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離開的第三年,我突然發現我們連一張合照都沒有。
我還記得你走的時候是五月,那天大雨磅礴,我坐在教室抱著同桌泣不成聲,我多想問問你,為什么要讓我厭惡自己,如果我昨天有勇氣走進那間病房,我們是不是能好好的告別,你會不會像從前離家那般跟我說:“妮子,要聽話,別總惹你媽生氣。”
? ? 我是在2013年那個冷的不像話的冬天知道你的病情的,胰腺癌晚期,醫學上稱之為“萬癌之王”。那時我還相信墻上什么祖方秘傳,專治癌癥之類的廣告,也覺得你性格溫和,待人寬厚,一定會有好報,所以認為你一定會好起來。但是從發現是癌癥到你離開只有6個月的時間,在這6個月中,我看著你一點一點消瘦,皮膚變得蠟黃,說的話越來越少,但卻無可奈何。
你從263醫院回到家中時,已經很虛弱,靠著厚厚的被子,坐在床上,我抓著你的手,問你:“姥姥,你想我了嗎?”你拍拍我的手說:“當然想了。”我開心的笑,母親卻扯扯我的衣角,示意我出去,我問她為什么,她的眼睛紅紅的,帶著鼻音解釋道:“姥姥累了。”我看著你微微閉眼的樣子,不似從前那個邊在廚房做飯邊聽我絮絮叨叨,還要耐心給我解釋的人。其實那時我不懂為什么只是說幾句話就覺得累,當我懂的時候,你已經只有60斤重,臉頰凹陷,眼睛顯得更大,皮膚蠟黃,剛吃進去一點就吐出來,那樣你,讓我心疼。
那時我很怕進那間病房,怕看到母親和二姨哭紅的眼,但更怕看到那些管子插在你身上,從前電視中的場景就那么呈現在眼前。刺鼻的消毒水味會麻痹我的神經,心電監護儀調動的聲音讓我覺得煩躁,點滴滴的很慢,我坐在你身邊,你在睡覺,呼吸微淺,我握住你的手,想抓住一絲溫暖,感覺到的卻是冰涼。我想起小時候,也是這雙手,帶我摘榆錢,做窩窩頭,教我做飯,給我做衣服,也是這雙手拍著我入睡,還是這雙手,牽著我的手,走過3個街道,送我去學校,但現在這雙手卻是皮包骨頭。
你總說我是家里唯一一個在你身邊長大的女孩。所以從小我總比其他孩子多得你的寵愛。你生病期間還做過一次水餃,那時是我學習最緊張的時候,你給我打電話說:“妮子,晚上回家吃飯,我給你補補。”天知道 那時我多開心,我以為你病好了,我們又可以像以前一樣了,我陪你去菜市場,回家教我做飯。可以一起去廣場,跟你一起跳廣場舞。可以一起去麒麟園,你跟老太太聊天,我畫畫。回到家中,你還是躺在床上,笑著跟我說餃子包好了,但是你要自己下鍋了。我背過身偷偷擦淚,你又說:“妮子,說實話吧,我到底得的什么病,其實我自己也能猜到不會好了。”我轉過身,擠出一個笑臉,跟你說:“只是胃炎,會好的。”你笑,笑的很勉強。那天我哭著在廚房吃光水餃,真的很好吃。走出廚房故作開心的跟你說:“姥姥做的飯,真是天下第一棒。”你說過來:“坐在姥姥身邊,讓姥姥看看我的大姑娘。”我枕在你的腿上說:“姥姥,等你好了,給我做醬餅吃吧,一定要是你晾的西瓜醬。”你拍拍我的背說:“就你最饞,西瓜醬是秋天晾,你要等到冬天吃醬餅了。”我說沒事,我等著。但是,我卻沒有等到。
你走的5月份,西瓜開始成熟。
今年你祭日那天我回了老家,院子里的泡桐花開的絢爛,與你走的那年沒有不同,還是鋪滿了院子。母親拿掃帚把花瓣掃成一推,想起你入葬那天,下著小雨,泡桐樹葉嘩嘩作響,泡桐花也是鋪滿了院子,卻無人管,哥哥抓著我的手,走到你身邊,你躺在木棺里,瘦的可憐,曾聽很多人說你年輕時是個美人,現在,這樣子,所有的人都會覺得心疼。他背過身對我說:“小笙,你得哭出來。”我抬著頭問他:“為什么要哭出來?”他搖搖頭,不再說話。我知道你不會怪我無淚,因為你從來就不舍得我哭。小學時被同學欺負,你跑到學校找老師,添油加醋說我被欺負的多慘,那位同學被罰抄弟子規10遍。也是從那次后同學說千萬別欺負張筠笙,她會告訴她姥姥的。這梗一直被提到高中畢業。
但在你下葬的那一刻,我卻深深的感覺到你真的離開我,不像從前,你只是去燕郊休養,我可以在假期跟你撒嬌,和哥哥姐姐們爭寵,這次,你是離開這個世上,我不管去哪里都見不到你,你不能看著我結婚生子,不能給我做醬餅了,也不能為我撐腰了。
釘棺的那一時刻,我看到母親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呼喚著媽,久久不能站立,我開始哭的不能自己,真切的感到對人生的絕望,你離我不是漸行漸遠,我沒有萬里長夢,你是一下子就抽離了我的生命,我無處訴說那份苦楚,也無法形容那種難過。這樣善良的你走得那么痛苦,帶著不舍和遺憾。
其實你走之前跟我告過別,那晚夢中你拉著我的手說:“妮子,我要走了,你要聽話,別惹你媽生氣。”我問你去哪里,你沒說話,坐上一輛火車,跟我揮手。突然驚醒后,久久不能入眠,但是第二天,我卻沒有勇氣去醫院,到底在怕什么,也許最怕的是你疼的連話都說不出,母親只得求護士再給你注射一針杜冷丁,但是隔了一天再去看你,病房已經鎖了門,我跑到醫生值班室問他們:“301的病人呢?”護士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他們回家了。”那天真的很奇怪,明明滿電的手機卻因為沒電關機了。回到學校打給母親時,她聲音平靜的可怕,她說:“姥姥走了,這樣對她說也是解脫。”掛了電話,我抱著同桌,泣不成聲,她也被我感染的哭泣。
一個星期后,我回到學校,班主任找我談話,她說:“你會從最初的不接受,到接受,再到習慣沒有這個人的日子。”我問她:“怎么做到接受?”她嘆氣只是說我會接受的。
你走得一年后,我高考失利。他們說我最好再來一年,我接受了這樣的安排。我越發的不愛說話,一個人去食堂吃飯,一個人聽著音樂回家,一個人帶著耳機做數學題。母親覺得這樣的我很不正常,有天,她拉我聊天,問我:“是學習壓力大嗎,怎么這么內向了?”我問她夢到過你嗎,她說你經常光顧她的夢,原來你光顧了所有人的夢,卻吝嗇的不愿來我夢中,是怨我嗎,怨我連個道別都沒有。母親拍拍我的背說:“姥姥是最疼你的,她走之前還叫你的名字。小笙,她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啊。”是呀,你最寵愛的是我呀,我曾問你院子里為什么有一個泡桐樹,而不是桃樹,梨樹,那樣還可以吃果子,你笑著說因為栽桐引鳳,我問你那鳳凰呢,你說正在我眼前啊,我咯咯直笑。
后來我讀了詩經,看到那句“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更深切體會到你多溺愛我。
明年5月,我還是會回去,看看鋪滿院子的泡桐花,跟你聊聊我喜歡的那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