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伙伴說過他出生得地方叫做龍觀鄉，是個與世隔絕的東南邊陲小村落。龍觀鄉多山，多水，村落被山水環繞，這里的人們大多一輩子都出不了這個地方。

但是自古被冠以“龍”字的地方，都不會是個簡單的。龍觀鄉有一座龍峰，龍峰之巔有一龍頂池，這里四季恒溫，常年煙霧繚繞，氣溫比山腳下要低了許多。

小伙伴幼年曾爬上過山頂，見過那龍頂池，這是一處橫亙了幾座連綿群山的大池子，長條形，蜿蜒著，湖面平靜如鏡，有著上好玻璃種玉石般透亮清澈的顏色，湖上冒起淡淡的霧氣，將整個山峰掩藏。從山上往下看去，只白茫茫一片，如墜云霧。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這座山的半山腰處常有墳包，寫著：先考XXX之類的字樣。偶爾還能看見稀稀松松的，許多年前掛上的白色燈籠。拐角山坳處，還有一座玉石的觀音像，不知是何人在旁邊又搭了一香爐臺，是以常年倒也香火鼎盛。

再過去不遠處，另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五口清潭，名曰五龍潭。村子里有三座涼亭，名曰：龍神亭，龍幽亭，龍景亭。

這個小村落，“龍”字環繞啊。

龍峰一如龍觀鄉，十分寧靜，小伙伴說上了年紀的人都不許孩子跑到山頂上去，具體原因不詳。

小伙伴后來考上了秀才，當了官，出了村子，再后來又將父母接出來，算起來至今已經是幾十年沒有回去了。

再回村之時，是一眾親友抬著他父母的棺槨，回鄉入土。

出來幾十年，山外面的世界幾經滄桑變換，而此處時間卻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這么許多年了，竟是一點沒有變化。山還在那兒，水也還在。居民們的屋房樓瓦還一如當年他離開時候的模樣。

小伙伴回來之時，我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卻還是從前那一副樣子，他倒是模樣大變。臉白凈了，也圓潤了不少。一出手就買下了周邊好幾戶人家的地，一座豪華雅致的私人宅院拔地而起，夜夜笙歌，村長鎮長，就連遠在市里的知府大人都不顧山路崎嶇，趕來拜訪。

這是龍觀鄉這么些年里最熱鬧的日子。

小伙伴整天笑瞇瞇地，迎來送往，父母下葬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卻依舊不見他有離開的跡象，倒像是想要長住似的。

他見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山腳下閑逛，他看到我后先是愣了愣，隨后沖我笑著揮手。我笑著迎上去，過去寒暄兩句。

“這么多年未見，你竟一點沒變。”小伙伴道，激動的手也在顫抖，連帶著臉頰兩邊的橫肉不停抖動。

“你倒是模樣大變。”我道。

“我還以為你不在村子里。”小伙伴道。

“我一直在呀，從未離開。”我道

“看見你好我就放心了。”小伙伴道。

“難得回來，明天我帶你去周圍逛逛，小時候去過的龍頂池再去看看可好？”

“好呀。”小伙伴道。

小伙伴似乎很是開心，拉著我聊了許多兒時的事情，我笑著一一應和，兩人相談甚歡，約定好再次見面的時間后就各自分開，我目送他緩緩離去，沖著他揮手告別，一如他見到我時那般。

02

再次來到龍頂池，山風凜冽，小伙伴看著池水，說道：“小時候，我們打賭來看看這池子里是否有真龍。回想以往，真是快樂天真啊。”

當年我們瞞著家里大人，爬了一整天，偷偷上了山，被龍頂池的美景所震撼，直到大人們打著燈籠找來才回的家。

“當年你的母親找到你時，哭得死去活來，全村得大人都出動了。”小伙伴道。

“記不清楚當時是怎么下的山，但是至此之后我便再沒有來過。不過這些年總是想起你，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時常夢見你。這次若不是為了見到你，我想必也不會再來了。”

我看見小伙伴對著池水發呆，中年發福后的他此時神情惆悵，久久不能回神。

我也看著小伙伴，但是山上的霧氣越來越大，漸漸的，看不清對面的人，也漸漸的看不清自己的模樣。白茫茫一片中，眼前的龍頂池仿佛真的變成了一條龍。龍用看透了一切的目光，平靜的注視著你。

“你是龍？”我問

“你覺得吾是什么就是什么。”

“龍，真的存在。”我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啊，為什么我覺得在這里好久了。”我道。

“在哪里，又有什么區別。”

“我朋友呢？”我問

“什么朋友？”

“跟我一起來的人呢？”我問。

“他來了，又走了。”

……

慢慢的，迷霧開始退散，露出池水原本的面貌，還是那一池碧波寒潭，蜿蜒曲長，清澈可見底的池水如今沒有了霧氣的遮掩，清透宛如鏡面。

而我的周圍，哪里還有小伙伴的影子。

難道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我恍恍惚惚下山，看見小伙伴那豪華的宅院里依舊歌舞升平，他娶了一個美麗優雅的妻子，身邊還圍繞著幾個嬌媚的侍女，膝下兒女環繞。

但是小伙伴從山上下來后，就走進房間，誰也不見，閉門不出，整晚再沒有出來過。

我看了看自己地上原本的影子被宅院燈光照的模糊且寡淡。

他過得真好啊，名利雙收，家庭美滿。

我又獨自回到山頂上，看著水池發呆，夜晚的龍頂池很是清冷，山風呼嘯，了無人煙。白色的破舊燈籠映著山里微弱的路燈，忽明忽暗，泛起淡淡的光暈。

我想著，如果我與小伙伴一樣考取功名，入職大城市，是不是也會和他這般幸福和樂呢？

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也不能再重新來過了。

03

小伙伴回龍觀鄉已經快一個月了，漸漸的，拜訪他的人越來越少。所有的熱鬧最終都會歸于平靜，他豪華的宅院終于也冷淡了下來。

我日日在他的宅院門前看著他，可是他再沒有和我打過招呼。

入冬后的龍頂池，山上的霧氣越發濃重，白茫茫一片，顯得格外神秘。

山頂和山下，仿佛兩個世界。

龍又與我說：“你為何還不離開？”

我說：“我一個人，無牽無掛，離開能去哪兒？”

龍說：“自有你的去處。”

我說：“如果我能如他一般，自是有去處的。”

龍說：“你們為了見我而來，如今真見到了，有何感想？”

我說：“不知道，一片空白。”

我看向面前的白霧，腦海里什么想法都被沒有，除了這空白的白霧。

“人類啊，費盡心機將幻想變成真，但知道了真相后又覺得還是幻想更好。”

真龍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聽不見了。

我依舊在白霧中漫無目的的閑逛著，閑逛著。之后我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我能清晰的聽見呼喚聲中的急切。

在很久以前，似乎也有過這樣的急切呼喚。

漸漸的，我看見了小伙伴帶著一群人上了山。

身體不受控制般朝小伙伴處而去，我看見了母親，看見了村里許許多多認識的人。

他們拿著魂幡，抱著一塊牌位，嘴里卻喊著我的名字。

是了，記憶漸漸回籠。

我早就在當年與小伙伴一起爬上龍潭時，就掉下水潭里被淹死了。

因為潭水太深，至今沒有撈到我的肉身。

耳畔傳來龍吟，龍說：“歸去吧，歸去吧。”

身上有絲絲的涼意，心里有些別扭，但是腳下卻已經邁開走向母親身邊。

母親老了，兩鬢斑白。

小伙伴攙扶著母親，一邊喊著我的名字，一邊道：“我會好好照顧你母親的，你快回來吧，你可以回家了！”

一陣清風吹過，小伙伴愣在了原地。

我出現在他面前，他想要過來拉我，但是卻發現腳下是一大片的潭水。

他不敢動。

我指了指下方，道：“別怕，你看。”

自水潭里甩出一條龍尾，龍尾之上，緩緩露出一條碩大且通體水霧的大龍。

龍的雙眸慈悲平和，看著小伙伴，說道：“這么多年了，你總算來了。”

小伙伴不知為何開始掩面，失聲痛哭。小時候為了見龍而來，卻失去了最要好的伙伴，如今真的見到龍了，卻是為了讓小伙伴魂魄歸家。

“帶他走吧。”龍說完，又沉入水底。

人啊，隨口說出的一時興起，也要做好承擔相應后果的準備。

尾聲：暑期已至，謹以此小短文，告誡各位學生孩子珍愛生命，遠離水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