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穎姐打電話,說我由于太愛吃糖,絕緣好久的痘痘又紛紛回到了我的臉上。是啊,我實在太喜歡吃各種糖果,超市里零食區域的糖果我都吃過。在我渾然不覺地自說自話時,才發現穎姐一直在沉默。我停頓下來,穎姐輕聲說,我離婚了。
……
穎姐是我認識的女孩中,最為刻苦的一個。為什么說是刻苦呢?因為努力的女孩子一般每天也就是練琴兩三個小時,其他時間還要綜合安排別的學習。可穎姐不一樣,她在安排好別的學習任務之余,每天要練琴五六個小時。她之所以這么刻苦,完全是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人,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人。
穎姐善良樸實,外貌并無過人之處,屬于放在人群里你不會第一眼第二眼第三眼就能看到的人。可她愛上的那個人,可謂是人中翹楚。外貌不算俊朗,卻勝在氣質過人,但在他那非凡的才華面前,那過人的氣質都只能算是點綴了。他腹中藏書萬卷,滿腹經綸,文化底蘊深厚,雖為青年,但已隱然有學者風范,能力超群。在他身邊環繞的女子,或驚艷溫婉,或才華橫溢,總之,每一個都要比穎姐出色很多很多。若要拿穎姐跟那些姑娘比,穎姐就是廚房里家常的大白菜,而那些標致美麗的姑娘,就仿佛是書案上花瓶里吐露著幽幽芬芳的白玉蘭。那些姑娘可紅袖添香夜讀書,穎姐最多也就是在人家夜讀書之時添粥添茶了,更或許是紅袖添亂夜讀書。
可最終,穎姐還是如愿嫁給了她的意中人。有很多人都很意外,沒想到那位眾美女爭相追逐的男子居然會娶其貌不揚其才不佳的穎姐。
可我看在眼里。
穎姐一點點地努力,只為讓那人看到自己,她深知自己如白水般普通,就拼命練琴拼命讀書豐富自己。去買每一期的時尚雜志,學習穿著搭配。可是學來學去,穎姐發現自己并不是那塊“料”:盡管她很刻苦地練琴,卻依然沒有某頗有靈氣的女子在鋼琴前半個小時的成績。她努力嘗試各種穿搭各種風格,最后才發現自己不過是東施效顰,一點都不好看,而某女隨便將一條花布床單往身上一裹就是女神范兒。
穎姐備受打擊,我以為她將知難而退,可她躺在床上分析了一夜,終于分析出了自己新的追求計劃。她認為,她的男神當前事業正處于上升的瓶頸期,那些女神級的女孩們美則美矣,卻缺少了溫柔體貼,她們大多都是在消耗他,對于他的事業與生活卻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上的幫助與提升,他一定也會對這種生活感到厭倦與迷茫。對于時而孤獨時而會焦躁不安的他來說,更多的時候,他需要的是一個溫馨的港灣,穎姐認為,只有她,能給他一個溫馨的港灣。也只有她,能不問其他,甘愿成為他溫馨的港灣。
然后有一天,當然,這也是穎姐經常回味的那一天。
那一天,穎姐打扮地中規中矩,去超市采購了許多菜品,然后內心忐忑地敲開了他的家門。看到她,他淡淡地對穎姐說讓她自己先坐會兒,他有事要忙,就轉身進了書房。
穎姐環顧這所房子,他在書房里不知做著什么,連地上都堆了許多書。餐桌上大概是中午的殘羹杯盤,廚房里堆著一些不知是幾天前用過的碗筷,衛生間的洗衣機上有一大堆臟衣服,房間的其它地方也都是亂糟糟的樣子。穎姐內心深處的那些自卑、怯懦、忐忑、糾結與矜持突然就不知去了哪里。她挽起衣袖,先將衣服分類放進洗衣機,然后就到廚房里開始忙碌。等到他的男神聞到飯菜香味從書房出來,他看到了晾好的衣服,整潔的房間,還有把一塊小碎花布當做圍裙系在纖細腰間在廚房做菜的穎姐。
穎姐說,當她轉身要往餐桌上端菜品時,看到他在身后饒有興致而又滿含溫情的注視著她。她突然就心神不穩,眼看著盛了菜的盤子就要掉落,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托住盤子,連同穎姐的雙手也被他捧在了掌心。多年前的穎姐在跟我敘述這些事時,眼睛亮晶晶的,她說,那天的他吃了很多飯菜,看著她的眼神那樣溫柔,是她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溫柔……
從那天開始,穎姐就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溫柔鄉,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替他打理生活中的各種瑣事,讓他可以不分心,可以專心地發展事業。同時,穎姐也享受著這種生活所給予她的滿足感和幸福感,是的,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
而她的他,慢慢地認可著她的懂事,她的善良與善解人意。
不久,他們就結婚了。彼時,他正好需要她的懂事,她的善解人意。
她成了他的妻子,穎姐,終于得到了這個她夢寐以求的身份,穎姐像得到了皇后的寶座般開心快樂幸福。此后,她一直帶著這種開心快樂幸福的感覺生活著。
她把她所有的愛戀愛慕都給了他。她是我見過的唯一能把愛情一直在婚姻中延續下去的女人,她總是會在他面前有著嬌羞的表情。
她為他洗手作羹湯。只要是他愛吃的菜,無論多麻煩,多忙,她都會做好放在餐桌上。
她為他生了個玲瓏的女兒。每當看到他疼愛孩子,她就會覺得好幸福好幸福。
他所有的事情,都會被她排在第一位。有時候,我會沒有辦法理解。一個人愛另外一個人,怎么可以到這種完全沒有自我的地步?
他的事業終于有了起色,她幫不了什么忙,只能更加努力地協助他。
家里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有男人,有女人。當先生與客人在書房敘話時,她會適時地送上香茗。剛開始,他會含笑點點頭,客人也會輕聲道謝。后來,她送茶到書房,都不會有人看她一眼,甚至有時,那些或嫵媚優雅,或高傲冷淡的女人只是冷冷地、居高臨下地瞥一眼穎姐。
那些女人好漂亮!
那些女人真有才華!
漸漸地,穎姐會感到自己已經完全處于他的世界之外,除了吃飯穿衣,她都很難再參與到他的生活中。
然而,這僅僅只是開始。
再后來,他已經不能每天都回家吃飯,他的飯局那么多,怎會惦記著家里的魚香肉絲?偶爾在家吃一頓飯,穎姐會像過年般興奮,可看到他漫不經心的筷子,她只能忍住內心深處滿滿的難過而強顏歡笑。
他每晚還是會按時回家,有時候會在書房看書最后直接在書房里休息,有時會回到臥室跟她簡單地說兩句話。
他們夫妻在一起時,她突然開始局促不安,開始緊張,往往兩個人對視良久,都找不到可以交談的話題。但他依然對她很好,出遠門會給她帶禮物,財產交給她保管,會抽時間陪孩子。可是他們之間,越來越客氣。
穎姐心里很亂,因為她知道,他不愛她。他從前只是需要她,而現在,已經不需要了。但是男人的擔當、責任讓他只能繼續“需要”她,他是痛苦的。
可是,她也是痛苦的,她愛得那么累那么痛苦,那么自欺欺人,那么自圓其說,那么即使痛苦也不愿意放棄。
那樣壓抑的生活不知過了有多久,有一天穎姐打掃書房,看到書桌上的《徐志摩詩集》是倒扣在桌上的,便拿起來準備放上書簽,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一頁是徐志摩的《偶然》: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爾投影在你的湖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需歡喜,在轉瞬間消失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那本詩集,只有那一頁顯得很舊,許是經常摩挲閱讀。穎姐突然間就流下淚來,十年的婚姻生活歷歷在目,但仿佛都只有一個鏡頭,永遠是他在書房,她在廚房。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難道自己非得以這樣的方式留住他,留住她的愛情,非得等到圖窮匕見,才能夠醒悟,才能夠死心?
第二天,穎姐就提出離婚。他沉默好久,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
原來婚姻并不是誰配不上誰,也不是誰高攀了誰。
只是,兩個人在一起,一定要合適。
男女之間,除了荷爾蒙的爆發,還要兩人的靈魂可以平起平坐地對話。
當他的思想你已經不能夠了解,當他的決斷你已經不可以參與,你確定你們走的是同一條路?
我們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可我們不得不承認,人群里是有著另外一種人,他們骨骼清奇,在某一方面有著出眾的才華和過人的天賦,他們的身上沒有那么多的煙火氣息,他們的某一舉手和投足便與別人不同,他們一定是天地鐘靈毓秀而生。
再遇上這樣的人,欣賞罷了,就離開吧!
——因為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