這樣的疑問。無言趕赴烽火連城時,金銳依舊耐心翻閱著那如山高的檔案《南宮衛國世家》。檔案很詳細,從南宮家的先祖南宮傲開始,歷代子孫的姓名、出身、與前朝和本朝千絲萬縷的關聯、南宮府的家風、家訓乃至南宮家的家傳武藝南宮劍法和傲天訣,都有清楚的記載和說明。金銳正是看到其中一條時聯想起三位官員對當晚遭遇的述說,結合這幾天的所見所聞,才發出與無言相同的疑問。

往往,靈機就在一瞬之間;往往,真相就是那么不可能,令人難以置信,難以接受。

鐵無情見金銳停止了翻閱,呆呆地出神,口中喃喃自語,奇怪道:“金小兄,你怎么了?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連喊了兩聲,金銳才從出神中反應過來,連忙合上書,對鐵無情露出一絲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鐵捕頭,在下只是想無言閣主去了這么久,也不知在烽火連城遇到了什么阻礙,能不能把趙子文順利帶回,一時想得入神,忘了答話,見諒!”

“真的沒什么發現?”長期的捕快生涯培養出鐵無情異于常人的直覺,他敏銳地感覺到,金銳剛才說的一定不是實話,于是追問了一句。

“當然!若有發現,在下又豈敢知情不報呢?”金銳坦然一笑,淡淡地反問道。

既然對方不肯說,鐵無情也不便用強,有意無意地套問了幾句,都被金銳巧妙地避了開去。

粗粗一算,無言離開六扇門已經四個時辰有余,仍未見蹤影。眾人不禁有些擔心,不知能否順利而返,好不容易有了趙子文這條線索,萬一斷了,整個案子又會陷入僵局。

眼看日已薄暮,鐵無情招呼大家在六扇門內用膳。眾人將取回的檔案分開擺放,已閱的一摞,尚未翻閱的一摞。案情逼人,大家都沒什么心情,胡亂扒了幾口,就又投入案子的查辦之中。金銳推說身子有些乏,想出去散散心。于是向鐵無情打了個招呼,步出了六扇門,左拐往城東方向走去。

向東走了小半個時辰,不覺月上枝頭。南宮伯夷遇害的小巷就在眼前,金銳加快腳步走了上去。今天已經是南宮伯夷遇害的第三天,地上的血跡早已擦洗得干干凈凈,壓根看不出此處曾經發生過命案。金銳仔細打量周圍形勢,發現這個小巷正處于南宮府與六扇門的中間,若展開輕功,無論是去六扇門還是南宮府都是一盞茶的功夫便可抵達。看來那日南宮伯夷遭人圍攻后負傷逃至這個小巷,仍是頭腦清晰,以這個小巷為過渡,往西可至六扇門呼叫捕快,向東可回南宮府躲避,本是立于不敗。可是沒想到,對方還有一名厲害同伙埋伏于此,徹底將活路截斷。

既然南宮伯夷到巷中躲避,說明這并不是一條死巷。念及于此,金銳向巷子深處走去,想看看巷子盡頭通往何處。

沒過多久,已豁然開朗。原來這條巷子并不深。金銳四下一打量,巷子的盡頭竟然通向一處荒郊野嶺,人跡罕至,雜草叢生。金銳再向前走,過了個土坡,見前方不遠處有光閃點點,便走了過去,走近一看,發現光閃原來是磷火(俗稱“鬼火”),此地是片墳地,幾個荒墳的石碑散亂地倒在地上。

巷口竟然對著墳地,還真不是什么好兆頭!金銳心中想到。想起今天是南宮伯夷的三朝【1】,金銳從懷里掏出火石,擦著了,在地上生了把火,沒有紙錢,就這么憑空燃著,算是為南宮伯夷禱祝。金銳面對火光站立,思索著這三天來的所見所聞,整理著所思所感。正想得入神,背后一陣腳步聲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金銳回過頭去,看見一位打扮得不倫不類的女子正蹲在地上,準備燒紙錢。說這位女子不倫不類,因為她頭戴縞巾,卻身著艷裝;腮有淚痕,卻唇上涂朱;更奇怪的是她背上還背著個琵琶。試想,一位美艷的姑娘夜晚背著琵琶跑到野嶺荒墳上來燒紙錢,這情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這里的荒墳廢棄了有些年頭了,怎么會有人來祭奠呢,其中必有蹊蹺。金銳上前問那位女子:“敢問這位姑娘,你的家人或朋友葬于此處嗎?”

那女子一邊燒著紙錢一邊說:“沒有。”

金銳更為納悶:“那姑娘于此夜晚燒紙錢又是為了祭奠誰呢?”

“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那女子邊回答邊燒著紙錢,頓了頓,抬起頭,看了金銳一眼,“一個年輕人。”

金銳更感興趣,“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人?姑娘的理由真令人驚奇。莫非這年輕人天妒英才,英年早逝,是故引得姑娘為他惋惜?”

“不是,因為他到此刻還是個活人。”

“活人?那姑娘此舉豈非有咒人死亡之嫌?”

“那倒不會,因為他馬上就要死了,看不到明早的太陽。”

“看不到明早的太陽?莫非這個年輕人身染沉疴,病入膏肓?抑或身受重傷,已快不治?”

“都不是,他現在還好得很,活蹦亂跳的。”

“那姑娘的話就更令人費解了。難道你能未卜先知不成?”

“公子你印堂發黑,面泛血光,均為不祥之兆,你自己不知道么?”

“繞了半天,姑娘口中的‘年輕人’居然是我?”金銳啞然失笑,同時暗自戒備,“在下怎么看自己都不像是將死之人,姑娘之話,危言聳聽了。”

“并非我三妹危言聳聽,而是你的確命不久矣。”身后腳步聲傳來,兩名男子走出。說話的男子三綹長須,作文士打扮;旁邊一位一襲長袍,血紅色的袖子十分寬大,像舞臺上的戲子一般。

“原來姑娘你并非孤身一人啊。”金銳說道。“敢問這位仁兄,在下何以命不久長?”

“哼,因為我們幾人要借閣下的命一用。”戲子裝扮的男子說道。

“借在下的命一用?不知何用?在下犯了什么應死之罪?”

“哼,你該死,是因為你管了不該管的事。借你的命一用,是為了警醒一些人,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不該管的事?你指的是南宮伯夷遇害一事?”金銳恍然大悟,“若在下估計沒錯,你們三個,就是當晚圍攻南宮伯夷的人,對吧?!”

“老二,老四,話也真多,跟死人費什么口舌,接我的‘唐尸三百手’!”文士與戲子尚未答話,猛地一聲巨響,周圍的土層破開,野草四散,一個巨碩的身影拔地而起,如一道黑幕,把金銳完全籠罩,蒲扇般的大手兜頭向金銳頭頂抓去,便是要把金銳的頭顱抓個粉碎。

金銳身子一側,斜飛開去,在空中翻了三個空心筋斗,跳出了四人的圈子,見剛才拔地而起者,是一個壯漢,上身赤裸,肌肉凸起,似鐵塔一般。金銳向四人一打量,笑道:“‘唐尸三百手’?原來各位來自蜀中唐門,在下若不眼拙,四位應該就是赫赫有名的‘唐門四絕’!”

蜀中唐門是江湖第一神秘門派,雖不如少林武當的源遠流長,但崛起武林也有相當悠久的歷史,堪稱數百年來武林中最可怕、實力最深遠的家族。李太白《蜀道難》有云:“噫吁!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崖轉石萬壑雷。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道盡巴蜀地勢之險峻。唐門先祖選擇已此為據,可說是眼光獨到。盡管偏居川中,與中原接觸甚少,可唐門一直覬覦稱霸整個中州武林。唐門以毒著稱,暗器揚名,門中人才濟濟,歷代能人輩出。唐十五任唐門門主時(他也是唐門歷史上最年輕的門主),唐門達至巔峰,麾下猛將如云,唐敗(唐瀟雨)、唐刃、唐毒、唐不阿、唐如來……聲勢之隆,可說是前所未有的輝煌,然為防止唐十五與蔡京勾結,荼毒江山,時任十八萬御林軍總教頭諸葛神侯門下四大名捕連同武林四大家和一眾義勇之師,血戰唐門,唐十五自爆而亡;后來神州奇俠蕭秋水為了摯愛唐方,單槍匹馬闖入蜀中,更令唐門元氣大傷。經過這兩次重創,唐門退回蜀中蟄伏,伺機而動。金銳雖然初涉江湖,閱歷與見聞遠不如無言廣博,可居住渤海島期間,四老曾將江湖中出名的門派向其介紹,以便日后出外闖蕩時,心中有所準備。蜀中唐門號稱“天下第一暗器與施毒名家”,四老又豈會不向金銳詳加敘述?要知道,武林中人,還沒有幾個敢輕易招惹唐門的弟子。

金銳說得沒錯,眼前四人正是“詩詞歌賦,唐門四絕”,此次奉命來到江南,執行一項特殊任務。不想竟被南宮伯夷發現蛛絲馬跡,四人迫于無奈,只好將任務提前實施,會同一名武功奇高的同伴,將南宮伯夷引到荒郊野嶺,四人圍攻,南宮伯夷身受重傷,逃至小巷,正要向六扇門報訊,請求增援,那名神秘高手突然出手,一劍封喉,南宮伯夷當場斃命。

上身赤裸的壯漢名叫唐詩,是四人的大哥,別看四肢發達,頭腦卻簡單得很,一身蠻力驚人,“唐尸三百手”碎人頭顱,殘人肢體,十分血腥;文士打扮的是四人中的老二,名叫唐詞,也是四人中的智囊,一把紫陌點珠扇,邊緣呈淡紫色,扇面觸手似有不均勻突起,謂之“點珠”,搭配“詞牌名”的點打功夫,分“小令”、“中令”、“長調”【2】,變幻無方;那個打扮妖媚,身背琵琶的女子名叫唐歌,深得唐門毒功秘傳,所攜琵琶名為“相思木”,唐時多為女巫彈奏所用,以音傳毒,無色無相,叫人防不勝防;那個戲子打扮的人名叫唐賦,四人中的老末,也最為陰狠,身形有如鬼魅,專施偷襲之道,甚為扎手。那晚,南宮伯夷猝不及防之下中了“唐尸三百手”的重手法,唐歌又以“音波功”侵擾,迷人心智,令南宮伯夷傷上加傷,心神震蕩之際,唐賦施以毒手,唐詞以“小令”、“長調”擊其穴道,使其真氣難聚,傷勢愈發沉重,這才會讓南宮伯夷傷疲交煎下功力大減,以至于最后毫無還手之力,慘死小巷。

連日來的查辦終于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殺害南宮伯夷的兇手就在眼前,金銳捏緊雙拳,骨節喀喀作響,準備與四人來個了斷。

唐詩肌肉賁起,青筋怒張;唐詞揮舞折扇,意態瀟灑;唐歌解下琵琶,輕叩琴弦;唐賦雙手籠袖,嘴露諂笑。四人也是嚴陣以待,不敢輕忽。

唐詩一聲大吼,率先攻出,雙手交疊,千百個巨掌向金銳面門、胸口、小腹、兩膝抓去。金銳施展“暗影夜魅”步法,在掌影間趨退自如,連一絲衣角都沒讓唐詩沾著。金銳邊避邊想:“這莽夫雖然頭腦簡單,但手上勁力確實不小,不宜與他硬拼,萬一被他抓住,一時三刻絕難脫身,到時候另外三人再一番搶攻,我就會步南宮伯夷后塵。十四叔曾經說過‘行招當如流水,順勢而發。以虛當實,以不足勝有余。’好,今天就用柔勁,破一破這莽夫的強橫外功!”

一念到此,金銳左右兩掌揮開,架住唐詩巨掌,跟著弓步向前,左手經腹前向右,上劃弧至右肩前,手心斜向后,同時右手變掌,手心向右前,正是太極拳的“云手”。唐詩的巨掌遇到“云手”,頻頻落空,氣得他哇哇亂叫,一發狠,當胸一把抓來,金銳上體后坐并向右轉,身體重心移至右腿,左腳尖里扣;右手向右平行劃弧至左肋前,手心向上;左臂平屈胸前,左手掌心向下與右手成抱球狀,一按上臂,一拉手腕,此為“攬雀尾”的前奏,一牽一引,唐詩身軀沉重,這樣一來重心不穩,人向前傾,跌入金銳懷中。金銳有心戲耍唐詩,雙手抱著他的腦袋,不斷畫圈,有道是“太極圓轉,勿使斷絕”,唐詩身不由己,便被金銳陀螺似的在手中把玩,初時三五圈還好,十余圈后漸漸感到頭暈腦脹,待二十余圈后,直覺氣血翻涌,煩悶難當,幾欲虛脫。

唐詞、唐歌、唐賦見勢不妙,一并搶上。唐詞最快,一躍到金銳身側,紙扇“揮”字訣,擊向金銳脖頸,金銳左手使半招“單鞭”,放開了唐詩,使之委頓在地,右手抽出腰間的折扇,一招“猶抱琵琶”,意喻“半遮面”,正好擋在臉頰邊。三絕見他年紀輕輕,反應迅速,拆招巧妙,都不禁叫了聲“好”。

幾乎在同一時刻,金銳感到小腹一寒,唐賦的五爪已堪堪抓到,指甲爆長,色泛青黑,顯然涂有劇毒,金銳惱恨他出手陰毒,右手自左肩順勢而下,“削”字訣的“江河日下”,這一削他運足了六成功力,就想廢了唐賦的鬼爪。唐賦見這一扇來勢洶洶,曉得厲害,忙將五指一縮,藏入袖中,也虧得他縮手快,只聽“刺啦”一聲,一截衣袖已被金銳的折扇劃破,唐賦惱恨不已,罵了聲“好狠的小子”,右手鬼爪向金銳腦門,爪到眼前,腥臭撲鼻,中人欲嘔。金銳左手反切他手腕,右手收攏折扇,改“削”為“戳”,一招“點將臺”,直取唐賦眉心。唐詞見唐賦有難,趕忙來救。手中折扇扇面照頭就拍,“蓋”字訣的“煽風點火”,金銳右手一曲,復打開折扇,向上作托舉狀,家傳“蘭花劍扇”中的第三十六招“托塔朝天”,兩柄紙扇扇面相合,發出悶響。金銳左手變切為抓,扣住唐賦手腕,腳下魅步一錯,閃身到了唐賦身后,左手跟著一扭,唐賦吃痛,只覺手腕似要脫臼,左爪反手便抓,金銳手上加勁,唐賦頓覺全身消勁,左爪軟軟垂下。

便在此時,絲竹聲響,一直在旁游走的唐歌終于出手。纖纖五指撥拉琴弦,竟帶動周遭空氣不尋常的異動,正是唐歌的絕技“音波功”。曲調哀婉,勾魂攝魄,引得人心旌搖動,琴弦上所抹的唐門秘藥“三日繞梁”,隨著琴弦波動而散入空氣之中,無形無相,迷人心智,使對方如墜溫柔鄉中,再無作為。金銳忽聞琵琶聲響,趕忙收斂心神,催動內力,抵抗唐歌的音毒。這樣一來,手上的勁力自然小了一些,唐賦見有機可乘,左手反爪再次抓來,同時右臂掙扎、雙腿后蹬,急于擺脫金銳的掣肘。

“既然你那么想擺脫我,就如你所愿,給你一個徹底的解脫!”金銳一聲朗笑,左手緊扣住唐賦的手腕,右腿運起七成功力,“抽絲剝繭”,重重踢在唐賦后心,此招乃十八路盤絲腿中的絕招之一,專門針對對手的空位、虛位,金銳憑借此招,曾在端王府中,與有“追風神腿”之稱的“七星使者”之一的崔風勁拼個不相上下,此時鼓足七成功力,重腿出擊,更是勢不可擋,只聽一陣令人驚怖的骨裂聲,唐賦的左臂被硬生生連皮帶肉扯下一截,鮮血夾著碎骨從傷口處噴涌而出,身子倒飛出去的唐賦忍不住慘嚎大叫。

唐門四絕平日結伴行動,甚有默契,四人情如兄妹,大風大浪所經不少,幾時如此狼狽?唐歌嬌叱一聲,十指輪撥琵琶,“嘈嘈切切錯雜彈”,“別有幽愁暗恨生”。唐詞折扇一旋,“小令”中的“如夢令”翩然而發。“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唐詞的“詞牌名”扇法重招意而輕招式,講求意與形合,此套”如夢令“仿北宋秦觀的《如夢令·遙夜沉沉如水》而行,摹寫漫漫長夜,霜風緊吹,饑鼠窺燈,弄得人無法安睡。配合唐歌的琵琶曲,真個是催人淚下,羈愁滿紙。在這一片荒冢野地,霎那間仿佛陰云密布,無數孤魂野鬼,似真似幻,穿梭其間。

金銳暗叫一聲“不妙”,雖然遺傳了其父金無式的“帝王之血”,無懼唐歌的“三日繞梁”,可有此天時地利相助,唐歌唐詞如虎添翼,自己若不及時應變,時間一長,非要墜入彀中,渾渾噩噩不可。當下氣息在體內極速奔走,猛地舌綻春雷,大吼一聲“何物唐門小丑,給我滾開!”,“滾開”兩字,是運起了少林派至高無上內功“金剛禪獅子吼”,一股內家勁力,如音波般擴散,分襲唐詞和唐歌。《維摩詰所說經·佛國品》所載,“演法無謂,猶獅子吼,其所講說,乃如雷震”,云佛有十音,其一為大雷音,狀如雷鳴獅吼。金銳修為尚淺,無法真如金剛怒目,震懾群魔,但好在生就不凡,天賦過人,后天又勤加修習,傳藝之渤海四老已是頂尖高手,一眾師叔伯更是超凡入圣,所以雖然年紀輕輕,所積已廣博而深厚。唐詞腦門一暈,險些摔倒。唐歌的下場遠不如唐詞,她的“音波功”遇上佛門正宗,“三日繞梁”反噬自身,只是片刻,唐歌已如飲醇漿,醺醺然,飄飄然,腳步踉蹌,眼神渙散。

唐門門徒以毒為尊,手段狠辣,在巴蜀武林唯唐獨尊,據地為王,自成一國,惡名遠播。金銳自小聽四老和叔伯們談起,幾乎每一次唐門入侵中原,都會引起武林血雨腥風,無數江湖好漢,豪門耆宿,都喪命唐門高手手中。此次遇上“唐門四絕”,金銳深明“除惡務盡”的道理,平素不與女子動手的他也難得破例。這時見唐歌不支,顧不得什么“趁人之危”,雙手作鯤鵬展翅之勢,撲向唐歌,接著右臂前伸,五指如鉤,“控鶴手”抓碎了唐歌的頭顱,唐歌腦漿迸裂,倒地而亡。

唐詞見唐歌斃命,既痛且怒,面目猙獰,瀟灑的文士氣度已蕩然無存。折扇疾揮,“小令”、“中令”、“長調”齊出,一時“雨霖鈴”,一時“念奴嬌”,“憶秦娥”于“醉花間”,“鵲踏枝”上“蝶戀花”,忽而“淮南皓月冷千山”【3】,忽而“龍山極目煙塵滿”【4】,金銳將全套四十九式“蘭花劍扇”使出,見招拆招,如空谷幽蘭,淖然獨立,絲毫不亂。,猛覺雙腿一緊,原來趨退之間,不覺已走到唐詩身邊,他委頓已久,已經醒轉,一睜眼就看到唐歌死狀,怒不可遏,張開雙臂,死死把金銳雙腿抱住。金銳正在奮力掙扎,耳聽唐賦怪叫一聲,“二哥,殺了這小子,為三姐報仇!”回頭一瞥,唐賦不顧斷臂仍流血不止,右手在地上一撐,向金銳沖去,左臂斷了一截,用衣袖一甩,纏住金銳腰間,跟著右爪扼住金銳咽喉。

一瞬間,局勢逆轉。金銳雙腿和上身動彈不得,喉頭更是有中毒與抓傷之險。唐詞揮扇向他胸口打去,金銳運扇架開,不料唐詞此招乃是虛招,旨在隔開金銳的手。這一來,金銳胸前門戶大開,唐詞不暇思索,駢起雙指,朝金銳“膻中穴”(“膻中穴”位于在前正中線上,兩乳頭連線的中點。屬任脈,是足太陰、少陰,手太陽、少陽;任脈之會。氣會膻中心包募穴。被擊中后,內氣漫散,心慌意亂,神志不清。)戳去。好一個金銳!雖然臨敵經驗尚淺,然見機反應極快。當下折扇一放,騰出右手,然后回臂反指一戳,這一指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的“去煩惱指”,守中帶攻,既護住了胸口要害,又擊退了對方。“波”的一聲,唐詞的一指正中金銳手臂,而金銳的“去煩惱指”已將身后的唐賦左目戳瞎。唐賦眼眶劇痛,松開衣袖與右爪,眼眶中鮮血汩汩流出。金銳手臂中指,氣血不暢,暫時無法運氣,等于短時間內廢了一臂。只好聚勁于左手,逆運真氣,一拳學自三師叔的“冰魄寒光拳”,正擊在唐詩的腦門“百會穴”(“百會穴”正在腦頂正中,自前發際至后發際縱畫一線,自左耳尖至右耳尖橫畫一線,兩線交叉之點即為該穴所在。此穴乃太陽穴和督脈所交,醫家比為天上北極星,所謂“百會應天,璇璣應人,涌泉應地”,是謂“三才大穴”,最是要緊不過)。可憐的唐詩,寒氣入腦,不一時就凍斃。

解決了唐詩,金銳的雙腿驟得自由,立馬一腿逼開唐詞,周身真氣流轉,純陽之氣大作,掌心熾熱,是四師叔所授的“烈火純陽掌”,劈掌就擊唐賦。唐賦先失一臂,后眇一目,早已難支,本能地用手一擋,又哪里擋得住?“蓬”地一聲,正中胸口,肋骨“喀喀”斷了幾根,口中鮮血狂噴,倒地抽搐了幾下,眼見是不活了。

四絕僅余其一,唐詞血紅了雙眼,完全不顧身法,張開雙手,向金銳攔腰抱去,竟是個同歸于盡的打法。金銳豈會讓他得逞,用腿一掃,“春蠶吐絲”,擊中唐詞腰間,跟著一個筋斗翻到唐詞頭頂,“盤絲成巢”,雙腳勾住唐詞脖頸,用力一扭,后者頸骨斷裂,頓時氣絕。

金銳連換五種武學,將“唐門四絕”一一殲滅。“四絕”一倒,金銳也感到腳下一浮,知道適才與四人纏斗,耗勁著實不小,于是立刻盤腿而坐,運氣調息。遠望東方發白,原來一夜鏖戰,竟已拂曉。金銳調息已畢,右手仍是酸麻,幸已無大礙,遂撿起折扇,插回腰間,向小巷走去。


1. 依據中國傳統葬禮民俗,人死了三天,他的靈魂要正式去陰曹地府,或者被神、佛或神、佛的使者迎接去了,稱為“接三”。并不是每一個人死后都能升天或者西天,但若在死者去世三天靈魂離去的時候,為他請僧眾念經禮懺或者放焰口救度惡鬼,就能使死者贖罪積德,到天上。相對于神來說,是迎接死者的靈魂到天上;相對于死者親友,是送別死者的靈魂到天上。因此,這個儀式又叫“迎三”或“送三”。送三時,要用紙扎一些車馬,以供死者上路時用。放焰口是接三中最重要的禮俗。據說焰口就是餓鬼,在地獄受苦受難。民間舉行儀式,擺放三寶,即佛、法、僧,便可以讓餓鬼得到救助,脫離苦海。焰口有佛教《瑜伽焰口》,比較常用。還有道教的《缸罐焰口》。在喪葬禮儀中,還有做道場的。其作用與放焰口類似,這種道場常由僧人、道士一起做。

2. 詞是一種詩的別體,始于南梁代,形成于唐代,五代十國后開始興盛,至宋代達到頂峰,故俗稱宋詞。詞配有詞牌,作為詞的調子的名稱,不同的詞牌在總句數、句數,每句的字數、平仄上都有規定。一般按字數將詞分為小令、中調和長調三種,58字以內為小令;59到90字為中調;長調91字以上,最長的詞達240字。

3. 宋·姜夔——《踏莎行》:自沔東來,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夢而作。燕燕輕盈,鶯鶯嬌軟。分明又向華胥見。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別后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姜夔(1154年—1221年),字堯章,號白石道人,漢族,饒州鄱陽(今江西省鄱陽縣)人。南宋文學家、音樂家。他少年孤貧,屢試不第,終生未仕,一生轉徙江湖,靠賣字和朋友接濟為生。他多才多藝,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詞格律嚴密。其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姜夔對詩詞、散文、書法、音樂,無不精善,是繼蘇軾之后又一難得的藝術全才。姜夔詞題材廣泛,有感時、抒懷、詠物、戀情、寫景、記游、節序、交游、酬贈等。他在詞中抒發了自己雖然流落江湖,但不忘君國的感時傷世的思想,描寫了自己漂泊的羈旅生活,抒發自己不得用世及情場失意的苦悶心情,以及超凡脫俗、飄然不群,有如孤云野鶴般的個性。姜夔晚居西湖,卒葬西馬塍。有《白石道人詩集》《白石道人歌曲》《續書譜》《絳帖平》等書傳世。

4. 《鵲踏枝》:晝日懨懨驚夜短,片霎歡娛,那惜千金換。燕睨鶯顰春不管,敢辭弦索為君斷?? 隱隱輕雷聞隔岸,暮雨朝霞,咫尺迷云漢。獨對舞衣思舊伴,龍山極目煙塵滿。作者馮延巳(903--960),又名延嗣,字正中,廣陵(今揚州)人。宋初《釣磯立談》評其“學問淵博,文章穎發,辯說縱橫”作為詞人,他雖受花間詞影響,多寫男女離別相思之情但詞風不像花間詞那樣濃艷雕琢而以清麗多彩和委婉情深為其特色,有時感傷氣息較濃,形成一種哀傷美。其詞集名《陽春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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