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真正的傻子。

　　我以為，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會遇到一個傻子。

　　至于他教給我們什么，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

　　我有記憶起，傻子就在了。這次十一回家，在馬路上，我居然還看到了他。“他居然還活著呢……”我回頭對媽媽說。

　　從前的概念里，傻子比較容易死掉。因為他沒飯吃，也沒地方睡。２５年前，他就還在。傻子。

　　小學(xué)那會，上下學(xué)路上，總?cè)菀着龅剿ｎ^發(fā)蓬松打結(jié)，永遠(yuǎn)深色破爛的衣服，手里拿一個搪瓷碗，走路倒是不卑不亢，很昂揚，但從沒有聽他說過一句話。一個怪叔叔。

　　所有的小孩都被教育，離他遠(yuǎn)一點。我也是。每次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雖然他從來沒有攻擊過誰。甚至我看到他朝我笑過。

　　淘氣的孩子拿石頭碎末扔他。他本能地發(fā)出“啊嗷恩咿咿呀呀……”聽不懂的話，但不反抗。

　　家長也會用他來嚇唬小孩，“不吃飯不吃飯就讓海癲子把你帶走……”

　　全村的人，都叫他海癲子。他沒有名字，至少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２５年后，再見到他時，除了驚訝他居然還活著，更驚訝，他的“逆生長”。我們都長大了長高了變胖了變美了變老了，他還和以前一樣。

　　一樣的破爛，一樣的亂蓬蓬，一樣的矯健。看不出滄桑，也看不出故事。

　　沒有人知道他如何度過了２５年的時間。

　　每天，他在鄉(xiāng)村的大馬路上來來回回，撿些菜葉，撿些垃圾，不和人說話，也不求助于人。

　　人們對他的存在，習(xí)以為常，又視如枉然，像世間并不存在一樣。

　　他只是個傻子，大家都說。然后，就沒有其他可談資的了。

　　十一見過傻子，我突然一直好奇，為什么他是傻子。

　　遂打電話給爸媽，有些不好意思問起傻子。

　　媽媽說，傻子原是大學(xué)生，受了感情上的刺激才變傻。“傻子不干壞事，不偷不搶不罵不打，規(guī)規(guī)矩矩的”。

　　老爸補充，因?qū)γ娴摹氨砻妹谩睂?dǎo)致精神錯亂。

　　老爸說，傻子至少６０歲了，還會在馬路上光著膀子大力蹦跳，身體杠杠的。

　　他不會餓死。村里規(guī)定每個月每戶定量給他送谷米。撿破爛賣了錢，傻子去商店買肉，阿姨會多稱一些給他。

　　一個電話解了我多年的一點疑惑。

　　他原來不只是一個傻子，他有故事。

　　傻子原來姓文。

　　在上世紀(jì)７０年代，那是個怎樣激烈的愛情，讓人著魔生病？無法得知一個精神錯亂的人如何度過２５年，更多年。

　　不過至少，一個生命，像于我留下來了多一點什么的樣子。

　　一個頑強的生命。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