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老黃狗死了。這個狗算是壽終正寢,在我家待了10年,老死了。剛到我家那年,它才三歲,正是壯年,毛色油亮,吠聲洪大。說起它的到來,也是一件傳奇的事。
某日,父親去地里干活,回來的時候,黃狗就跟上了他。不遠不近就遠遠的跟著一直跟到家。父親給它喂了水和吃的,以為它會離去。可是,沒想到,過了幾天,它都沒走,就這么留了下來,而且在院里從沒拴過。村里的看門狗,一般都是拴著的。
如今想來,它的一生竟更長久地陪伴了我的整個童年。母親說它死前幾日就不吃不喝,只是趴在門檻上,眼睛望著小路的方向。后來某一日清晨,發現它蜷在狗窩里,已經僵硬了。
我走到院中,狗窩還在原地,一個用舊磚壘成的半圓形小洞,頂上覆著幾塊破瓦。窩前的地面被它的爪子刨出了幾道淺溝,如今積了雨水,成了小小的水洼。我蹲下身,看見窩里還留著幾撮黃毛,在風中微微顫動。
小路依舊彎曲著伸向村口。記得小時候,我每日要踏著這路去上學。雨天泥濘,晴天揚塵,走的人多了,中間便顯出一條發白的小徑,像蛇的肚皮。路旁原有些野花,春夏之際開得爛漫,如今已被雜草淹沒。雜草中偶有幾點顏色,大約是殘存的花,卻也不甚分明了。
母親喊我吃飯。桌上擺著一碗咸菜,一碟炒雞蛋,還有剛熬好的稀粥。這飯菜的氣味忽然擊中了我——咸菜的酸味,雞蛋的焦香,粥的米香,混合著柴火煙氣,竟與我兒時毫無二致。我抬頭看母親,她臉上的皺紋已如田壟般深了,頭發幾乎全白,背也有些佝僂。但當她盛粥的動作,皺眉的神情,乃至衣袖上的一個花紋,都與我記憶中的樣子重疊在一起。
"吃吧。"她說。
我低頭喝粥,熱氣模糊了眼鏡。
飯后我走到村口。當年的草垛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間間超市。幾個孩童在門前追逐嬉戲,見我駐足觀望,便投來好奇的目光,隨即又跑開了。他們的歡笑聲在暮色中格外清脆。
人生確如列車,轟隆向前,永無返程。那些曾經以為刻骨銘心的爭吵、痛苦,如今想來不過是窗外的風景,一閃而過。而真正留下的,竟是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一條老狗、一條小路、一碗粥的味道。它們如同鐵軌下的枕木,沉默地支撐著記憶的重量。
回到家中親已為我準備好被褥,鋪好了床。我坐在她對面,聞著被褥上媽媽的味道,不知不覺進去了夢鄉。
"明天咱們去抱養一條狗吧。"我說。
母親手停頓了一下,然后點點頭。
屋外,月光照亮了那條彎曲的小路,它靜靜地伸向遠方,如同一條銀色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