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一書的翻譯

好像暢銷通俗讀物的翻譯難入大家法眼,也鮮有人去注意其翻譯質量。的確,這類讀物一般也就各領風騷三五天,三五天后也就Gone with the wind了,誰還會記得它的文筆如何——我也一直這樣想當然,而且大部分情況確實如此。但是有一本書的出現,打破了我的這一觀念,這本書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

(世界知識出版社新版)

有段時間我就在做推銷,看到這本書也就下意識地拿起翻翻,這一看嚇了我一跳:竟然是由經濟學家茅于軾推薦作序的!茅老是誰?那是寫《中國人的道德前景》的,當年我拜讀這部《前景》時,真的是振聾發聵,醍醐灌頂,后來就將茅毛引為人生導師。他,怎么會給一個講推銷的書寫序呢?

細讀之后才發現,這本書技巧性的東西很少——或者說幾乎沒談什么推銷技巧——反倒是人性的東西講得很多,是催人奮進的勵志讀物,最適合落魄之后的人來讀。后來進一步了解到,是陳大鵬先生讀到這本書的臺灣版后,在茅老幫助下獲得版權,促成出版的。茅老在序言中以其經濟學家的獨特視角,一針見血地指出:“一個人以堅韌不拔的精神做到了敬業和守信,他必定能成為最偉大的推銷員”,因為“什么最稀缺,什么最值錢,這是一條顛破不滅的真理?”。

講了這么多,我要說重點了:這本書的譯文相當精彩其文字流暢優美,讀起來朗朗上口,一如原創,簡直沒有半點翻譯的痕跡。這本書推出二十多年了,出版社從海天轉到了世界知識,譯文幾乎一字不易,印了無數次,簡直是個奇跡。令人費解的是,該書對譯者安遼的情況卻一直只字不提,網上也沒有他的任何信息。

這個少見的姓氏,加上不像人名的“安遼”,讓人覺得是個筆名,甚至就是個符號,預示著這個譯本是個絕唱,后人難以逾越。我一直很奇怪,這么優秀的翻譯怎么一點譯者的資料都查不到呢?怎么就沒人來討論呢?從版權引進過程看,譯者可能是臺灣人,但沒有半點灣灣腔;從譯者后記來看,好像是集體合譯,但文風難得如此渾然天成;如果是海外華人,這文筆也太大陸化了。不管怎么樣,這么優秀的翻譯不會只出這么一部譯作吧——而且是個“不務正業”的譯作。

(世界知識出版社中英文對照版)

后來出版社趁勢出了個李玉霞博士翻譯的中英對照本,譯了全書第一部分《羊皮卷的故事》,另有《羊皮卷的實踐》和《羊皮卷的啟示》出缺。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從信、達、雅三個方面來看,博士譯本在“信”的方面無疑勝出,中規中矩,仿佛照著字典來翻,不敢越雷池半步,但達、雅就相去太遠了,根本不適合朗讀。如果不是沖著“中英文對照”這個賣點,估計一本也賣不動。

其實也不難理解,兩個譯本的出發點不同,面向的讀者群不同:安遼譯本面向的是營銷人員和一般社會青年人,他們要拿這本書來實踐,要天天朗讀,要是文筆生硬讀者不會買賬;博士譯本主要是向學生提供一個外語參考讀物,總不能“亂”譯一通吧。

下面,我們來舉幾個例子,欣賞一下兩種譯文的優劣。

1:Hafid lingered before the bronze mirror and studied his reflected image in the polished metal.(全書第一句)

安譯:海菲在銅鏡前徘徊,打量著自己。

李譯:海菲在銅鏡前徘徊,審視著自己映在磨得锃亮的銅鏡里的身影。

分析:這是個很簡單的句子。我有時會好奇,為什么安譯會把后半部全部略去,而李譯硬是逐字逐字翻譯出來?到底哪種處理更恰當?從求真的角度看,無疑李譯是對的,完整地再現了原文的所有信息。還有就是單詞“study”的翻譯,無疑“打量”比“審視”更準確。因為我們照鏡子主要還是仿佛觀察外貌衣著,要用眼睛看。而“審視”側重于分析、思考,甚至可以閉起眼來琢磨——可這樣一來還用得著強調在鏡子前徘徊嗎?

我們緊扣下文,“Only the eyes have retained the youth,”he murmured as …海菲只發一句感嘆:只有眼睛還和年輕時一樣。從這個角度來說,海菲確實在觀察自己和年輕時的外貌變化,而不是在“審視”鏡子里那個“身影”。那么用“打量著自己”足矣。

2:Today I begin a new life.Today I shed my old skin, which has too long suffered the bruises of failure and the wounds of mediocrity.(羊皮卷之一的開頭)

安譯:今天,我開始新的生活。今天,我爬出滿是失敗創傷的老繭。

李譯:今天,我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今天,我要褪去自己的舊皮,布滿了長久以來失敗的傷痕和碌碌無為的創傷的舊皮。

分析:安譯大膽用“老繭”翻譯old skin,用蠶蛹比喻被失敗創傷所縛,嚴嚴實實暗無天日,非常準確表達了失敗者孤獨無助的心態。那么,順理成章,運用比擬手法,用蠶“爬出”這一動作,傳神地表達了向往新生的毅然決心和走向新生的艱難過程,也預示著爬出之后那種長舒一口氣的豁然開朗。這里有個問題:把后面那一大截定語從句簡化成“失敗創傷”是否得當?我們接著反過來看看李譯。

首先,前一句里“一種”純屬多余,這里不作分析。其次,后一句貌似完整地譯出了每個單詞,其實翻譯成中文恰恰犯了省略不當的毛病。定語后置在英文里自然而又常見,但在中文里這種句子很別扭,有時干脆就是病句。要這樣翻的話可以這樣處理:“我要褪去自己的舊皮,[褪去那]布滿了……的舊皮”。“褪去那”這三個字這里不能省。但再進一步分析發現,這樣處理還是有問題。后面的結構其實是“褪去布滿了……傷痕和……創傷的舊皮”,太啰嗦了。如果后面省略成“布滿了長久以來失敗和碌碌無為的創傷的舊皮”,顯得好拗口,不如換一種做法:“我要褪去自己的舊皮,[那舊皮]布滿了長久以來失敗的傷痕和碌碌無為的創傷”。“那舊皮”這三個字這里還是不能省。原文確實用了不同的單詞,精準地表述不同的“傷”,但轉譯成中文后還這樣亦步亦趨地“直譯”,就是作繭自縛。

分析到這里,我們再回過頭來,不得不佩服安譯處理得干脆利落。

3:If I feel depressed I will sing.If I feel sad I will laugh.If I feel ill I will double my labor.If I feel fear I will plunge ahead.If I feel inferior I will wear new garments.If I feel uncertain I will raise my voice.If I feel poverty I will think of wealth to come.If I feel incompetent I will remember past success.If I feel insignificant I will remember my goals.(羊皮卷之六)

安譯:沮喪時,我引吭高歌。悲傷時,我開懷大笑。病痛時,我加倍工作。恐懼時,我勇往直前。自卑時,我換上新裝。不安時,我提高嗓音。窮困潦倒時,我想象未來的富有。力不從心時,我回想過去的成功。自輕自賤時,我想想自己的目標。

李譯:如果覺得沮喪,我會引吭高歌。如果覺得悲傷,我會開懷大笑。如果覺得不適,我會加倍工作。如果覺得畏懼,我會勇往直前。如果覺得自卑,我會換上新裝。如果覺得不安,我會提高嗓音。如果覺得貧窮,我會想象未來的財富。如果覺得無能,我回想過去的成功。如果覺得渺小,我會牢記自己的目標。

分析:這一段沒有大的問題,只是對原文“If I feel …I will ……”這種句式的處理,安譯用“……時,我……”,李譯嚴格用“如果覺得……,我會……”。哪種更好?只要我們朗讀一下,不難體會到:前者句式顯得干練有力氣勢足,后者相對來說適合舒緩抒情的句子。我在默讀這段時,會明顯加快速度,感覺合著戰鼓準備開戰。而且后面幾句譯者又改為四個字,語氣稍有變化。這種大量排比句式,不斷重復“如果覺得……,我會……”,我會崩潰:這是在批改初中生的作業嗎?

4:Today I will multiply my value a hundredfold.A mulberry leaf touched with the genius of man becomes silk.A field of clay touched with the genius of man becomes a castle.A Cyprus tree touched with the genius of man becomes a shrine.A cut of sheep's hair touched with the genius of man becomes raiment for a king.(羊皮卷之八)

安譯:今天我要加倍重視自己的價值。桑葉在天才的手中變成了絲綢。粘土在天才的手中變成了堡壘。柏樹在天才的手中變成了殿堂。羊毛在天才的手中變成了袈裟。

李譯:今天,我要把自身的價值提升一百倍。桑葉借助人類的天才變成絲綢。黏土借助人類的天才變成堡壘。柏樹借助人類的天才變成神龕。羊毛借助人類的天才變成了皇袍。

分析:這段話前段主要還是是直譯和意譯的區別,李譯緊貼原文量化成“提升一百倍”,讓人想起想起“白發三千丈”之類的詩句該怎么翻,個人覺得安譯處理方式可取。至于后段,李譯用“借助人類的天才”而安譯用“天才的手中”。應該說李譯符合原文,是借助“普通人的才智”,安譯對此有些改變,直接借助“天才”,問題是安譯更符合中文的習慣用法,也比較符合這篇羊皮卷讀者的預期:如果僅僅是利用自己的才智,動動腦子即可,如果把自己當作天才,那才叫“加倍重視自己的價值 ”。


(海天初版及英文原版)

小結:通過以上幾個例子,我能得出比較明顯的結論:李譯以直譯為主,比較拘泥于原文的遣詞造句,便于初學者參照;安譯以意譯為主,發揮比較自由,但完全考慮受眾口味和中文用詞習慣,“化”得比較自然,適合不嚴于緊摳原文的大眾朗讀。

可以看出,為了翻譯此書,譯者安遼付出 大量的心血,說不定譯者也有過一段難忘的人生經歷,已經把原著融入自身血液,才會有切膚的體驗,才會有這部神來譯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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