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似或存《九型諸子》之諸子教我的事
《老子》這部作品有個令人感到“遺憾”的地方,就在于書中說:“小國寡民……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我們不知道人類未來是否會發展成這樣的文明地步,但就過去的兩千多年來講,這樣的提議是不現實的。
從階級分析的角度,往往稱老子為“沒落的貴族”,“小國寡民”代表回到小農社會的愿望。“小國寡民”在春秋時期或許確實存在,也或許是上古時期留下的記載,又或許只是老子的個人理想。比如《莊子·胠篋(qūqiè)》描述為“至德之世”:“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莊子》這段文字和《老子》八十章都只有后半段重合,留下了更多的疑點。為什么老子會支持“小國寡民”、支持“老死不相往來”呢?也許,這只是一片葉子,我們必須追尋到它的根部,才能明白其養分的由來。
海倫·帕爾默在《九型人格》中這樣描述5號性格:“他們在困難面前往往會選擇撤退,把個人的需求減少到最低,盡量不去依賴他人。他們對于獨立的精神解釋是:我不需要那些東西,我完全可以自己生活。”而在老子的“小國寡民”里存在著相同的景象,國與國之間沒有戰爭、沒有交易,人民能夠自力更生而衣食無憂。這恐怕恰恰是老子在潛意識中映射出來的狀態。
《九型人格》描述從“貪婪”到“無執”的區別:“依賴來自于落空的欲望,而無執就是無所求、無所依,它與依賴是相反的。”翻開《老子》一書,充滿了對“貪婪”的勸誡,對“依賴”的反對,對“無執”的倡導。最典型的是郭店楚簡《老子甲本》,其中總共二十段文本,但基本上都離不開以上這三個關鍵詞。
比如:“知之者弗言,言之者弗知。閉其兌,塞其門,和其光,同其塵,銼其銳,解其紛,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亦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這一章文字取自楚簡甲本,是通行本第五十六章,帛書第十九章,文字上幾乎一致;甚至楚簡的下一章內容“以正之邦”,和通行本、帛書都是一致的。那么這說明什么問題呢?這其中至少三個不同版本在段落、文字上別無二致,基本可以排除錯簡、被篡改過的可能性。也就是說,這一章在意思表達上是連續的,然而為什么讀起來感覺不連貫?一般的注家,往往斷章取義,導致前言不搭后語;或者斷言錯簡、贅述。如果從“無執”或“不依賴”的角度來解讀,自然就通順了:“知之者弗言,言之者弗知”在其他版本中是“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常被解讀為“知‘道’者不言,言者不知‘道’”。此章中間有個“故”字起承前啟后的作用,“故”字之后的親疏、利害、貴賤統言擺脫對人、事、物的依賴,因而“為天下貴”,要說明的是“不依賴”的道理,所以“故”字前文應該起舉例、類比的作用,“知之者不言,言之者不知”是說明“知”無法通過對“言”的依賴而達成,反之亦然。這種描述像是廣義相對論推知的“黑洞”,因為任何信息都無法從黑洞中逃離,如果從黑洞里面跑出一束光,它就不能稱為黑洞了,黑洞內部和外界是徹底隔絕的,是與外界沒有交易的饕餮,是一個“善下之”的強大引力源。所以,“知”如黑洞,“言”如光線,是黑洞就不發光、發光的不是黑洞,其特點相當于“閉其兌,塞其門……”,這稱為“玄同”。所以結論是,不因為“得”而怎樣怎樣,才成為“天下貴”,而是因為自身具備的這些特點,才為“天下貴”。總而言之,即是“無執”。
楚簡《老子甲本》的其他章節也一樣在描述從“貪婪”到“無執”的提升,比如討論“知足”的就有三章:“禍莫大于不知足,知足之為足,此恒足矣”、“夫亦將知足,知足以靜,萬物將自定”、“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又如“古之善為士者,必微妙玄達,深不可識,是以為之頌”,這也是“無執”的價值取向。
從這樣的角度來看,老子的“小國寡民”論也是自然而然的了,在個人修養上追求“無執”,再到政治主張上也同樣追求“無執”,這就是他總體的思想傾向。
當然,“無執”很容易被誤解。海倫·帕爾默說:“這種強迫性的不參與、不聯系和不受控制往往會讓5號性格者相信自己高人一等,以為自己可以無欲無求,但實際上他們并沒有因為他們已經擁有的而感到滿足。真正的‘舍’,也就是無執,并不是這樣的,它需要你能夠感覺到自己所有的感情,需要你能夠接受所有表現出來的現象,然后才放手,脫離一切。”老子為什么要翻來覆去地講各種知足、不欲呢?恐怕是正是怕人誤解了無執,因為那就是一種“狀態”,不能通過言語來接收,所以他說:“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就有如老子跟你說:“來,我跟你講如何成為‘黑洞’,它看不見、聽不到、聞不得……”光是聽聽看看沒什么作用,必須經歷過、感受到、察覺到,然后才能達成。
道家的宗師無疑是老子。而道家教我的事,就在于對依賴的察覺,到對自身光芒的收斂,這就是從貪婪到無執。
文/似或存《九型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