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跟我講過,他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是在聞人府門前的那棵樹下。那時他已經九歲,每日要去書院學習。金元寶是東城府尹金家的少爺,從小就喜歡跟在少爺身邊。有一日從書院回來,便看見樹下有一個灰撲撲的團子,金元寶拉著少爺湊過來一看,是個小孩蹲在那里。少爺說,那時金元寶跟我說了好多話我都沒有理會他,就只盯著少爺看。
后來少爺見我不說話,想著也許是在這里等家人來接,便拉著金元寶走了。夜里睡到一半又突然想起我來,終究是不放心,偷跑出來,看見我還在樹下蹲坐著,已是迷糊的睡著了,便走過來輕輕拍醒我。
我睜開眼時,看見少爺那張好看的臉,想著,一定是神仙來接我走了。
他把我從地上抱起來,摸了摸我的頭說,“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因為年紀太小,又加之在外流浪的久了,我雖然已是三歲的年紀,卻還不大會講話。只囁嚅著說,“沒有。”
“沒有家么~那就跟我回家吧。”孩子特有的純凈的聲音說著溫柔的話,溫熱的手掌握著我冰涼的手。
我趴在他肩膀上回想,好像從未有人這樣抱過我,被他抱著,就像攀在一棵讓人安心的樹上。這個人,有著溫暖的懷抱,有溫潤的聲線,一定是這世上,最溫柔善良的人了。
那天晚上,天上鋪滿了星光,少爺抱著我,一步步走進了聞人家的大門。我看的很清楚,他嘴角的笑,眼角的淚痣,和我們之間,就此連結的宿命。
我生性不喜與人接近,除了少爺,誰都不肯靠近,也不和旁人說話。老爺和夫人沒辦法,就只能把我交給少爺來帶。
彼時他也不過是個孩子,也不知怎么教我,做什么便都帶上我。上樹掏鳥時我就在樹下蹲著,昂頭向上看。下河抓魚時,我就在岸上負責看火。上書院時,我就蹲在書屋外等他。
金元寶總是要湊過來玩的。但我總是記不住他的樣子。少爺說,我那時不只嘴笨,腦子也笨,常常認不清人,剛見過的人,過個一刻鐘就不記得了,但唯獨把他記得牢牢的,這也是他一直很驕傲的事。
書院里的孩子總是拿我的臉盲癥來取笑我。
“阿羅還記得我是誰嗎?”
“阿羅又把我忘啦~”
“阿羅的腦子笨笨的~”
這個時候,少爺就挺起胸脯問我:“我是誰?”
我乖乖的答:“少爺。”
然后少爺就會對那些人說:“我們家阿羅才不笨呢。”
我確實不笨,甚至說的上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從遇見少爺的那天起,我的記憶就像從雪里復蘇一樣,一字一句都印在腦子里,但相遇之前卻無論如何回想都只有一片空白。這樣的特質隨著我的成長,變得越來越明顯,而我潛意識的,卻在隱藏著這種天分。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我只想做少爺身邊的莫星羅,再不想要其他。
但極為怪異的,我似乎確實對識人有著不可理解的遲鈍,除了少爺,即便是老爺和夫人,我也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記住他們的相貌。
金元寶對我記不住他的臉這件事顯得很是憤懣。總會在我面前提醒,當初是他先發現我的,我卻只記得少爺。可我還是用了三年才能在人群里認出他來。
多年后我對比了一下金元寶與少爺的相貌。
嗯,所以,我大概從小就是個顏控。
少爺喜歡畫畫,經常拿毛筆畫些奇怪的東西,帶翅膀的馬,在水上睡覺的人,嚇人的怪獸……
每次畫完都會問我,“好看嗎?”
我認真的答,“好看。但少爺最好看。”
他就會開心的笑起來。我小時候覺得,少爺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長大后也這么覺得。少爺的右眼眼角有一顆淚痣,府里的丫鬟說,右眼有淚痣的人,招桃花。我覺得這句話不錯,少爺長得這么好看,肯定會有不少桃花。
我進了府里第五年的時候,少爺考上了長臨書院的門生。長臨書院是當世有名的百年學府,在詩畫造詣及奇門遁甲方面有著極高的聲譽,可媲美于江湖上的七星社,能人異士輩出。
于是,老爺很高興,夫人很高興,少爺很高興,只有我,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