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盡鉛華 心歸何處

關于李宗盛,已經聊了不少。他的音樂深刻而動聽,他的成長與成功、他堅持與理想、他的情愛糾葛讓人唏噓感慨,但說實話,這些其實離我們的現實生活挺遠的。我在想,在他身上到底什么打動了我、吸引著我,讓我有興趣不斷去挖掘、去品味,那讓我深深共鳴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山丘》,之前提起過這首歌,李宗盛2013年55歲創作的,是他用心寫給自己的最新近的一首歌,估計很有可能也是最后的一首歌。這首歌不是關于情愛,而是關于人生。關于翻越一座座山丘,洗盡一層層鉛華,最后對生命本身的思考和感悟。

給自己隨便找個理由

向情愛的挑逗命運的左右

不自量力的還手直至死方休

越過山丘雖然已白了頭

喋喋不休時不我予的哀愁

還沒如愿見到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丟

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換不回溫柔

為何記不得上一次是誰給的擁抱

在什么時候

生命是一個探索的旅程,從新生兒開始,我們就開始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不斷的學習拓展,渴望得到世界的接納與認可,希望看到更美的風景,領略更多的精彩。等到經歷了許多、明白了許多,知道了什么最珍貴,我們就開始往回走,把一路上貼在自己身上的標簽一張張撕掉,直到回到生命本身。

有的人從一開始就沒能出發,與世界格格不入,活的畏首畏尾、悲悲戚戚,從來就沒有自己真正站起來過。有的人出發了、成長了、收獲了,卻不知歸途,在繁花似錦中迷失自我,丟了靈魂。這都是殘缺的、不完整的人生。從內向外,從外向內,有出發有歸途,有去有回才算是一個完滿的人生。

李宗盛是一個有出發、有歸途的人,他的出發十分勵志,也獲得了世俗意義上成功,自有耐人尋味的地方,也有可資借鑒的經驗。但我覺得更加吸引我并產生共鳴的,還是他人生過半,遭遇事業和婚姻困境之后,尋找歸途、尋找平靜、尋找生命本身意義的那段心路旅程。

不論我們各自經歷多么千差萬別,不論我們身處奮進的路上還是人生的歸途,要想獲得內心的寧靜和真正的幸福,下面三句話值得好好體味。

做一個知道自己是誰的明白人

盡管有“音樂大師”、“樂壇教父”、“百萬制作人”等頭銜,李宗盛還是堅持多年來一直自稱“小李”。不必過多評論,聽聽他的原話,最有味道了。

“大家對我相當尊重我很感激,我每次唱《阿宗的三件事》我都會問我是誰,我不是大家口中的百萬制作人,那些頭銜對我來講都不是真實的,我只不過是湊巧寫了這些歌大家喜歡。天知道我是蒙的嗎?我寫那些歌多惶恐,我寫不出歌的焦慮,根本走投無路的時候居然也紅了,你知道那種心情嗎?我沒那么厲害,沒那么神,但媒體就喜歡造神和摧毀神話。”

不是科班出身,僅僅因為喜歡流行歌就憑著感覺自修音樂,稀里糊涂就找到機會做《小雨來的正是時候》,“那時候我不是身懷絕技、準備大展身手的音樂人”,但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受到歡迎,到2000年跟滾石約滿,20年,基本上沒有什么事業大起伏,李宗盛感嘆:“我何德何能?我太幸運了,午夜夢回也會笑的。”

“不管我幾歲,我很喜歡人家叫我小李,那是大家對我的一種親切感受,年輕的朋友叫我小李我也很開心。這是一種呼喚,是對原來的我的一種呼喚,也是對自己的一個警醒,免得自己膨脹”。那個人人口中稱呼的樂壇大哥,在李宗盛心中是另外一個人。

別小看這些樸實的話,這反映出一個人如何認識自己看待自己,如何給自己定位。這實際上是在回答“我是誰”,這個哲學上的第一大問題,而你的回答將決定你生命的狀態和走向。

我是誰,我從哪里來?這個問題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回答。因為認識世界容易,認清自己很難,而劃清世界和自己的界限就更難。

設想一下,也許你今天穿了一套新衣服,也許開了一次特斯拉,也許參加了一個高檔的宴會,也許收到了別人的贊美和掌聲,等等,反正都是美好的事物吧,那么你心里的感受是什么?你可能會覺得自己實在太棒了,太了不起了,仿佛這些美好的事物就是你自己。雖然今天的你與昨天的你相比,并沒有什么內在的實質的變化,但是你的感覺不同,為什么,因為我們有時候真的分不清哪些是外在的東西,哪些是內在的自我。這當然會給我們帶來一時的欣喜,但更多的時候卻是煩惱。因為如此,我們的心會像無根的浮萍,隨著外界的變化起起伏伏、飄忽不定、患得患失,從而長久找不到安穩和充實的感覺。

所謂知道自己是誰,就是要認識到內心的真實的自己。我不是我的車,我不是我的房,我不是貼在我身上的標簽,甚至我不是我所取得的成就。我是我的思想,我是我的品性,我是我的感情,我是我的生命本身。成功、財富、地位固然離不開個人的努力,但很大程度也是時運使然,并不能全面反映一個人內心的成長。為什么我們老說,人不能忘本,要時常看看來時路,難道真的是要回到過去嗎,不是的,只是說人要能找回曾經的簡單的真實的自己,在繁華喧鬧中回到生命本身的狀態。這樣才不至迷失走丟,才能找到內心的平靜。

捧一顆經得住時間考驗的匠人心

2000年以后,李宗盛婚姻危機,事業低谷,面對浮躁的社會環境,他不愿妥協隨波逐流,但也沒有較勁、沒有抱怨,而是再一次將目光轉向自己的內心,去尋找另一件能夠讓他持續投入和付出的事情。

彈了半輩子吉他,李宗盛發現大家認可的吉他永遠是“西方制造”,確切地說,是東方工廠生產出來的西方貼牌吉他。這令李宗盛感到遺憾,也使他萌生了新的夢想——作一名制琴師。他去以頂級手工吉他制造而聞名的加拿大探訪,整整五年的時間,頻繁往返于臺灣和加拿大之間,從選料到琴的設計再到后期制作,潛心學習每一道工序。

45歲,李宗盛正式決定開始做自己的吉他品牌“李吉他”(Lee Guitar),該品牌三個系列分別以三個女兒名字的首字母S、J、H命名。剛開始接受朋友以及同行訂單的那兩年,他在工作臺前一個人做到凌晨3點是常有的事。長期做木工,指紋被磨掉,有一次入境時驗指紋,他竟然過不了關。

在new balance拍攝的廣告片中,李宗盛緩緩講述:“人不能孤獨的活著,之所以有作品,是為了溝通,透過作品去告訴人家心里的想法,眼中看世界的樣子,所在意的、珍惜的。世界再吵雜,匠人的內心絕對必須是安靜安定的。手藝人往往意味著固執、緩慢、少量、勞作,但這些背后所隱含的是專注、技藝、對完美的追求。一輩子,總是還得讓一些善意執念推著往前,專注做點東西,至少對得起光陰歲月,其他的就留給時間去說吧。”

雖然很少再創作歌曲,但李宗盛用另外一種安靜的方式與世界對話。他喜歡給他的琴起名字。有一把叫“慎始”的琴,他想跟年輕人說:“每一個夢想都值得被慎重對待,不能輕易開始又輕易放棄,那樣夢想就不貴重了。”還有一把琴叫“蟄伏”——“在通往終點的道路上,誘惑和艱難一樣多。這時候需要沉下心,蟄伏起來,不放棄,也不改變初心”。

李宗盛給周華健寫過一首歌叫《忙與盲》:“忙忙忙,盲盲盲,從一個方向到另一個方向,忙是為了自己的理想,還是為了不讓別人失望。”在社會高速發展的洪流裹挾下,想想我們的生活,確過得匆忙而盲目,每天東奔西走、做很多事情,但一年回頭看,又感覺什么都沒干,什么都沒留下。

前些日子從電腦里翻出自己工作多年積累下來的文檔,不知不覺,竟煌煌百萬字。曾經為這些文字嘔心瀝血,耗費不知多少時間和精力,到頭來不過是電腦硬盤里一堆無用的代碼。我越發感到,有限的生命不該浪費在無謂的應對和重復上,身不由己的奔忙之余,應該做些能夠不斷積累積淀,隨著時間流逝而愈加閃光的事情。

一開始考慮練習書法或樂器,但說實話,這種活動太孤獨了,而且零基礎,堅持起來難度比較大。后來左思右想,決定寫“望梅止渴”這個公號,我希望通過它,把學習、思考、表達這個完整的思維鏈條穿起來,把它作為與外界、與內心交流對話的一種方式。我不知道它將來會成什么樣子,也沒有明確的計劃和目標,我想把它作為一種實驗,就是選準一個方向、憑借一份初心,然后只管慢慢去做,慢慢堅持,剩下的一切交給時間。

工匠精神是一種生活和工作的態度,意味著不抱功利的目的,從容、耐心、日積月累去做好一件事情。我們的心會為此安靜下來,喧囂的世界都會安靜下來,然后我們靜待花開,也許會開出你想象不到的美麗新天地。

享受那平凡而真實的煙火味

李宗盛童年家住菜市場邊,青年時送瓦斯,他自稱是“來自基層的人,很市井的”。他后來定居北京,在高碑店買了房子,在798開了一間小酒吧,出行經常騎自行車,冬天圍著圍脖騎在四環邊上,“前面人吐痰唾沫星子呼一下子就飛到臉上”。

他說:“我喜歡了解真實的北京,這是之前我來北京工作住酒店所不能了解的,必須要去菜市場跟大爺聊聊天,跟物業爭執幾次,跟城管打幾次交道,這樣你對這個城市才會有感情,喜愛和憤怒都會成為你對這個城市的感情。”

讓自己的生活慢下來以后,李宗盛非常享受與家人在一起的平靜而瑣碎的時光。他盡一切努力照顧他們,去超市買菜,給女兒們做飯,參加家長會,親自給她們做蠟燭。“我跟任何一個家庭主婦一樣忙,女性要知道李宗盛在做什么呢?就是你做的事情,我差不多都做。”

李宗盛開玩笑:“到了一定年齡,你的興趣就會從臥室轉移到廚房。現在我家的食譜比樂譜還要多。”每次出差或者到外地旅游,他都會買回一大堆食材和香料,弄得兩個大冰箱都裝不下,最后只好自建了一個食材室。他每天工作到差不多5點半,一定會收工,回家做飯。“其實做飯也很簡單,下班,開一瓶酒,慢慢做,的確能讓我舒展身心、忘卻煩惱。晚飯就像一種儀式,一家人聚在一起,女兒有時候會幫我打下手,有時候也能陪我聊天。”除了晚飯,他還給女兒做便當,“前一晚做好,第二天早上起來炒一下、熱一熱,再讓司機送去,后來這些便當在女兒學校都出名了”。

巴菲特的老搭檔、投資大師查理芒格可謂富可敵國,但他同樣熱衷于平常人的普通生活。他有自己的私人飛機,公司也有專機,但他一般都會到大眾機場選擇商用客機出行。問他為什么,他說:“第一,我一個人坐專機太費油了。第二,我覺得商用飛機更安全。當然最重要的是,我一輩子想要的就是融入生活,而不希望自己被孤立。”查理最受不了的就是因為錢財而失去與世界的聯系,把自己隔絕在一個占地一層的巨型辦公室里,見面要層層通報,誰都不能輕易接觸到,他認為如果這樣,就與現實生活脫節了。

像李宗盛和查理芒格這樣的人,憑借地位和實力完全可以過一種高高在上的生活,一種包裝在五彩琉璃中的華麗日子,但他們卻選擇了平凡而真實的煙火味,而這讓他們的精神世界更加自由和豐滿,這種樸素反而更添他們內心的高貴。

任何偉大的東西皆由平凡締造,也終將歸于平凡。平凡的世界里才蘊含著這個世界最真的情感、最大的力量、最瑰麗的寶藏。“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不改其樂”。我們都是平凡人,與其艷羨所謂的上層人,不如像顏回那樣,從滿是煙火味的日常生活中去尋找快樂的源泉、生命的真諦。如此,才能活出真實且生動的自己。

心歸何處?心隨境轉

漫漫人生,心歸何處?透過李宗盛,我得到上面三句話的答案。這三句話,說好聽的,是智慧之語,說不好的,是遁世之言。甚至有人可以說,這叫“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有不同理解是正常的,因為所謂“心歸何處”,也是心隨境轉的,不同境遇的人,會有不同的感悟并得出不同的答案。

為什么我會對人生的歸途更有感觸,這自然與我前幾年的經歷和目前的心境有關。

2014年患大病之前,我一直在由內向外的求索之中,眼睛基本都是盯著外面的,像一只被抽打的陀螺,不停旋轉,不知何時停止。如果不出意外,也許會獲得更多贊許和掌聲,也許就這樣轉下去,最后迷失自我,都說不定。但是命運將這樣的生活攔腰斬斷。不得不承認,在死亡面前,一切原本復雜難懂、糾結不清的問題都變得極為簡單。在移植倉里,我什么標簽都沒有、都沒用,我只是一個插滿管子、奄奄一息的生命。這樣的經歷,真的是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想法。當我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就像從戰場上歸來的老兵,再沒有當年走上戰場時的激情,原來許多深信不疑的東西早已消融不見,更多的是對生命本身的思考,我知道我已經開始走上了生命的歸途。

關于人心終應歸于何處才能得到安寧與解脫,我不敢說找到了真諦,這只是此時的我“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個人感受。作為曾經在塵世中搏殺過的人,我當然知道,局中人何嘗能做得自己的主?洗盡鉛華這樣的漂亮話,站在旁邊好說,身在其中的人,卻是幾多身不由己啊。但是,人生不斷繼續且變化無常,誰也不可能永遠高歌猛進,若有一天累了、倦了,不妨再想起心歸何處這三句話,也可算作給自己覓下一條退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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