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流感

爸爸還是沒有回來,我們出去找他吧。

亞楠一邊說一邊拉著童童向外走,然后就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我起身至衛生間,站在洗手池前仔細的端詳,鏡子中的自己分明清晰可見,她們為什么會看不到我呢?

不對,童童的目光分明在我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這說明他是看到了我的,不然不會流露出那樣無奈的表情。小孩子的臉是不會撒謊的!

可是,他為什么不把看到的說出來呢?為什么還要跟著亞楠出去找我呢?

我明明在這里啊!

我想要阻止她們出門,想要像上次一樣,告訴亞楠我就在這里。但,這一次,我卻什么也沒有做,任他們消失在門外。

難道,我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了嗎?如果我真的不存在了,那么,鏡子里的這個男人又是誰呢?

不,我在!

我從來都不曾離開!

我一遍又一遍的堅定著自己的觀點,鏡子里的男人越發清晰的呈現在我的眼前。

沒錯,那就是我,真真切切的我!如假包換的我!

于是,我自信滿滿的等著她們回來……


亞楠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一臉疲憊的她,一頭扎進了臥室。她沒有看我一眼,我的心里有些失落。可是剛一感到失落,我就想起來了,她是看不到我的,于是我就更加的失落!

不對,等一等,童童怎么沒有回來?我那五歲的兒子為什么不見蹤影?這么晚了,亞楠會把他放在哪里?或者,干脆把他忘在了外面?

我拼命地去敲臥室的門,我大聲的問她童童去了哪里?臥室里卻安靜的像是沒有人一樣。我這才想起來,她是看不到我的,既然看不到,自然也不會聽到我的聲音。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是否應該打電話報警呢?警察能夠聽到我的聲音嗎?

我正猶豫著,聽到臥室里的手機歡快的響了起來。

緊接著,出現了亞楠的聲音。

他還是沒有回來,我該怎么辦?還要繼續找他嗎?就這樣專心致志的找下去嗎?如果永遠也找不到了怎么辦?我真的很累!

亞楠的聲音非常的激動,甚至略略帶了幾分哭腔。我不知道電話究竟是誰打來的,不過大概也猜出了幾分。我繼續拼命的敲門,繼續問她童童到底去了哪里。她則依然聽不到我的聲音,只管和電話里的人繼續交談。

……我不管了,我已經把童童放在他奶奶家里了。要是他再也回不來了,孩子我也不想要了!

聽到童童的確切下落,我便回到了客廳。臥室里的隔空對話是如何結束的,我已經沒有興趣知道。亞楠的那句話就像一把尖刀插在了我的心上,使我呼吸困難,差點死了過去。

什么叫做孩子你也不想要了?你是童童的親媽啊!哪有親媽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的?這種話怎么會從你的嘴里說出來?如果被童童知道了這句話會怎么樣?如果童童就此落下了心里的陰影該怎么辦?

我決定到爸媽家去找童童。


按響門鈴后,門被打開了。我媽從門里探出身來,左右張望,嘴上不住的嘀咕著怎么沒有人?

自從亞楠看不到我以后,我爸媽也相繼視我如無物。所以我懷疑他們都得了同一種傳染病,就像流行性感冒一樣,擴散的速度很快。既然這種流感是通過眼睛傳播的,所以我干脆叫它盲流感。

只不過,他們的盲流感癥狀都只針對于我一個人。所以我才是那個最可怕的病毒!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這是一個多么可怕的發現,可怕到我立即失去了全部的勇氣!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被打倒!

他們越是看不到我,我越是能夠深切的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我大喊了一聲媽,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我順著打開的門縫擠了進去,然后確定我爸媽也已經聽不到我的聲音。

我只能寄希望于童童的身上,便迫切的尋找起他的身影。

我看見在客廳的沙發上,童童正在玩著玩具。他向我看了一眼,就又低下頭去。不再像以前那樣喊我爸爸,也沒有了往日的那種親密。

我坐到他的身邊,問他看得清楚爸爸嗎?他只是點了點頭,卻再也沒有抬頭看我。

我媽招呼著童童去里屋睡覺。童童只好順從的跟在她的身后。

看到童童那不同于以往的小小身影,我的心里就一波又一波的泛上來絕望的情緒。分明是因為家里發生的波折,童童才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這么小的孩子會有什么過錯,為什么要讓他承擔這樣的后果?

童童睡下后,我媽就到陽臺上打起了電話,仿佛要讓鄰居也聽到談話的內容,說話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大。什么當時的工作太好找了,什么吃飽了不認大鐵勺了,什么守業要比創業難啦,什么不撞南墻不回頭啦。總之是云里霧里一大堆,聽得我上氣不接下氣的。整個過程都是她一個人在不停地說著,就好像電話那邊根本沒有人。我爸則始終坐在客廳里打盹,或許大腦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離開爸媽家后,我像游魂一樣的走在街上。想起家人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的心里就忍不住要難過。我打電話給我最好的朋友彭坦,電話那頭卻始終無人接聽。也許他那邊根本顯示不出我的號碼,也許我家人的盲流感已經傳染給了他。可是他們是什么時候見面的呢?難道互不見面也能夠把病毒傳染嗎?

我仍不死心的給彭坦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他策劃案已經全部完成。不一會兒我接到了他回過來的短信,他說項目已經找到別人合作,并且簽訂了合同。我的大腦立刻感到缺氧然后就炸了鍋,這可是我日日夜夜辛辛苦苦的勞動所得。他怎么能夠說換人就換人了呢?枉我把他當做最好的朋友!當初我是信任你才沒有急于簽訂合同的。對朋友的信任為什么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我氣得恨不得去撞墻,接下來就真的撞了墻,沒想到墻的硬度超乎想象的好,于是就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尖叫。

我感受著臉上熱乎乎的液體流動時帶來的快感,我看到從我身邊經過的人都投來了驚訝的目光。不知道他們眼前的景象是一個撞破了腦袋的青年,還是只有一團紅紅的血液在肆無忌憚的奔流。

我像是精神失常一般大聲的笑了起來,耳邊傳來一聲哥們兒,你沒事兒吧的問候。身邊聚集起的越來越多的人使我確定,在他們的眼里我依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繼續漫無目的的向前走去。圍觀的人群立刻為我閃出一條通道。那種被眾人矚目的感覺真的很棒,盡管現在的我是那樣的狼狽。

腰間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顯示著的名字竟然會是彭坦。我接通后就準備破口大罵,卻始終雙手發顫,說不出一句話來。彭坦一個勁兒的向我說著好話,并且表示他也是沒有辦法。我終于確定了是亞楠和我爸媽把盲流感傳染給了他,只是他還沒有那么嚴重,還可以和我說話。他告訴我他有許許多多的愧疚,只是木已成舟,結局不容更改。我說就這樣吧,便掛斷了電話,內心的感受比遠處的河水更加洶涌。


我在河邊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腦海里呈現出的是童童的身影。為什么他最近都不怎么笑了?為什么他擁有了一副與年齡不符的神情?會不會終有一天,他也會完全看不到我了?會不會終有一天,他也會聽不到我的聲音?

我不希望針對于我的盲流感繼續擴散下去,于是我決定選擇徹底的妥協。我帶著滿臉的血痕回到了冰冷的家里,真切的感到傷口疼的要命!

這時候亞楠正好從從衛生間里走了出來,大叫了一聲就抄起了客廳的電話。她的表情告訴我她終于看到我了,只是看到我后就像是看到了鬼。

但我知道我是沒有資格做鬼的,現在的我只是沒有靈魂的一攤肉而已。

我像是被綁架一樣的送進了醫院。綁架我的人是亞楠和我爸媽。

我不知道我媽和亞楠是什么時候化敵為友的,當年的她們曾打得不可開交。還有向來支持我的決定的我爸,又是什么時候被家里的娘子軍徹底的同化?想想家庭生活里面也要這樣的拉幫結派,我的后背就變得一陣陣的發冷。

經過醫生的一番包扎,我擁有了半個木乃伊的腦袋。看著病室玻璃中自己的反相,我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想象力來。半個木乃伊的腦袋,簡直就是一本懸疑小說的最初構想。可是我卻不能繼續往下想,就像不能繼續幻想和彭坦一起創業一樣。雖然我的策劃案是經得起業內人士的推敲甚至認可的,可是我的家庭環境不允許我抱有這樣的幻想,盡管那真的不是幻想。


老爸,要加油哦!

一年以后,童童背起書包這樣對我說,然后就像是完成了任務一樣的和亞楠出門了。

雖然亞楠和我爸媽早已能夠看到我了,我卻并不比他們患了盲流感的時候高興多少。我供職的公司由于經營不善幾近倒閉,旗下的每一個員工都在為更好的出路而蠢蠢欲動。彭坦的公司卻經營得出人意料的好,我則只能在夢中幻想自己是那里的元老。

得知上述事實的亞楠立刻提議我去彭坦那里求職,然后就羅列出童童需要上學等等種種。一邊羅列一邊抱怨起我當初沒有堅持,說我錯失良機是因為沒有經受住考驗。然后就把童童搬到了我的面前,似乎在說你要是不去,童童也會徹底得上盲流感。

不行,我不能再讓盲流感在我的家庭里面出現,我決定去找彭坦……

于是,第二天,我換了新的公司上班。

那天出門前,童童對我說老爸你真帥!然后他就沖著我笑了。可是他的笑容不再是五歲以前的那種表情。他的面容在我的眼里變得模糊不清。

我的額頭立刻冒起了一層冷汗。像是受到了驚嚇,我沖進了洗手間。我要讓冷水潑灑在我的臉上,我要讓自己感覺到這個世界的溫度。可是我卻什么也沒有做成,只是傻傻的站在洗手池前。因為我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鏡子里面什么也沒有,沒有我,更沒有一年前那個自信滿滿的男人……

我到哪里去了?要去哪里才能找回來?我要去找我自己?這不可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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