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在我們那,城里叫理發,鄉下叫剪頭。常聽朋友說,在中國理發就是一場豪賭。對于這句我是感同身受,卻也懷有淡淡的哀思。
? ?記得小的時候物質匱乏,我們那剪頭的少,要到縣城里才有。沒辦法,父親立馬變成了理發師,記憶中父親總是無所不能。一條長凳,一塊長布,一把剪刀,外加一個綠花“大洋碗”。洋碗罩頭上,順著碗邊,卡擦卡擦不到半小時就大工告成。剪完就像一個大冬瓜,頭上長了一片草,我們那叫“冬瓜頭”。我整天脖子上頂著個大冬瓜到處跑,受盡嘲諷。
? ? ?后面父親在外打工,頭發又迅速占領了這個“冬瓜”,沒得辦法,這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落到了哥哥頭上,哥哥也是“不辱使命”,剪刀,長凳,不過沒了洋碗,有模有樣的剪起頭來。由于哥哥第一次剪,火候欠佳,哥哥為我剪了一個“馬啃頭”,一道一道的,像斑馬的條紋,馬啃過一般,為了怕嘲諷,我躲家里足足半個月。
? ? ?后來我們村來了理發師,終于逃脫了噩夢。我最喜歡去街西頭的那家理發店,因為理發的是個漂亮的阿姨,技術杠杠的。她最擅長理平頭,進去里面先把頭發打濕,擠點洗頭膏一抹,然后從上到下,從左往右,從耳朵到腦門給你抓個遍,她的指甲很長,手到之處如“九陰白骨爪”般,感覺頭皮都被刮去了,不過特舒服,然后用毛巾擦干,再用吹風機吹直,她拿一把梳子在你頭上比劃,梳子劃到的地方用“洋耗子”(一種長得像耗子需充電的理發工具)一推,再頑強的頭發也會應聲而落,就那樣七手八腳的,一個平頭一蹴而就。有一次班主任看到了,砸砸嘴,不錯呀,你這頭型“板扎”呢嘛,我看可以放一個籃球,哪里剪的?我也去剪一個,瞬間自信爆棚,立馬準確無誤的把地址告訴了他,后面我們班一半以上都是平頭,包括班主任。
? ? ?隨著村里條件的改變,理發店也相繼開起了五六家,這時候剪頭成了我的一大難題,因為不知道去哪家是好。村東頭有一個老頭,一臉嚴肅,長臉長鼻小眼,很少說話,大概六十歲上下,一間小小的理發店,她的老伴是他的得力助手,不過生意特別好。
? ? ?我去理過幾個。他擅長理“高莊平頭”,也用洋耗子,不過理發剪用的最多。你走進去說理發,他看你一眼,手往洗頭處一指,你就得乖乖的坐到小凳上等候胖老伴的“招呼”。胖老板倒還熱情,每次都會問水溫燙不燙,吃飯沒,在哪上學。雖然胖,卻也還嫻熟,三下五除二就洗好了,還拿毛巾幫你擦頭洗臉,你甚至可以抱著手一動不動。洗好后我自然的坐到升降靠椅上,他也不問你,操起剪刀就剪,不過特細致,鬢角,脖勁后絨毛都給你刮得一干二凈,剪完后用一塊海綿趕走碎發,收錢,走人。
? ? ?有一次,人太多,到我太陽都快落山了,但他依舊不慌不忙的剪起來,大致剪好,我給錢走人?;氐郊也虐l現,還有一些地方還有殘余,沒剪好,都怪自己太匆忙。第二天一大早,就聽見有人叫門,一看是他,我正懷疑他是怎么知道我家的?“你的頭還沒剪好,我家那老太也是,怎么就收錢放你走了,快跟我回去!”他突然開口道,隨即一臉嚴肅,我耷拉著小耳朵只好執行命令。回到理發店,他把胖老伴訓斥了一遍,給我重新修理毛發,足足修理了二十分鐘。到后來我常年離鄉,聽母親說,沒幾年他就走了,多么好的一個人,聽說是癌癥,我還有好幾個頭等著他來收拾呢!愿你一路走好,到天堂不在受苦,我敬愛的理發師爺爺。
? ? ?這幾年,我在外上學,工作,一晃幾個年頭了。我去過富麗堂皇的發廊,也去過街邊理發店。理了很多頭,看著一個個年輕帥小伙,頭發染得五顏六色,不是說技術不好,但我總懷念我的“冬瓜頭”,“馬啃頭”,懷念那“九陰白骨爪”,懷念理發師爺爺“高莊平頭”。我覺得他們真正稱得上理發師。物質文明總會取代一些老的落后的東西,但那些舊東西的背后,是一種文化,一種情懷,一種味道。我不反對先進科技,但我對舊的東西依然肅然起敬。因為他們代表了那個時代的特色與底蘊,值得我們去追憶,去尊敬。對于理發,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句挽聯是,“雖是毫末技藝,卻是頂上功夫。”這是也對那代人最好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