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病房床頭柜上，手機一直震動個不停。
“王伯伯，你手機一直在響，你不接嗎？”
小葫蘆頭忍不住打斷講得正講的眉飛色舞的王大志。
小葫蘆是李護士的孩子，七八歲正是貪玩的年紀，卻非常喜歡聽王大志講故事。
“瞧，這世間的事不都是這樣嗎，無論剛開始動靜多大，最后還不是要歸于平靜。”王大志嘆了口氣，沖小葫蘆擺擺手。
手機響了一陣子，果然沒動靜了。
“小葫蘆，不是伯伯吹牛，要聽我的故事，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講不完啊。你想聽嗎？”
2.
四十來年前，那時候我才二十多歲。
有一天，我在天橋上逮住了一個老賊，看上去來六十多歲。
老賊年紀大力氣不夠，哪能是我的對手。我單憑胳膊就控制著他動彈不得，在我大聲呵斥中，他伸出顫抖的胳膊，老老實實的把偷我的小包交了出來。
拿到了包，我本想把他轉交給警察，讓他長長記性，我的東西可不是誰都能偷的。可抬頭，看到他那張皺巴巴的老臉，五官攛倒在一起，又老又丑，有點嚇人。上眼皮搭拉著下眼瞼，頭發是像干枯落葉般沒希望的蒼白，一副快要入土的頹敗模樣。
滾吧，離我遠點，下次你就不會這么走運了。唉，那時我一時心軟就放了他，想著還是給他一次機會。
誰曾想，可這老賊卻沒有離開，而是一直跟蹤著我到住的地方，在我家門口蹲守了足足三天。
到了第四天早上，我出門上班，他突然出現，擋在我面前，嚇了我一個趔趄，開口竟然問我要不要給他當徒弟？
哈哈哈，您就別逗我了，賊大爺。我看著這個六十多歲，滿頭白發、步履蹣跚的老賊，真不可思議，像是聽到了最大的笑話一樣。
“老頭，你要當我師傅，教我怎么當小偷嗎？”
老賊一臉認真瞅著我，蒼白的臉上頓時有了生機。侃侃道他祖上世代為賊，從大清朝便有所記載，盡管行事低調，可在江湖上可是名聲響當當。等到了他這代，偷竊技術已經出神入化，無人能敵。可空有一身好絕技，卻后繼無人，眼看著要失傳，實在可惜。
我被他說的一唬一唬的，目瞪口呆。
老賊看到我明顯被嚇到的表情，挑了挑眉，裝作云淡風輕，接著說“誰曾想現在我年齡也大了，偷竊絕技總該傳承下去。想我業五十多年，從未失過手，這次敗在你手里，定是天意，你就是我們神偷一族的第十八代傳人”
說真的，看著老頭說的煞有介事的樣子，不由得我不信。
3.
那時我剛剛大學畢業，進了一家黑心企業，恨不得像拴螺絲釘一樣死死把我們拴在工作崗位上，殘酷壓榨剝削我全天的時間和精力。
剛畢業那時候我一窮二白，現在可好，窮的連陪女朋友小薇的時間都沒了。哪個如花似玉的好姑娘能跟著你吃這苦，我怎么著也是個男人，哪能哭哭啼啼挽留，毫不猶豫，爽快的答應了她分手。
心愛的姑娘都不能留住，這去他媽的生活。
所以看著面前這頗有來頭的老賊，我真的心動了——“偷!竊!絕!技!”，充滿誘惑的四個字。
我腦袋轉速飛快，也許我會靠著這門絕技行走江湖游刃有余，撈上一筆，一本萬利，然后浪漫求婚、追回前女友；也不用辛辛苦苦的當個苦力，像個傻逼一樣被單位的小破領導呼來喝去。所以我真的心動了。
可我也算是正兒八經受過高等教育，半信半疑間我問老賊，“那你有什么真本事？”
聽到我這樣問，老賊像患了白內障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來，清了清嗓子里的痰，挺起了背，端起了架子，“那你得先磕三個頭認師傅。”
“那不行，別忘了你可是栽到我手里，除非讓我看到你的確有些本事，否則你好意思讓我叫你一聲師傅？”我心里嘀咕這狡猾的老東西，我也不是好糊弄過去的。
“哼!這兩天身體不適，要不怎么讓你撿了漏子。也罷，待我養好身體，一周后天橋上見。”老賊鼻孔朝天，感覺受到了侮辱，沒好氣的和我立下約定。
4.
“王伯伯，那后來呢，你去了嗎？”小葫蘆頭聽入了迷，著急的催王大志講下去。
“哈哈哈，小葫蘆，你別著急聽伯伯慢慢講給你。”
我當然去了，而且比約定時間足足早到了兩個小時。其實，這一周我都激動的沒有睡好覺，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我的人生就要因此發生巨大的變化。
一周后，我早早就到了天橋下。來之前，我都已經想好了，只要老賊說的是真的，我哪怕是三跪九叩抱大腿，都要“認賊作父”，輕松走上康莊大道。
那天，直到我抽完了第二包煙，老賊才出現。我激動的向他揮手示意，可他明明看到了我，卻裝作不認識的樣子，而是遠遠繞到天橋的另一端走了過來。
“揮手？你咋不喊出聲呢，讓大家都知道我們是賊？？？”老賊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到，我能聽出他語調里的怒氣。
“知道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差點暴露了，我趕忙舔著臉給老賊道歉，生怕他一生氣就不收我為徒了。
可心里暗暗想著，老東西，等我把你們祖傳絕技學到手，讓你跪下來叫我爺爺。
5.
老賊在天橋下找了個隱蔽的角落，拉著我一塊蹲下。
“賊爺，這地方觀察廣角大，還隱蔽不易被發現。厲害厲害”，我發自內心的驚訝于選址的精準。
老賊對我的奉承充耳不聞，只是皺著眉頭，瞇著眼盯著朝天橋走來的每個人。
就這樣蹲著，差不多過了一個半個小時，我感覺腳都要廢了，老賊卻紋絲不動。就在我快要受不了時，老賊突然說了句“包里有貨，走!!!”
他起身便閃了出去，我立馬跟上。
目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剛從銀行出來，用圍巾包裹著頭，右手挎著個裝的鼓囊囊的編織籃，彎著腰板，顫顫巍巍的朝天橋方向一步步慢慢走來。
第一次做小偷，我很興奮。跟著老賊的腳步，卻又保持著一米的距離，緊密觀察著老賊，想要偷師。只見他從容信步，不動聲色的追趕上老太，與她并排走了許久。在旁人看起來無比正常，我卻心里焦慮極了，天橋已經走了一半，可老賊卻遲遲不下手。
并排走了許久，只見老賊終于抬起了臂膀，我手心里竟然出了密密一層汗，可還是目不轉睛的盯著老賊的動向。就在我以為他快要得手時，他突然一個轉身，撤了回來。
他 ! 竟然，竟然撤了回來？？
當老賊快步撤回到我身邊時，沒等我開口，他就說，我的示范你看過了，接下來到你了。聽我說，第一次取物都很困難，所以你要學會克服。
他話音還沒落，就猛的一把我推了出去。
這是我沒有料到的。這老東西只說給我教，并沒說我還得親身練習。可此時我已經站了出去，有絲毫的不自然都會引起別人的警惕。我只能跟上那個老太，別無選擇。
老太走的很慢，我不費力的跟上了她。從背影看，她似乎一直在低頭看路，搖搖晃晃的身體。嗯，注意力不集中，警惕性薄弱，是下手的好時機。
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更加密密麻麻的出汗。想使勁把它抽出來，卻覺得軟綿綿的用不上勁兒。大腦漸漸也不受控制的亂想——這會不會是給她老伴做手術救命的錢？這錢會不會是老太的棺材本？或者這錢還有更大的用途，而我偷走了她，下一秒老太會不會從天橋上跳下去，我豈不是攤上了一條人命？
我越想越是膽戰心驚，不敢探手去偷老太的包。腿也是軟綿綿的不費勁，腦門豆大的汗珠蹭蹭涌著。心里想著，去你的老賊，偷東西你以為是鬧著玩的，你這是擺明要把爺往局子送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老太慢吞吞的步子就要挪下天橋了。說時遲，那時快，老賊一個箭步上前，不容分說，就拽住了老太鼓囊囊的籃筐。
6.
呀，不得了了。老賊這是惱羞成怒，偷不到要改成搶了。搶比偷更嚴重，這老家伙也太沉不住氣了。我想要制止老賊這一瘋狂的行為，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拽，著實把老太嚇了一跳。
她趔趄了幾步，差點摔下臺階。我下意識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順著往回一拽。只見她猛的一回頭，不小心甩掉了頭上的裹巾，露出了烏黑的秀發。我的天？大變活人，老太變妙齡少女？
更驚恐的是，等我看清楚她的臉，和我的前女友長得竟然一毛一樣。我正惶恐該怎么向她解釋天橋上發生的這一切。
可是她理都沒理我，沖老賊說“爸，你真是嚇我一跳。”
啊！老賊是我前岳父？？我前女友的爹是我師傅？我的前岳父要傳授我偷盜絕技？
我的三觀開始崩塌，幾分鐘后開始重組。
7.
老賊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說“小薇，爹幫你試過了。這小子有賊心沒賊膽，雖說這樣的男的看著窩囊，可是也壞不到哪去。盡管懸崖勒馬，可難保下一次他不會犯錯，爹不同意你和他過日子。”
聽到老賊，哦不，岳父這樣說，小薇神色復雜又害羞的看了我一眼。什么，合著這父女倆合伙給我設套呢？我光顧著生氣，都不記得我和小薇已經分手一周了。
是她提的分手，而我也沒有挽留。
那時候，一窮二白的傻小子，怎么舍得讓心愛的姑娘陪著自己過苦日子？我不能挽留，也沒資格挽留。
“爹不忍心你掉進火坑，和這個窩囊的壞小子過一輩子。”老賊硬拉著小薇的胳膊走了，我看著她頻頻回頭，眼里淚光閃爍，卻挪不開步子追趕。
當時的我太窩囊了。只顧著自己自卑，卻不去區分她說的是氣話還是謊言。
此刻的我卻差點成了小偷，我何德何能配得上這樣好的姑娘。
那時候，我后悔極了。因為一時貪心而動搖，差點鑄成大錯。
我后悔了，我會改的。可是卻只能看著小薇父女倆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
我捶胸頓足，在天橋上整整坐了一天。
8.
“王伯伯，你前女友的爸爸真的是世代賊王傳人嗎？”小葫蘆眨巴著眼睛。迫不及待的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王大志苦笑。
“王伯伯，那后來呢？你再也沒有見過小薇嗎？”
小葫蘆聽的津津有味，急于知道后來的故事。
“后來啊，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現在進了醫院啊。唉，人老了不像二十歲時身體那么好了，骨質疏松，下個樓梯，不小心都會骨折。”
王伯伯摸了摸小葫蘆的頭，感慨的說道。
突然，他的手機又響起來了。他指了指床頭柜，“乖，幫伯伯接一下電話。”
“你好呀。有什么事嗎？”小葫蘆童稚的聲音響起。
。。。。。
掛了電話，小葫蘆歡快的奔過來，王大志合目養身，聽著他孩子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王伯伯，電話里說今天家里會給您送雞湯，給你補補身體。”
“對了，她說自己叫顧薇。”
我是薛瘦脫(歡迎點擊關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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