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艷琴
我來自一個很低端的家庭。我的爸媽有很長一段時間連出租房都沒有,住在一棵大榕樹下,不到10平米的地方,我爸爸自己搭的房子。這棵大榕樹蔭蔽了兩戶人,一戶在它亭亭樹蓋的這邊,一戶在樹蓋的那邊,兩家的大門,向不同方向打開。
這房子當然屬于“臨時建筑”,沒水,沒電,沒衛(wèi)生間,屋外有一大片半人高的野草,蚊子猖獗。能在這里蓋房子,全靠榕樹的主人準允。
當然,對我爸媽來說,這不是一個臨時住房,住了很久,安頓了許多老家來的親戚、老鄉(xiāng),包括暑假和他們相聚的我。
這既是住房,也是他們營生的廢品站。
在我的記憶里,這是一套很大的房子,有主臥,有廚房,還有一間招待客人的門廳。直到前年,表哥突然心血來潮,說,走,去看看你們的故宅,我才知道,那地方真的可以用“巴掌大”來形容。
那時候,爸爸蹬著三輪車到處收撿廢品,半夜回家,盛上一碗涼了的白米飯,翻開泡椒壇子,吃上一頓宵夜。我和媽媽扭礦泉水瓶蓋,把礦泉水瓶、易拉罐、紙箱統(tǒng)統(tǒng)踩扁,數(shù)數(shù),或者稱重。然后,爸爸拉去回收站賣。
爸爸媽媽后來賣過雞鴨,開過電話亭,縫補過衣服,經(jīng)營過出租房,開過餐館、麻將館,也先后進過工廠,大城市生活了差不多20年,在老家蓋了一棟房子,但依然住在城市的工廠宿舍或出租房里。
他們遭到過大城市的驅(qū)趕,以暫住證的名義,或廢品行業(yè)的“排外”。
后來,我上了大學(xué),做了記者。這是我在坐在爸爸的三輪車上,跟著爸爸撿瓶瓶罐罐時沒有想到過的。
再后來,我離開了曾經(jīng)孜孜以求的調(diào)查記者崗位,回打工者社區(qū)做教育公益,我經(jīng)常止不住想,這些孩子啊,他們長大以后,回憶起自己的童年,自己生長的那個地方,會回憶一些什么呢?
有一次,我在大街上見到一個爸爸蹬著三輪車,帶著一個小小的女孩,走街串巷地收撿廢品,我追了那輛三輪車三次,對這個爸爸說:“中午很熱,我們那里有一個兒童空間,你把孩子放到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