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教室,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唐爽發來的短信,她說:“馮緯緯,這是本月你第二次以同一個理由,翹陳教授的課了。‘大姨媽’光顧的夠勤的,等著本學期高數亮紅燈吧你!”
我略想了想,開學第三天,導員突然打電話讓我幫她兒子寫篇發言稿,我為了能跟她搞好關系,就答應了。當時我也是以肚子疼為理由,翹了陳教授的高數課。我也怕他表面不動聲色,到期末給我一榔頭,讓我措手不及。但我想,教授嘛,都是有度量的,都是寬以待人,嚴于律己的。況且這么大年紀了,能不能有那么好的記性?他每天教那么多學生,知道我是哪位。
想這些都是多余,陳教授真要那么記性好,吃飽撐的沒事兒,非要掛掉我高數課,我能有什么脾氣。反正都出來了,難不成回去?
到校門口時,我看到周朗站在數九寒天里跺腳,臉上有意氣風發的笑容。我想大約這小子出去一個多月,賺了些錢,所以心情不錯。他也看到了我,朝我招了招手,然后向我跑過來。
我們兩個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像兩只狗熊一樣團抱在C大校門口,對門衛保安的眼光全然不顧忌,也不怕影響C大校風校紀。
周朗問我,“緯緯,有沒有想我?”
我窩在他懷里,重重地點了點頭,“有!”
他親了親我額頭,“走,爺帶你去找樂子。”說著哈哈一笑。
我喜歡他那種肆無忌憚傻瓜式笑容,從中學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變過。我們總是這樣一前一后的走,他在前面開路,我在后面掩護。
他拉著我離開,可我一挪步,就感覺一股暖流洶涌而出。我立刻停下,他回頭看我,“走啊。”
我苦著一張臉,“親戚來了。”
要不說夜路走多了,總會撞見鬼呢。連“大姨媽”也看不慣我老以“她”的名義跟陳教授請假了,還不到日子呢,就突然光臨,想警告我,“她”不想老是背黑鍋。
周朗耐著性子等我一切收拾妥當,然后跟我一起離開學校。他滿臉壞笑,“小爺我房間都訂好了,你跟小爺說你親戚來了,這不是掃興嗎!”
我照著他胸口給了他一肘子,他吃痛捂著胸口,橫眉立目,“馮緯緯,你真下手!”
他帶我去電玩城打電玩,現在他出手豪闊,一揮手就買了一百塊的游戲幣,想想中學的時候,買五個游戲幣,還舍不得一下子用光。
我們在跳舞機上踩情侶步,周朗現在已經跳的很好,拍子跟的很準,而且四肢也協調,從前我覺得他跳舞像是大熊爬樹。
很早以前我就喜歡跳舞機,那時候我和周朗都上中學,老家那邊的新區落成,開了一個大的電玩城,我看見很多情侶在跳舞機上跳情侶步,當時就被吸引住了。那時候,我和周朗還只是死黨,我硬拉著他跟我跳,結果他那別出心裁的動作鬧了個大笑話,惹得全場哄笑,丟了這么大面子,我很生氣,好幾天沒理他。
后來我在電玩城遇到了一個同學,他會跳舞,我就和他一起跳,周朗也很生氣,好幾天沒有理我。
再之后,這個會跳舞的同學,他想做我男朋友,想趁機吃我豆腐,我們鬧到絕交。周朗知道后,跟他大打出手,最后兩個人約架,周五放學,西街公園。
我當時非要跟去,周朗本來不答應,但后來他眼珠一轉,竟然哈哈一笑,“馮緯緯你跟著來吧,親眼看著小爺我怎么收拾這孫子。”
雙方都帶了幾十號人,也沒有什么開場白,介紹一下雙方選手。兩隊人直接開打,周朗打架發狠的樣子,我到現在忘不了。那個年齡的孩子,大多都有一個黑道的夢想,男生希望成為黑道大哥,女生希望成為黑道大哥的女人。在他們眼里,那不是黑道,是英雄。我也不例外,當天我看著周朗,竟然覺得他頭頂有光環,閃閃發亮。
后來他被人開了腦袋,打斷了腿,一片血紅里,那道光環突然消失,我也才恍然大悟,這不是拍電影,倒下去那個,是我的周朗。最后怎么到醫院的,我都不記得了。
周朗傷愈后,后腦勺留了一條疤,長了頭發看不到,右腿微跛,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這些傷痛雖然可以被治愈,傷痕也幾乎被磨平,然而那一段的記憶,卻永遠不會消失。
后來我想,這一輩子恐怕再不會有人像周朗一樣為我玩命,我理應和他在一起,成就一段蕩氣回腸的愛情。雖然他真的如唐爽所說,是三流大學的黑名單學生,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值錢。
但我看到了,周朗本來有著閃閃發亮的光環,在他為我打群架那天支離破碎,那時候滿腦袋小言思想的我,認為他已然成了一個折翼天使,我必須好好愛他。
后來本以為,電玩城、跳舞機都將成為我們不可觸碰的痛,畢竟發生的這些事,最初的起因是跳舞機。可我和周朗都當做什么也沒發生過,他還特意苦練舞步,說為了和我好好配合。
趨利避害是動物的本能,人也不例外。偏偏有人喜歡靠近傷痛,為了練就一身本領。我想,我和周朗是同一類。
此刻,周朗和我一起站在跳舞機上踩情侶步,正確率已經達到人神共憤的地步,圍觀的人為我們拍手叫好,旁邊也有小情侶不忿叫板。
晚上吃飯的時候,周朗從羽絨服里掏出一只天梭腕表,戴在我手上。這件禮物連一個包裝盒都沒有,但我如獲至寶。
我酸溜溜地問,“喲,在哪發財了?”
周朗吞掉嘴里的羊肉,“哥們兒認識人,按渠道價拿貨。我想,我應該送你一件像樣的東西,不然顯得沒誠意。”
我抬眼看著周朗,“不,你錯了周朗。我們之間不需要做這些表面功夫,我們一起出生入死的時候,他們還在家門口和泥呢,他們懂什么叫情比金堅?”
周朗點點頭,“那我把表退了。”說著就伸手要摘掉我的手表。我把表護在懷里,“聽我說完!”
“……”他正襟危坐。
“我是想說,雖然我們情比金堅,但誰說情比金堅的情侶就得天天用出生入死來表達感情,還不能走走俗人路線,送個禮物?山珍海味吃多了,偶爾來點兒清粥小菜,也不錯,你說是吧。”
周朗無語地摸摸他的小寸頭,“馮緯緯你都跟誰學的?”
我一邊吃火鍋,一邊擺弄著手表,這只手表雖然看起來不是大富大貴的款式,但最起碼夠我幾個月的生活費,唐爽這女人再也不能說周朗對我只有一顆“真心”,不能干煸,不能清炒。現在我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到她面前,把這只手表甩她臉上,告訴她,這就是周朗用行動證明給我的“真心”。
說到底每個女人都有虛榮心,我也不能例外。當然,有好的,誰會選擇壞的。兩個同樣愛你的男人擺在眼前,一個是有錢有勢有地位的高富帥,一個是有上頓沒下頓的窮乞丐,是個女人就知道選擇前者。選擇后者的不是女人,是圣母瑪利亞。
很多人喜歡走捷徑。兩個人辛辛苦苦奮斗半生,三十年過去,熬到渾身是病,對生活的希望被漸漸消磨殆盡,更別提有閑心你儂我儂;或者是選擇一個起點高的人,助你一步登天,之后什么閑心都不用操,余下的半生只管風花雪月,享受愛情。
許多事只在乎一個選擇,然而也是一場賭博。選對了,還要懂得維護,不然隨時被人偷襲而不自知。選錯了,那更是萬劫不復,很多人在這個選擇上摔了跟頭,直接選擇結束生命,再世為人。可他們沒想過,投胎也是個技術活,萬一又不走運怎么辦?
唐爽就是這樣想的,與其辛辛苦苦奮斗,熬到出頭之日,被更年輕的女人騎到頭上來,睡你的老公,打你的娃。還不如趁青春無敵,騎在那幫蠢貨的頭上,讓她們氣瞎雙眼。有朝一日,她虎落平陽,也好靠著年輕時星星點點的回憶了此殘生。
我把周朗送我的天梭腕表摘下來,放在她電腦桌上的時候。她幾乎兩眼發直,“馮緯緯,你搶銀行了?告訴你現在是法治社會,你可別連累我,快拿走你的贓物,我當眼瞎了,什么都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