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人志·聯(lián)合征文 | 張震:永遠的小四

他是我們永遠的“小四”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在我的舊電腦里躺了好幾年。前七八年間,我有過兩次打開過,看了都沒有超過十分鐘,后來我就把它刪了。那個時候我不明白,這部冗長的、黑乎乎的、人多線雜的電影,為什么有那么高的贊譽。直到前我看過了《刺客聶隱娘》,想起了這部電影,重新下載,用了三個禮拜,與片子的顆粒感、黑漆馬虎的夜景、不太那么容易明白的當時臺灣社會背景作斗爭,斷斷續(xù)續(xù)的總算看完了,看完了——卻很難走出故事情節(jié),直到現(xiàn)在有的時候還要返回去看一些細節(jié)。


你可能好奇,這個電影和《刺客聶隱娘》有什么關(guān)系?除了都是張震演的,還有,這兩部電影,都需要足夠的耐心,都需要不停的暫停重放,都容易讓我們患上臉盲癥。可能最初的時候,你會棄若敝屣,但是隨著了解和不斷琢磨一些看似平常的細節(jié),你最終會承認,這是好電影。好的電影,居然沒有一個多余的鏡頭,沒有一句多余的話,沒有一個畫面是浪費的。哪怕,電影已經(jīng)長達四個小時,但是,它依然是短暫的。在四個小時的時間里,濃縮一代人的青春,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茅武還活著,今天已經(jīng)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了。不知道三十歲回歸社會理想幻滅的青年,會怎樣的想起他的“小明”。反正,那一刀刺下去,他今后的人生已經(jīng)與那個女孩再也不可分割了。

少年,你為何如此脆弱?又為何如此執(zhí)念?僅僅是因為愛嗎?或許用我們今天的眼光來看,少年小四不過是激情殺人罷了。就算留了字條給二姐,拿了小貓王的日本刀,也并不一定是以赴死的決心守在校門口和小馬決一死戰(zhàn),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真正讓小四把刀刺向小明的胸膛的是那幾句如刀子般凌厲的話語:你是要幫助我來改變我嗎?你怎么跟別人一樣???我看錯你了,你原來跟那些人一樣,對我好,就是要交換我對你的感情,這樣你就安心了,是不是?你太自私了,要改變我?我就跟這個世界一樣, 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你以為你是誰?(根據(jù)電影字幕手動打字)這個時候,刀子已經(jīng)刺進了小明的胸膛。這時小四說的話在電影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你沒出息啊你,沒出息,不要臉啊。上一次,是小四的爸爸在打替小四承擔錯誤的二哥時說的話。與小明說的話一樣,是上次小翠說的,那個時候小四只是虛弱的說:小翠,我沒有惡意啊。

“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我也是不會變的”為什么會將少年逼到絕路?今天我們或許可以解讀為理想的幻滅。小四深受自己正直理想主義的父親的影響,用他的母親的話說就是“總是硬梆梆”的,小明也說過,“你這樣的人是要吃虧的”。這個世界并不符合所有人的夢想,又過了十多年,光是這句話就能讓青春期的少年心碎成渣渣。曾經(jīng)有個時代,光是一個“暗黑的青春”就帶來了整個時代青春文學寫作的繁榮。在我們還不到青春期的時候,電視上那些青春陽光雀躍的年輕人讓我們以為青春美好的如同不會過去的盛夏,有的全是燦爛、陽光、歡樂。就連煩惱都是那樣的美好,而真話總需要有人來說,真的假的總要有人來分的清。那個年代,以“新概念”領(lǐng)軍的文學和這部電影,其實都是一樣的,他們把真相用藝術(shù)的表現(xiàn)手法呈現(xiàn)在青少年面前。什么是理想主義?理想主義硬梆梆的,理想主義并不柔軟,理想主義生活在理想的牧者的世界,可是,這個世界是不會改變的,也并不符合理想主義者的理想。

小翠的話已經(jīng)擊碎了小四的理想,盡管小四不承認,但是他不過是一個捉襟見肘的公務(wù)員五個孩子中的一個,經(jīng)濟條件當然不如小馬,談到力量,他只能像斗狠好勇的honey靠近。小明的話像是壓倒了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就算你成為honey又怎么樣呢?小明還是小明,并不會因為你成為了誰而改變。honey已經(jīng)成為了歷史,小明需要的僅僅是保護也已經(jīng)成為歷史,“給她好吃好喝”才是她眼下的追求。愛或者不愛,在這樣的女孩子眼里,是“你在說什么啊”。她本來以為小四會明白,沒想到少年只是因為愛,而不是理解。女孩已經(jīng)成熟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有哪些資源,小四還在原地,等待著踐行自己的理想主義。他喜歡小明,但是絕對沒有到相愛相殺的境地,究其原因,還是自我出現(xiàn)了斷裂,小明只是在不恰當?shù)臅r間做了少年崩潰的傾瀉口。

青春的傷,完全不可言說。總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比如年少情愫,青春期的憂傷,青春期的萌動,青春期開始探索與這個世界的關(guān)系,成人世界的力量比對在少年的世界的顯現(xiàn),在臺灣在大陸,都是一樣的,在五十年代,在八十年代,如今,依然如此。所以,好的藝術(shù)作品是有生命力的,因為它所呈現(xiàn)的,不是一時一事,是全人類共通的東西,是值得一輩子去反芻思考的。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是我看的楊德昌的第二部電影,第一部《一一》雖然現(xiàn)在故事情節(jié)都模糊了,但是還記得那個拿著相機拍人后腦勺的小男孩。悶不是缺點,人生不也正是如此?它值得等待值得被反復撫摸,在電影進入一個小時后,你絕對不會后悔,人生曾經(jīng)和這樣的一部電影相遇,也許在未來,你還會和我一樣,不停的反復觀看某些情節(jié)。它們讓我們的一部分記憶又鮮活起來,又能讓我們用現(xiàn)在的年齡去思考未來的事情。

小四啊,你在電影里好屌啊。以前有人說張震再也不可能有超越小四的表演,雖然這話對張震來說是一種殘忍,但是人生的最高成就,就是成功塑造了小四那又如何呢?每一個看過這個電影的人,沒法不愛上少年小四,每一個走過青春期的女孩,無法不心疼無依無靠缺少安全感的小明。她的“沒出息,不要臉”并不完全是她主觀的選擇。這樣的女孩,成熟的早凋謝的快,你從她的身上看到了那么多人的影子,因為已經(jīng)走過了這樣的時光,因為懂得,所以無法不慈悲不動容。

除了小四,有兩個少年也是很出彩的??催^這部片子的,很少有人不喜歡他們。一個是honey,他的出場很少,但是句句臺詞都是經(jīng)典。其中之一,就是關(guān)于《戰(zhàn)爭與和平》,少年honey讀書不多沒有太多的文化,將《戰(zhàn)爭與和平》當做武俠小說看,就像我小時候覺得《狂人日記》是童話一樣。他的閱歷比同齡人略豐,但是,他依然是一個,少年。在他對于《戰(zhàn)爭與和平》的解讀里,可以看出小明對他的理解其實很到位。小明是這樣通透的女孩,其實她看明白了很多事,讀懂了很多人,包括honey,包括小四。小明說,honey是最老實的人,看不慣很多事,所以橫沖直撞的。honey習慣直接的解決問題,而像滑頭像山東,就會妥協(xié)會迂回,所以,這個世界也是不符合honey的夢想的。他的夢想中,這個世界是武俠的世界,不但相信力量,更是具有俠義的,什么事情可做,什么事情不可做,都是有原則的。然而,“現(xiàn)在大伙都忙著搞錢”,連滑頭這種爛貨都能當上小公園的頭目了,這個世界是怎么了?honey還只是個少年,所以他只能憂傷的坐在角落里,幻想著那根本不存在的武俠世界。


下一個驚艷的出場基本上都掩在黑暗中,honey一個人去找217的山東談判——像不像只身進入敵營的俠客?比起山東來,honey甚至是幼稚的,那個理想中俠客去踐行正義華麗麗的場景其實并不存在。山東這個人物,我從始至終都沒有看清楚他的臉,他總是在黑暗中,有時會點起幾只蠟燭,他似乎是懼怕光明的,又似乎都是猥瑣不堪的。他在黑暗中做的一切事情都帶上了點見不得光的意味。這一場和honey的談判,將這種黑暗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山東啊,我只怕兩種人,一種是不要命的,一種是不要臉的,你不是不要命的那一種吧?”(根據(jù)記憶,電影臺詞應(yīng)該有出入),這個時候來了一到光,光打在山東猙獰的臉上,他突發(fā)致力,將毫無防備的honey推在了車前。在武俠的世界中,很多人武藝高強,心有正義,但是他們卻難逃被陷害被毒殺的命運。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黑暗和光明交織的,honey們,其實也是硬邦邦的,不接受這個世界的陰暗,只得用生命踐行自己的理想。小四說,“我就是honey”。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正是如此。小明總是和男孩們談起honey,不僅僅是想要獲得關(guān)愛的伎倆,其實,她是真的很想honey。honey就像所有人的夢想,但是,這個世界不會因為這個夢想而改變,小明也是如此。

另一個男孩小馬,他是另一種俠義——哥們義氣。在小馬看來,朋友、兄弟比什么都重要,而miss,不過是“給她吃好喝好,鬼混一下唄”。小四去找小馬警告他,他甚至跳著喊道:哥們什么時候虧待過你?你什么玩意?。繛榱艘粋€miss跟哥們翻臉。小馬是不會懂小四內(nèi)心所追求的純潔的,更不會明白小明這樣的女孩對于小四和honey這樣的男孩來說意味著什么,所以,小馬固然也有原則也有自己堅守的義氣,但是他要比honey和小四更簡單更容易滿足更快樂,而后兩者,總是要為了堅守自己的理想,做一些努力做一些改變,結(jié)果總是不免失望,他們又是“硬邦邦的”,最終玉碎不為瓦全。小馬的飾演者在1993年死于意外,他也像是俠客行,在現(xiàn)實中,所以,他留給我們的,是這張青春不變的少年的臉。


牯嶺街,值得我們不斷反復撫摸的故事。少年,你就像曾經(jīng)的我們自己,只是我們都變成了滑頭,而你們,成了永遠的小四,永遠的小明,永遠的小馬和honey。

后《牯嶺街》的閱讀:《繡春刀》

我已經(jīng)忘了第一次看張震演的是什么電影了,但是前《牯嶺街》時代,最喜歡的角色是《臥虎藏龍》里的小虎,狂野、不羈……,他帥氣,但是竟然沒有什么存在感。有戲的時候知道張震挺出名,沒戲的時候從來在娛樂八卦里看不見他。他的演技無疑是純熟的,在《繡春刀》里,張震把沈煉的焦灼和虛張聲勢的惡人形象拿捏的很好,但是,看過了《牯嶺街》,他所有的表演竟然都蒙上了小四的面紗——理想主義者,內(nèi)心善良、搖擺,為他人考慮過多,卻對這個世界并不了解。少年,你老了,可是在我心中,竟然還是少年。

周妙彤就像小明,就算這個少年如何的將她作為心中善良的圖騰,她也是“就像這個世界一樣”,不會為此更改。沒有人能夠和殺自己全家的劊子手生活在一起,當然,影片也沒有告訴我們,他們最后就真的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小四總會錯過自己的小明,小明們更懂得這個世界,少年即便長大了,依然是“硬邦邦的理想主義者,可是,這個世界,卻永遠注定覆滅那些有原則,有善意,卻又被逼無奈的人。有情有義的人卻處在無情無義的漩渦中,是沈煉,也是青春期之后的小四們。

好的演員,大概踐行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真諦,就像小四之于張震,張震之于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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