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情

冬天,村中的楊樹掉下了最后一片葉子,鐵色的枝丫在呼呼的冷風中僵硬地晃動,大凌河被凍成了一面鏡子,反射著眩目的冷光,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停滯般的靜止,只有呼嘯的寒風在這片廣袤的黑土地上耀武揚威。一個穿著棕色呢衣的年輕女子沿著河岸行走,她的步伐有些緩慢,但走得很從容,一步一步地,腳底的雪聲是那么寂寥。

突然,女子的帽子被吹落,露出一張瑩白的面孔,眉如遠山,眼底多情,有著陽春冰雪融化的溫柔。

淺灰的針織帽子落在冰面上,女子走到河中間撿起。

平靜的冰面映著女子,映著澄明碧藍的天,琉璃剔透的世界,似曾相識的一切。


媽媽喜歡唱歌,她的嗓音極高,有家鄉的筆架山那么高,云深處空曠遼遠;她的歌聲很甜,像農村拌了白糖的玉米面餑餑那樣甜,濃香的紅豆餡惹人垂涎。

媽媽站在戲臺上 ,給十里八村的人唱歌,毫不露怯,“一送(里格)紅軍,(介支個)下了山,秋風(里格)細雨,(介支個)纏綿綿”。歌聲濃情蜜意,響遏行云,直唱的老人淚眼星星,中年人贊聲連連,唯有小孩子們噘著嘴,望著戲臺上那個小小的身子,眼中是嫉妒和不服。

媽媽長得白白胖胖,留著齊頭的短發,嫩嫩的圓臉蛋上一雙黑亮的眼睛,映著村子里白磚的平房,整齊的苞米地,成群的雞鴨,還有純凈無一絲纖塵的湛藍的天。

“小胖,來,唱一首?!崩褷斚碌馗赏贽r活,坐在炕上休息,黝黑粗硬的手向媽媽擺了擺。

媽媽張開嘴,歌聲從口中傾瀉而出,如出谷的黃鶯,山中的清泉,從彩色的門簾中穿出,過堂風一般,飄蕩在寬敞的大院,在夕陽的余暉下,隨白色的炊煙升起。

姥爺結實粗黑的臉上咧開了笑意,搖著頭輕晃身體,身上散發出汗水夾雜苞米皮子的味道。到了夏末,農活也繁重起來,聽老閨女唱一首歌,便是姥爺一天勞作后最大的放松。

歌聲在梁間纏繞,直到屋里菜香蒸汽彌漫,姥姥的身影從鍋臺邊移開,舅舅大姨的吵鬧聲響起,才漸漸消散。

但媽媽最喜歡唱歌,不是對著全村人,也不是對著姥爺,而是對著家鄉的大凌河。放學回家的路上,媽媽總會經過那里,看著每天趕著的驢車和三輪車從中駛過,帶起渾濁的激流,從村外到村內,驢蹄濺起的水珠滋潤著土路兩旁的雜草,在堅實的黑土地上印下道道痕跡。其實大凌河既不寬廣也不清澈,可能連河流也談不上,它的源頭只是一座水庫。但媽媽最喜歡這里,她跟小伙伴在河里抓著水草游泳,捉黑色溜滑的魚,聽岸上的蛐蛐在草叢中鳴唱,看蹦跳著的神氣活現的螞蚱,和它后面翠綠的張著利劍一般的手臂螳螂靜靜蟄伏,引而不發。一切都那么自然而親切,媽媽總會不由自主地哼起歌,不是抒情的紅歌,是采蘑菇的小姑娘,是柳樹姑娘,純正的童真,夢一般無瑕皎潔。有時,媽媽也會望著大凌河出神,想到未來,想到遠方,看紛飛的大雁從空中劃過,大凌河在風中蕩起層層波濤。歌聲混雜在風里,在河面自由地飄蕩。

陽光溫柔地照射在冰面上,年輕女子站在那里,竟感到渾身暖洋洋的愜意,寒氣似乎來自天上,而不是腳下。她不由得在冰面上滑刺溜,少女般的嬌憨和活潑,在冰面上留下深深淺淺的白色印記。

轉眼間,媽媽的個子高了,圓圓的臉蛋也變尖了,站在村里的戲臺上不再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那樣不搭。但是,村里看戲的人少了,青壯年們走到外邊廣闊的天地,沿著新修的筆直的大路,通向城市的機遇與繁華。汽車的轟鳴取代了驢車的鈴聲,一紙合同取代了日夜勞作,村子里的空氣變得活泛起來,人們像山澗里的魚,歡快地奔向理想的富裕大海。

姥姥姥爺依舊守著家中的幾畝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歸,每天粗茶淡飯,恬淡知足。大姨嫁到了鄰村,大舅幫著家里干農活,二舅在外地讀書,平時的家中多了幾分清靜。

生活跟以前一樣,也不一樣。姥爺很少叫小胖來給他唱歌了,電視里的歌聲更加豐富悅耳,新聞主播字正腔圓,姥爺愛聽也愛看。茶余飯后,鄰里之間會談著新鮮事,姥爺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扇著大蒲扇,聽人們興奮地說城里的富裕,鄉鎮企業的興旺。夜色漸漸籠罩,姥爺手里捧著的大半缸茶水早已涼了,但眼睛卻在夜色中黑得發亮。

媽媽還是最喜歡大凌河,她常常坐在靠近河岸突起的的大石頭上,望著藍天。身下的石頭上留著深淺不一的水印,與家里墻壁上給媽媽畫身高的鉛筆印相似,只不過一個由下往上,一個由上往下。風刮過時,大凌河的波浪時不時沖過這些痕跡,拍打著石岸,虛張聲勢地低鳴,似乎想要重塑往日的輝煌。

媽媽依舊哼著歌,高興時會把雙腳伸進河里踢著水花,油黑的辮子在空中甩啊甩,映在河里像一條條黑魚,周圍的樹木和藍天的白云也在河水里飄啊飄,整個天地似乎都圍在媽媽身邊,媽媽黑水晶般的眸子裝進了大凌河的全部,包括那個靜靜地站在大樹后面的瘦削少年。

媽媽記得他,他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在全校面前朗誦《荷塘月色》。那道聲音清雅溫和、詩意美好,讓人覺得美麗的荷花仿佛就在眼前,如夢如幻般沉醉,實在令人難以忘懷。

媽媽放聲唱起歌,那歌聲如雨后青草般芳香,蝴蝶翩躚般動人,悠悠地飛進了少年的心。少年手中緊捏著一張信封,脹紅著臉鼓起勇氣上前。一陣風襲來,吹落媽媽手中搖晃的狗尾巴草,她回眸一笑,正對上他跳動著光芒的眼。

夕陽下的大凌河蕩漾著金色的柔波,兩道拉長的剪影伸展在河畔,若即若離,天邊的晚霞是櫻桃般醉人的的紅色,輕輕地親吻著大地。

光線有些眩目,女子閉上了眼,視網膜上殘留著亮點,晨星一般閃爍?;^遠方的群山,滑過高聳的油松,她感到腳底漸漸地有些涼意,沿著褲腿鉆進了身體,但心里卻像火炭般熾熱,熱得人發痛。

媽媽的成績很好,是村里為數不多的考上了縣重點高中的孩子,家里的二哥更有出息,考上了一本重點大學。但拿著兩張通紅的錄取通知書,姥爺的臉上沒有過多的歡喜,眉宇間始終籠罩著一層愁云。

大姨從鄰村回來,炫耀她家周攀的能干,在城里打工寄回來很多錢。她嘴里磕著瓜子,掃了眼桌子上的兩封通知書,干凈利索地將口中的瓜子皮“呸”地吐出,眼中是輕蔑和不屑。大舅倚靠在炕對面的墻上,抱著結實黑壯的手臂,悶聲不響。二舅和媽媽站在炕前,如同等待最終審判般忐忑,二哥的唇一直緊抿著,身體緊繃得微顫。

終于,姥爺的眉頭松動了些,剛想開口,但姥姥平靜有力的聲音響起:“想讀就讀吧,大不了跟親戚鄰居多借點?!崩褷數拿碱^又鎖住,怒氣漸漸爬上了臉。一陣激烈的爭吵后,二舅鐵青著臉沖出了家門。

幽黑的巷口處,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小。滿天的星光落在沉寂的大地上,只有夏蟲發出凄厲刺耳的嘶鳴,似乎在祭奠曾經的熱情歡快,哀訴生命的消逝短暫。這是夏日里最后的歌聲,媽媽這樣想著,只覺得內心莫名的平靜安詳。她抬起頭,任星光傾瀉在臉龐,滑過陣陣冰涼。

最終,姥爺還是妥協了,他頹然而苦惱地坐在炕上,任憑姥姥將家里藍布兜內的錢和存折全部拿了出來,還跟姥姥一起東奔西跑,四處借錢。當姥姥將手中的錢交給在工地上打工賺學費的二舅和在院子里給蘿卜白菜澆水的媽媽時,一家人的生活才算步入了新的軌跡。

媽媽第一次離開故鄉,顛簸的驢車穿過大凌河,媽媽回頭看到河對岸的姥姥姥爺在向她擺手。過去送二舅,媽媽在河岸的那邊,如今在河岸的這邊。天朗氣清,秋高氣爽,大凌河泛著波濤,媽媽的心情有些起伏,昨晚久違地給姥爺唱了首歌,“十七歲那年的雨季,我們有共同的期許。。?!鼻宄旱母杪晭е┟悦:推谕?,如一道白色的光穿過煙花的雨季。視線里的姥姥姥爺越來越小,周圍移動著陌生的景色,共同的期許嗎,媽媽的眼前浮現出一個瘦瘦高高,戴著眼鏡的身影,耳邊還滾燙著那句低沉深情的“我等你”。愣神中,一片金黃的樹葉擦過媽媽的嘴唇,在空中靈巧地打著旋兒,向遠方飛去。

眼前的回憶像快進鏡頭一樣從眼前閃過,年輕女子佇立在冰面上,像一座冰雕,一朵雪蓮,似乎跟大凌河融為一體。冬日里的陽光真的很暖,她伸出藏在衣袖中的手,任陽光從冰冷的指縫間穿過,在冰面投下黑色的陰影。

高中學習的三年,媽媽的生活很艱苦,一天至少一頓饅頭咸菜,饅頭是學校食堂買的,咸菜是姥姥將薺菜疙瘩切成細絲后用油炒的,裝在罐頭玻璃瓶里,因為怕放壞,所以做得很咸,媽媽每次吃都要用水泡一下。盡管這樣,媽媽的每一天都過得很愉快,除了看書學習,媽媽還會坐在學校僅有的一張長凳上,拿起口琴吹奏一曲,“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口琴獨特的懷舊音色響起,帶著大凌河的氤氳水汽和青春的迷茫期待,在夕陽的校園里悠揚地回響。琴聲飄到了音樂老師的耳里,老師激動地找到媽媽,從此媽媽開始了系統的學習和訓練。在音樂的海洋里,媽媽像一條自由的魚,歌聲伴朝陽而起,伴月落而息,甚至在睡夢中的囈語都有著和諧的曲調。媽媽第一次覺得夢想的天空如此晴朗,整個人沉浸在夢幻般的世界,周身似乎縈繞著彩虹般五光十色的光芒。連他都嫉妒地說媽媽把心思全放在音樂上了,與他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但媽媽只是笑笑,眼波流轉,仍舊來到聲樂室練習。他不得不承認,媽媽在舞臺上是如此的明媚耀眼、驚艷四射,不,即使在平時,媽媽渾身也散發著和以前不一樣的氣質,如蚌殼的溫潤光澤,平淡不刺眼,但骨子里卻有一種自信和從容,讓人不容忽視。

夏天暖風曛曛,蝴蝶在花叢間起舞,花朵芳香四溢,但學校卻籠罩著一層緊張的氣氛,高考來了。姥姥姥爺特意從家里過來看看媽媽,大舅拿著一袋子的新鮮瓜果,是從自己家的地里摘的,近些年糧食的賣價一直在跌,許多人家便種了經濟作物,蘋果之類的就很受歡迎。姥姥拉著媽媽的手,問了些平時生活上的事,卻對報考只字不提,眼里似乎藏著淡淡的憂慮。姥爺卻很高興,一個勁地夸自己閨女出息,從小唱歌就好,總算沒埋沒。一家人的到來給媽媽帶來了鼓勵和信心,狹小的宿舍第一次變得如此擁擠熱鬧,媽媽的眼里閃爍著淚花,但目光卻更加堅定。

在七月的初頭,媽媽以優異的成績提前考上了音樂學院。面試的那天,媽媽一身素色的碎花裙,恬淡而優雅,開口歌唱,聲音如山泉般清冽甘甜,沁人心脾,讓人仿佛置身于花海之中,而媽媽就是輕吟著自由之歌的花仙子。在場的老師的表情從嚴肅變成柔和,再到陶醉。一曲歌畢,宛如荷葉上的露珠輕輕滑落,杳無痕跡。接下來的第二項才藝考核和問答媽媽都順利完成,主考老師點了點頭,笑著對媽媽說真不錯,其中一個男老師眼睛一直盯著媽媽,還特意過來擁抱了媽媽,他的手僵硬而有些顫抖。媽媽沒有在意,她暈乎乎地走出了考場,有種身在云端的不真實感。走出大門,邁下臺階時,一縷陽光立刻沖出擁抱著媽媽,陰影在身上退散,媽媽瞬間便沐浴在陽光中,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和興奮在心中膨脹,媽媽的嘴角在清風中劃出了優美的弧度。

但,剛入學一年媽媽就大病了一場,這一病,就是一年。媽媽在病中很少說話,大部分時間躺在炕上,看大舅跟姥姥姥爺拿著農具早出晚歸,看院中滿地亂跑吱吱叫的小雞仔,院子里的小白菜從嫩綠的新葉變成油綠,再逐漸干枯,只剩下壟上的一個個小坑。媽媽有時會做夢,夢里是一雙溫柔的眼睛,對著媽媽彎彎地笑,這雙眼睛會唱歌,媽媽深深地陶醉。但眼睛突然消失了,變成一團黑霧,從里面伸出無數只巨手抓住媽媽,巨手冷冰冰的,讓媽媽的身體抖成一團,牙齒恐懼得打顫,如墮冰窖。但不久這雙巨手變得溫暖起來,媽媽的身體也隨之熱了起來,身體像火一般燃燒,撕裂的疼痛。

媽媽醒來時,太陽剛落,炕前是姥姥含著擔憂的眼睛和姥爺身上苞米皮子和煙卷的味道,鄰居有時也在,但媽媽不愿意見她們,她們和善的外表和安慰的言辭并不能掩蓋她們上下打量的探尋目光,那種目光,獵奇的,懷疑的,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存在的細節,會讓你有種被暴露被侵犯的不快。姥姥姥爺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不善言辭,言語逼問的急了只能盡量遮掩,但流言還是在來來往往中傳開了,夾雜八卦的好奇和有心無心的惡意。漸漸地,媽媽發現眾人注視她的眼神變了,里面帶著驚訝、憐憫、惋惜甚至鄙夷,各種復雜的情感,但媽媽不能爭吵,不能理論,只能一笑而過。

那一陣子,正好是數九寒冬,東北的農閑時節,人們都窩在家里的火炕上,嗑著瓜子,說著笑料和新鮮事。其中,頂奇怪的一件事是經常在夜里開大卡車運送貨物的鄰村小王說的,他說那天他開車經過大凌河,迷迷糊糊間竟然聽到冰面上傳來女子的歌聲,那歌聲極為動聽,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情至深處,不禁讓人落淚。小王渾身一震,不敢再聽下去,連忙開車駛過大凌河。結果更為驚奇的是,第二天早上,大凌河被石頭壓著紅繩封住了,提醒人們不要穿過,原來早上經過的人們發現大凌河中央竟然破了一個冰窟窿,向著整齊的冰面溢出河水,如同一只凹陷的眼珠,詭異地注視著四周的人們。但沒過幾天,眼珠便長死了,冰面重新凍結,僅留下淺淺的疤痕。若單是冰破個洞也不算什么大事,頂多是小孩子淘氣砸開的,或是冰面不堪重量而塌陷,但結合小王所說的歌聲便十分吊詭了,莫非是水里的女鬼出來透氣,或是傳說中的鮫人夜半歌唱?如此咄咄怪事,整個一冬天都成為了人們談論的焦點。

冬日里太陽散盡了最后的溫度,如一只華麗的金色羽翼的大鳥從空中墜落,僅余一片血紅的余暉。冰面上飄起了凄美的歌聲,純凈悅耳,仿佛海的女兒的清唱,在沉靜的月色中散發著海底珍珠般的光輝。年輕女子覺得自由而暢快,四周流動的淺藍色輕柔地包裹著她,涼意從四肢蔓延到全身,她像一條魚,盡情地游曳著,夢想中的蔚藍大海,如此真實。

媽媽的病漸漸好轉,陽春三月,萬物從寒冬中蘇醒,大凌河的冰面裂成幾塊,河流消無聲息的消融著冰雪,樹枝抽出了新芽,枯草中隱約可見綠意,迎春花嬌嫩的黃色花瓣在冷風中挺立,正是一年中最富有生機的季節。媽媽從炕上爬起,扔掉了這段日子里他寄來的書信,所有的。他在另一座遙遠的城市上大學,有了新的生活和新的開始,但聽到媽媽生病回家的事,他急忙地跑回來看媽媽,濃重的黑眼圈和憂慮的神情讓媽媽本已古井不驚的心又隱隱作痛,但也只是隱隱的,她沒有哭訴,沒有發怒,始終對他淡淡的疏離,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陌生人。他莫名其妙,但又摸不著頭腦,看過幾次后,他的熱情也淡了,不再特意回來,只是每周堅持寫信。他是文藝青年,大才子,向來不屑于世俗的看法和流言,媽媽知道,也從不為這點擔心。但愛情的感覺就是那么無理可說,你說它堅韌,它能夠對抗一切阻力,有著驚天動地,死生契闊的唯美悲壯;你說它脆弱,它往往像流水般易逝,在平淡和瑣碎中消磨所有的激情和熱度。他與她的愛情已經完了,失去了最初的純真與美好,早已傷痕累累,疲憊不堪,這樣感情是經不住生活的一次次洗牌的。長痛不如短痛,媽媽很清楚,更何況媽媽的心里并沒有多少痛。

媽媽進城投奔了二哥,做了一陣打字員的工作。打字員的工作很辛苦,媽媽每天手指翻飛,麻木得像一臺機器,坐在狹窄的工作間,回想起大凌河邊的樹木環繞,雞鴨成群,再看看眼前灰蒙蒙的樓房,媽媽心里的鄉土情酸澀濃重,當然,除了思鄉之情,還有莫名的悵然。后來,媽媽又念了成人大學,獲得了函授的大專學位。二舅很有出息,把姥姥姥爺也搬到城里來享福了,一大家子在城里扎了根。再后來,媽媽在城里結了婚,爸爸是個小公務員,踏實勤奮,沒那么多心眼。又過了兩年,就有了我,成為了幸福的一家三口。

如今,媽媽在一家鋼鐵企業做銷售經理,二十多年的職場磨練讓媽媽成為了一名精明能干、處事圓滑的女人,歲月賦予了媽媽獨特的風韻,一顰一笑都是那么有味道,媽媽的爛桃花一直不斷,她甚至經常對我提起,這個老板,那個領導,還有下級的年輕小伙。很有趣吧,她笑著說,但眼里卻淡薄的沒有一絲色彩。我問她,都是玩笑嗎?她說,當然,要不然會跟你當笑話講。我沉默了一會,又問道,媽,你的初戀是誰?媽媽神色微動,但也僅是一閃而逝,仍然笑著說,大凌河。她的眼神閃爍著亮光,我可是將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獻給他了,毫無保留。

這話聽得莫名其妙,像念詩一樣,但我信,因為不久前我在整理當地的奇聞異事作為寫作素材時,無意間發現一件來自媽媽家鄉的事,原來,那次小王司機說的怪事還有續寫,貼吧上說河面被封住,不僅是因為破了一個冰窟窿,更是因為浮起一具女尸,尸體的本人是當地一個頗具名望的音樂教授的學生,也是他的情婦,據說那個學生很有才華,唱歌尤其好聽,清透的嗓音如六月的山泉,出谷的黃鶯,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只可惜,不知是何原因命隕于此,令人哀哉嘆惜。

看到此貼,我當時一陣毛骨悚然,莫名的詭異感爬上心頭,點開作者的頭像,除了由幾個數字字母組成的名字外,其他信息一片空白。

媽媽整理好文件,一身簡潔干練地開車去上班。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我第一次覺得平時熟悉的媽媽也有一大片空白,心底有些恍然,似懂非懂。突然好想去小時候曾去過的大凌河看看,前幾天姥姥姥還跟二舅回老家一趟,說大凌河現在干涸得幾乎沒不到腳踝,成了小河溝了,遺憾感慨之余,姥姥姥爺還是很高興,因為四姥爺一家和姑姥一家也要搬到城里住,孩子們都算挺有出息,也算趕上好時候,一家人都能享福了。

我聽后,心里卻有幾分復雜和解脫,那樣淺的水,估計再也埋葬不了什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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