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不在江湖

殺手,隱匿在暗夜……


1.

夜幕之下,萬籟俱寂。數人于樹林間穿梭之沙沙聲愈顯突兀。

前方一黑衣人拼命奔逃,姿態狼狽,暗紅血液滴落一路。

后方八人緊追不舍,刀光晃出凌冽殺氣。

逃不掉了。也不想逃了。腳下一滯,跌滾在地。

“哈哈哈~月臣!你殺人無數,今日終于遭到報應了!”八人迅速將他圍住,毫無破綻。

月臣撐劍站起,面上全是諷刺,“哼!不愧是城主府的走狗!冠冕堂皇!”

揮劍,身手已不那么敏捷。

他想起五歲初上山時,就被七歲的三師姐喊小四,追著捏臉。嗯……那時候他逃不過,不知道現在呢。

十二歲的大師兄最喜歡假公濟私,讓他背黑鍋,但師父最信任他。不過他會很認真地教他武功。

十歲的二師兄最正經,像個大人。所以被大師兄他們欺負了就找他哭訴。但他做的菜不好吃。

二十八歲的師父最不正經,很臭美,經常嫌二師兄長得不夠他俊俏。除了教武功時教其他什么都不正經。

奇怪,生死關頭,他想的卻不是如何對敵。旋身,斜砍,后空翻,下刺。手上又挨一刀。

十歲那年,他在山下打了架。因為看見過其他小孩打架被父母訓斥責罰,他提心吊膽回去。未開口就跪在了師父身后。

“回來啦!你三師姐剛還問我怎么沒把書給她,怎么,你私藏啦?”師父頭也沒回,專心侍弄他的花草,“不說話?心虛啊——你怎么成這樣了!”

轉身,突然發現他家小徒兒鼻青臉腫。說話聲調都變了:“小四啊,這么漂亮一張小臉,毀了怎么好哦!怎么回事?”

“還不是打不過山下那些三腳貓小混球!”三師姐從他身后轉出來,戲謔。

師父痛心疾首道:“這么多年了,你欺上瞞下的本事倒見長了,打架的本事還是那么差!”

他一愣,可憐兮兮道:“只有上,沒有下……”

自從知道師父不反對他打架,他經常跑下山找當地小霸王麻煩。有時候寡不敵眾,被揍的頭腦簡單,四肢也簡單。回來再被落井下石一番,最后被師父裹成大胖白蟲子,尤其是臉。

他真的累了,傾盡全力,也只解決了四個。嗯……他果然還是不擅長打群架。

最后一劍,掠地向前直刺而去。

他輕輕地笑:“大師兄,我再也不給你背黑鍋了,二師兄,我再也不吃你做的菜了,三師姐,我再也不當你的陪練了。師父,我再也,不和你學做殺手了……”

是刀吧,明晃晃的。本能地側身,腰側又多一道傷。

殺手,隱匿在山林……

2.

蟬鳴聒噪,說話聲也很聒噪……

“來,讓為師看看,臉上的傷有沒有得治……”師父四十了,還是不正經,捏著月臣的臉左瞧右瞅,“嘖,這道傷太深了,下次再把假皮做厚點……”

“師父,當務之急是看看小四手腳斷了沒?”三師姐在后面焦急萬分。

“哎呀,音臣,你不明白美貌的重要性嗎?我葉慎的徒弟,怎么能太丑!”說著,端起一旁的瓷碗,用木片挑起綠色膏藥往他臉上抹,“來,師父先給你上藥。”

音臣趁機檢查他的雙腿。至此為止,月臣都直挺挺躺好忍著沒有抗拒。直到——

“四師弟肯定餓了,不如先讓他吃點東西吧?”二師兄的聲音淡淡地響起。

師父抹藥的手一抖,疼得他呲牙。還好師姐淡定。

“風臣想得真周到……”師父側開身子,露出一本正經的二師兄,手里端著一碗粥。

“我……不餓,真的,二師兄。”他掙扎著想起來卻被師父按住,只好憋屈地笑了笑。

“大師兄呢?”月臣迅速岔開話題,“這五六天來一直沒看到他。”

“夢臣有任務。”師父淡笑著,繼續抹藥,“來,乖。”

三師姐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腿,笑得燦爛:“沒事兒,皮外傷而已,太好啦!”

“對了,三師姐,多謝你來救我……”月臣仰起頭向她笑。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床上,令他看不真切音臣的面容。

“切!笑起來還像個孩子!”音臣上前來彈了下他的額頭,嫌棄地撇嘴,“我不救你,誰來給我陪練!”

“十七歲,確實還是孩子氣了……”風臣輕笑聲傳來,攪兩下粥,“都涼了。”說完轉身出了月臣的小木屋,去熱粥了。

這時,藥也抹完了,師父邊向外走邊說:“為師去多弄些藥來,你好早點痊愈。”

月臣長長地呼了口氣,輕聲而語氣透著嚴肅問:“大師兄什么任務,要這么久?”

正坐在床尾替他擦劍的音臣頓了頓,才平淡道:“好像也是去殺城主府的人。大概這次的對象不好下手。”

“是嗎?”月臣撫一撫心口,看向窗外,輕蹙起眉頭。若任務相互獨立,不知道才是正常。

殺手,隱匿在紅塵……

3.

夜風微涼,繁星閃爍,樹葉颯颯。

修養了半個多月,月臣終于擺脫藥浴和被師父強行抹藥的深潭,完全痊愈了。

但他不開心,他很憤怒。此時他正坐在小院中擦劍,劍柄漆黑如墨雕紋繁復,除此看起來也無特別之處。

就在十幾天前,有人送了消息到閣中,說大師兄困在了城主府。新任城主要和殺手組織皓月閣談談。

他看向朦朧的月亮,斑駁碎影遮住半張臉。

第二天他和音臣下山去了他家。

他爹秦老很是欣慰,雙手拍著他的肩膀,就差老淚縱橫:“這次你可嚇死爹了,多虧有你師父啊!”

“是孩兒不孝,讓爹擔憂了。”月臣扶著秦老坐到上位,候在一旁。

秦老嘆口氣,面色恢復稍許:“怨不得你,這是家族使命。”是,月臣是次子呀。這是規矩。

沉默,忽然蔓延。音臣站在一旁也不知該說什,任穿堂風忽然掃來,凌亂了發。

“對了,兩年前就說過,待你十七歲時迎娶琉兒。你看如何?”雖說是兒子的婚事,秦老卻面色異常凝重。

琉兒……十歲后他就可以自由下山,便時常回家,與常來家中做客的琉兒算是熟識,有些傾心意味。本來娶她也無異議。

只是,岳琉兒是上任城主的女兒,新任城主的親妹妹。上任城主是死在他手里的。

“師父的意思是,這次以后,你就可以成為真正的殺手。”師姐悠然輕聲開口,臉上是淺淺的笑意。

月臣沉默片刻,面無表情,語氣平靜,問:“師兄師姐們已經成為真正的殺手了?”

她笑吟吟點頭。

“我現在才發現呢,你們的轉變。”他眨了眨眼,有些落寞模樣。

“早讓你發現了,我們還算什么真正的殺手。”音臣按了按袖口,那里藏著暗器。

秦老敲著椅子扶手,沒來由一句,“若音臣入戰場,也應是英姿颯爽的女將軍,女武神吶。”

音臣面色一僵,似有些尷尬,禮貌笑道:“秦老說笑了。我只適合做殺手。”

這是大實話,音臣,如其名,她主要負責收集消息,善于隱匿行蹤和暗殺。戰場不適合她。她也不喜歡戰場。

殺手,隱匿在市井……

4.

出了秦府,二人按計劃在街市上溜達,露露秦家二少的臉。

“師姐,你那次任務是什么?”

音臣正挑著布料,一塊寶藍色錦緞,一塊深紫色錦緞。月臣站在她后面搖著折扇,倒頗有貴公子氣質。

“我覺得還是寶藍色適合你呢。”音臣轉過身來,拿著錦緞比了比,略一斂眉眼,輕聲回答,“大義滅親。我殺了家人,所為殺權。”

“老板,就要這匹寶藍色的啦。”音臣付了錢,出門時,柔聲說道,“大師兄他們的事,等救了他再說吧,小四。”

街市繁華喧鬧,人聲鼎沸。可即使已看盡,也從不屬于他們。

“喲,沐良老弟,這段時日沒怎么見著你啊?”剛出門,迎面走來兩位錦衣公子。白衣少年上來便攬住月臣的肩笑嘻嘻問道。

“唉,別說了,我爹逼著我勤練棋藝呀!”月臣很快反應過來,爽朗答道。是了,前段時日他在養傷,善于偽裝與迷惑的大師兄又被抓了。二師兄與他性情不同,自是不敢在月臣好友前多晃悠,只偶爾出來露把臉。

師父告訴他們,皓月閣的殺手,隱于市井,而不漂于江湖。要學會用普通來隱藏自己。

“沐良兄,你自五歲起就求師學習棋藝了,卻也沒怎么見你提起,不知技藝如何了?”天青錦袍少年與他并肩而行,含笑問。他上山打著學弈的名號,不過當然瞞著沒說是皓月閣。

“師父他老不正經,連累了小四。”一直跟在后面默不作聲的音臣忽作遺憾狀道。

兩人這才注意到她,白衣少年訝然:“這位是?”

“哦,這是我三師姐,凌右雙。”月臣忙代答,生怕她鬧什么幺蛾子。又分別指白衣少年與天青少年介紹:“師姐,這位是左元,這位是李尚臻。”

“原來是右雙姐姐。”

“右雙姑娘有禮。”

音臣向他們禮貌一笑,月臣的心思她自然知道。

“誒,沐良老弟,聽說城主府這段時間不太平,你可知?”左元又攬著他,悄聲問。

李尚臻輕輕搖頭,唏噓:“道是岳氏野心太大,想稱霸江湖。皓月閣受武林盟主委托剿滅岳氏。又道是岳氏與朝廷中某些官員干著骯臟勾當,皓月閣亡之以正江湖。”

月臣點頭,佯裝思索著,答:“有所耳聞。新任城主是長子岳覃風。”

“哈,我倒是聽說岳覃風妹妹岳琉兒貌若天仙……”

“那又如何,還不是被皓月閣盯上了。左兄如何?”

“這不是可惜嘛!”左元望天長嘆,又道,“不過憑這皓月閣能滅了岳氏?”

“你可別小瞧了皓月閣四位皓月臣。雖說夢臣被抓,可其余三位若聯手,還滅不了?”李尚臻頗是不贊同他的懷疑,連聲反駁,“再者,皓月閣又不是只這四位,底下精英也是一片……”

“誒……誒~你們看!”左元忽一驚一乍,指向一旁的告示,“這便是城主府通緝的月臣。”

告示上,是一面容剛毅,劍眉星目,身形瘦削,約莫二十五的黑衣勁裝男子。烏發束起,并未加冠。

“無趣的很……”左元撓撓頭,咂咂嘴皮子,“對了,沐良老弟,你家酒莊生意近來興隆,何時請我倆喝幾杯?”

李尚臻直無奈搖頭,笑道,“左兄向會如此。”

“好哇,下次請你們。”月臣看著告示,淺笑,也不知是何情緒。


5.

是夜,今日陰云密布,四下黝黑,倒是殺人放火好時機。

月臣隱在城主府某處的一棵樹上,屏息等待時機。他帶的人都各自分散開了。師父親自上陣與岳覃風聊天去了。風臣則帶人去救大師兄。至于音臣,自是去暗殺城主府中的主要人物。

師父說:“想殺幾個殺幾個,好了放信號。”

這幾日,他們都在山下,為的就是今天。

月臣透過樹葉間隙盯著師父二人所在的亭子。

前兩天來此布局時,音臣曾語氣很是沉重地問他:“你真的選擇成為殺手?”

“這早就無可改變了。”月臣站在客棧某客房窗前,盯著城主府大門。隨意答道。

“你和我們終是不一樣。”音臣倚在一旁,蹙眉,“我們是自愿的,因為無家可歸。可你……”

“可我?我怎樣呢?”月臣關上窗,坐到方桌旁。他斂去所有情緒,輕聲道:“三師姐,從接下殺岳寒山的任務起,我就猜到會有今天。”

“我是嗜血殺手,麻木不仁。”他遞給音臣一杯茶,淺笑,“你們也一樣。”

她有一瞬怔愣,接下,繼而淺笑:“我們都一樣。”略一停頓失神,又道:“皓月閣的殺手,不在江湖,怕卻比江湖狠戾。”

皓月閣,是棋閣,不在江湖勢力之列,不受江湖規矩約束。

“早就聽聞皓月閣不在江湖,卻專管江湖事,江湖人。”岳覃風面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與葉慎相對坐在雕花紅木圓桌旁,“但這次,手是否伸得太長了,嗯?”

葉慎淡然一笑,輕飄飄道:“朝廷的事,自有朝廷出手。我們,只要處理好江湖。”

岳覃風不屑而輕蔑地笑了笑。

“朝廷不過答應助你解決反對岳氏稱霸的江湖勢力。”葉慎悠閑喝茶,“你卻成為了朝廷的走狗。”

“葉慎!裝什么正人君子,嗯?”岳覃風面目猙獰,冷笑道。

“哈哈~哎呀。”他忍不住笑,道,“殺手,當然不是正人君子。年輕人,你太天真了。”

“是嗎——”

打起來的時候,很混亂。打斗聲,哀嚎聲,焰火聲。

蹲在樹上的月臣一看,立馬去幫師父了。

岳氏野心大,實力也有。可是他們低估了皓月閣的膽大妄為。滅了他們,誰都不敢多說。嗯……不敢惹殺手。特別是打著棋閣名號的殺手。

這一晚很慘烈,岳氏滿門被滅,皓月閣也傷了元氣。

沒有了一大支柱,朝廷飄搖動蕩了好一陣子。

與他們無關了。

皓月閣的殺手,最會下棋……? ? ? 他們,是黑子……

6.

深秋了,風朗氣清。可惜山上有了頹敗之色。

小院子里,風臣劈竹子劈得不亦樂乎。音臣說她的竹屋漏水,叫二師兄給修修。

忙著研究菜譜的二師兄跑來一看,一本正經當機立斷:“都成這樣了,不如重建。”

音臣很樂意。跑下山問去聽說書的師父要不要也重建小木屋。

但是回來時很不高興。

“師父說他不當殺手了,要住在山下。叫把閣中事務交由大師兄。”

在躺椅上假寐的大師兄翻身坐起:“好不公平。我還受著傷呢。”

正在鋸竹子的風臣一愣,緩緩道:“我不適合做這些。”

音臣看了看他們,笑道:“我要四處去招新弟子。那個,二師兄,新竹屋不著急。”

后知后覺的月臣劍也不擦了,看眼三師姐,又對著大師兄憤慨道:“大師兄,你最有資歷了!”

“哎呀,這可是磨礪你的大好時機呀。”他撫著吊起的右手,“大師兄可是在幫你。”

“不!我們來對決,你要是贏了,我就當閣主。”說著,提劍向他走去。

夢臣從椅子上跳起來,義憤填膺道:“你怎么可以欺負傷殘?”

于是兩人滿林子亂竄起來。

“師妹,還不來幫幫你大師兄!”

正同風臣商量要不把屋子建大點的音臣答:“不,被小四欺負是你沒本事!”

大師兄很悲傷:“師父耶,小師弟以下欺上!”

這句話讓月臣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隔空對音臣喊道:“三師姐,記得給我招個小徒弟回來!小師侄也行!”

山上的秋風好涼,他們想,不如等再冷點時,去山下過冬。

殺手,要隱于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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