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寫一位老人。
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一碗面。
這位老人家名叫蔡漢文,他家的這碗面就是稱為大武漢名片的熱干面,他的父親就是熱干面的發明人蔡明緯。
他說父親出生于武漢市黃陂蔡家榨鎮,1927年來到漢口做藥店學徒,1932年開始挑擔賣面條。他在傳統的把子面里淋上黃芝麻醬和麻油,發明了“麻醬面”,后改名“熱干面”。
1945年抗戰勝利,父親在滿春路口租房開店,因店門前有兩棵苦楝樹,雙木成林,便取名蔡林記。
以前在武漢,過早有幾個山頭一定要拜:蔡林記的熱干面,小桃園煨湯,老通城的豆皮,四季美的湯包。
沒吃過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武漢人。用今天的的話來形容,就是武漢美食屆的LV,Gucci,Chanel,Armani。
而熱干面更是武漢人的鄉愁,可以一日不吃,但不能終身戒除。
蔡漢文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他說自己是父親的第一個學徒。
小時候,一大早父親撣面,他在旁邊用扇子扇涼面條。小孩子瞌睡大,扇著扇著就睡著了,父親的巴掌就招呼到屁股上。
他還記得蔡林記鼎盛時期,父親被選為武漢工商聯代表,蔡林記也是市政府的特供企業。
直到那場浩劫來臨,父親被打成了“資本家”,被迫交出了所有家產,還有那塊“蔡林記”招牌。
如果沒有那十年,不知道他會不會子承父業。可世間沒有如果,我們都只能跟著歷史的隨波追流。
蔡漢文學了美術,當了一名雕塑家。
改革開放以后,蔡林記復牌了,但是不再姓蔡。如今在武漢三鎮,可以看到很多蔡林記的漂亮門面,里面也賣著熱干面,跟蔡家一毛錢關系也沒有了。
蔡漢文沒有抱怨,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現在他只想認認真真地給父親雕塑像。
但是在百度上搜索“熱干面”一詞,跳出來的是“20世紀初,食販李包延續前人切面做法,將面煮熟、瀝水、拌上香油等做成了風味獨特的熱干面。”
他震驚了!
他吃了所謂的蔡林記熱干面,憤怒了!
父親說熱干面一定要用100%黃芝麻醬,純正小磨香油,按6:4比例調配。
父親說熱干面要搭配蘿卜干丁,而且一定要選擇黃陂老家一帶的紅蘿卜,用調味料腌制,要有天然玫瑰香。
父親說熱干面的調味料要有10種。
父親說熱干面的面條要用鹽堿面,要有嚼勁,柔和爽口。
可是這黑芝麻醬,酸豆角,堿味很重,嚼在嘴里又粘牙又稀軟,吃起來一點香味都沒有的是個什么鬼?!
招牌拿走了不要緊,但是不該用個憑空捏造的人來頂替父親一生的辛勞成果,更不該拿走了還不好好做。
以前每每有外地朋友慕名來吃蔡林記熱干面,當他們說不好吃的時候,身為武漢人也很難解釋這是為什么。
現在知道,因為那不是當年原汁原味的蔡林記。
父親辛辛苦苦創立的“蔡林記”變成了一段傳奇,歷史把父親也忘記了。
可是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不會忘,胸膛里跳動的心臟不會忘,就像人不會忘記祖國一樣,兒子也不會忘記父親。
蔡漢文在步入晚年的時候下定決心,一定恢復父親的這碗面,讓熱干面重新香滿天下。
他用拿雕塑刀的手做起了熱干面,也許他本就該做熱干面,只是上天給他開了個玩笑,讓他遲了幾十年才回到父親的老路上。
他教授了幾個徒弟,公布了熱干面的配方和工藝,四處奔走為熱干面正名。
作為蔡林記的嫡傳,他卻不能用“蔡林記”的招牌。
雖然痛心,但幾個弟子紛紛開店,把正宗熱干面的技藝傳承了下去,他也感到欣慰了,熱干面終于找回了原來的味道。
2017年在蔡漢文病重之際,食神蔡瀾先生來武漢探尋美食。
他毅然撐著病體,帶著孫子為香港的蔡老先生捧上一碗正宗蔡家熱干面。
蔡瀾先生一口氣吃完熱干面,說了一個“好”字,他笑得像個孩子。
他又一次證明了父親的面無愧于武漢名小吃的稱號,讓大家領略了這碗將近100歲的熱干面真正的風采。
歷史上有很多人子,如王羲之的兒子王獻之,諸葛亮的兒子諸葛瞻,岳飛的兒子岳霖,都讓人敬佩虎父無犬子。
蔡漢文作為蔡明緯的長子,前半生沒有靠父親的名號而生,但后半生都在為父親的事業而活。
他為熱干面正名,為武漢人吃到一口美味的過早而耗盡余生,為了父親的畢生心血奔走疾呼。
他無愧于蔡明緯的兒子,無愧于大武漢熱干面的守業人。
公元2017年8月10日,農歷丁酉年,蔡漢文在清晨的熱干面香中閉上了雙眼。
天堂里多了一對父子重逢。
“父親,聽您的話,我做了一碗熱干面。”
“好孩子,難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