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作者會看不懂自己的作品

有兩種寫作方式:

第一種,也就是各種寫作教程、寫作手冊、從小學到中學的作文課所傳授的那一種,就是我要先想好我要表達什么、我是寫給誰看的、我怎么表達才會既明白又簡潔還能打動人。在這種情況下,不會產生作者看不懂自己作品的現象。盡管在寫作過程中也會產生與最初的打算不相符合的情況,但都在合理范圍以內。

第二種,我并不知道我要表達什么,在我準備寫作時,我會暫時切斷自己與外界的聯系,讓自己進入一種空澈清明的境界,這時,我就把自己腦殼上的兩根天線拉出來,開始接收宇宙深處的星辰萬物發送給我的信號,這些信息可能很清晰也可能很模糊,我需要用自己的語言把它轉譯出來。轉譯的結果就是我的作品,在這種情況下,我并不比任何一個讀者更懂得我作品的“意思”。

大多數情況下,我的寫作屬于第二種。

比如我剛發的這篇《論世界史實用的可能性》,讀者反映看不懂,老實說,作者我也是看不懂的,但我說的看不懂,可能和大家說的看不懂并不完全一樣。

套用一個大家已經習以為常的句式:當我們說自己看不懂的時候,我們到底是指什么呢?

其實是指的這個作品完全不在自己理解和接受的范式之內而已。

就以釣魚這個題材而言,小孩子一開始也是不懂釣魚是怎么一回事的,是經過不斷熏習以后,這個事才在他腦子里建立了“等待上鉤-上鉤了是好的-沒上鉤不好-上鉤了摘下來放到魚簍子里-沒上鉤重新開始”這樣一個范式,其實這個范式又有什么“意義”可言呢?只不過是因為不斷重復被大家接受了而已,就如同“上學-上班-上床-上產床-新生兒-新的一輪上上上”這個同樣沒有意義的人生范式因為大量重復就被大家接受了一樣。

而在本文中,對釣魚一事的敘述完全在大家已經接受了的范式之外,大家一時難以接受,說看不懂,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當我說看不懂自己作品的時候,我并非不接受我的作品(畢竟它于我就如我的孩子一樣),而是說我很難將它轉化為一般讀者可以接受的范式。當然在我的作者身份之外,我也是讀者之一,是最特殊的讀者,而作為一個讀者,我也在嘗試理解這個作品。

下面是一些我以作者/讀者雙重身份做的一點補充說明。

題目中的“世界史”,既是人類生活于其中的真實歷史(此刻一詞甫一說出,即已成為過去,進入世界史當中),也是被記錄/被編寫/被修改/被闡釋的歷史。所謂真實的歷史按理說有且只有一個,然而我們永遠都無法把握它,我們能夠把握的只有成千上萬版本的/掛一漏萬的/錯誤百出的/摻雜了事實與謊言的歷史書上的歷史。

那么,世界史的實用性在哪里?

我們生活于其中的那個真實的歷史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渺茫無邊的時間的迷宮,我們永遠不可能走出這個迷宮,永遠不可能有所謂“出路”,除了不斷碰壁、不斷走回頭路、不斷倒下不斷爬起來之外并沒有別的事可做,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繪制了我們走過的路線圖,這個路線圖所涵蓋的顯然只是這個時間迷宮的極為細小的一部分,而路線圖本身也是極為不準確的,如果按照這個路線圖走下去,除了在原地打轉轉之外,并沒有任何別的收獲。所以說如果把這個路線圖當作走迷宮的指南的話,它是毫無用處的。盡管有一些狂人在這個路線圖上畫出一條紅線說按照紅線走就能走出迷宮,但事實證明那是一個災難。可以說路線圖唯一的作用就是提示我們的愚蠢和無知。既然我們曾經是這樣的愚蠢和無知,就不要以為我們現在會聰明到哪里去,也不要對現在的愚蠢和無知感到驚訝。


一位讀者在和我討論之后,根據我的意思,結合她自己的理解評論道:

4個短篇分開來看,不算很難懂,放在一起似乎就復雜多了。

第一個故事,講的可能是對自我的探尋;

第二個故事,人類文明是人類創造的,假設人類面對先于自己文明的事物出現,如果這些事物是人類文明的基托,沒有接觸過它們的人類會否給予相當的自信去信任它們;

第三個故事,人類每一次新的歷史,也可說是部“弒母(或弒父)”史;

第四個故事,像是通過考古來研究歷史。

“弒母”里出現的“名號”均為印度教主神之一毗濕奴名號;

“盜墓”中的“我”個矮且背胛有大瘤,毗濕奴化身之一有侏儒筏摩那,又叫三步神,三步跨越天、空、地三界,而毗濕奴的坐騎迦樓羅(印度神話一種巨鳥)頭上也有一個大瘤;

“釣魚(世間態)”出現了觀世音菩薩,在中國中原地區的佛教寺廟,迦樓羅常以觀世音化身之一的形象供奉。

文中出現的“神”或許聯系4個短篇的其中因素。

傳說毗濕奴躺在大蛇身上沉睡,在宇宙漂浮。每當宇宙循環的周期一“劫”之始,毗濕奴即醒來,從他的肚臍長出的一朵蓮花中誕生的梵天開始創造世界,而一劫之末濕婆又毀滅世界。

毗濕奴反復沉睡、蘇醒,宇宙不斷循環、更新。

宇宙或者人的歷史不斷循環,循環并不意味“重復”,就像“弒母”,新的歷史不會是舊歷史的樣子,舊歷史死去就不可能再現,可能得到重生的,或者以新面目示人的是文明,而有歷史的一方往往是文明的破壞者,比如羅馬之于希臘,莫臥爾之于印度。

文中一些微細處接連起4個短篇。“釣魚(非三界態)”里,倒影離開了“我”,“盜墓”里“我”出生在深夜,并且“盜墓”中“我”強調自己在暗處討生,那么這個盜墓人可能與前篇的倒影有聯系,這個前篇還提到“耳畔伴著少女誦念那存在者的名號聲”,存在者是毗濕奴名號,那么與“弒母”也有關聯。

可能4篇里,較復雜的是“盜墓”,就像“弒母”中“脫節而去投向殊方異域的果實卻清綠如初”,離開母體的果子不可能保新如初(即謊言),“盜墓”里貌似也有不少謊言,比如“看不到物的表象也不以本能感知來攝取或判斷任何物的任何方面”,一般來說,人不可能擺脫“本能”,如果這句話成立,那么第1、2個故事里關于自我表面、自我深處的探究是失敗的,因為無法脫離本能,如果這句話是謊言,或者認同它的正負面共存,那么我們對自己文明、歷史的記錄,是否讓我們進入無根基無目的無限路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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