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能搖頭晃腦地背出這首李白的《靜夜思》。這首詩的意思單從字面上看，也是很好理解的。但是，能理解詩的意思，并不代表著就能感受到詩的情感。那時我五歲，二十個字的《靜夜思》帶給我的，只是能夠流利背誦的驕傲。而今年我二十一歲，單單一句“月是故鄉明”，就足以讓我沉默。

提及月亮，人們總是輕易就想起了中秋節。提及故鄉，我的家鄉在廣東汕頭，那是一個被稱之為“海濱鄒魯，美食之鄉”的小地方。

記得小時候，每逢中秋節，奶奶家就要“拜月娘”。一張圓桌，必定先放著月餅。奶奶又會喚姐姐拿些新的圓珠筆和本子來拜，讓月娘兒保佑她學習進步。還在幼兒園的我看見了，便嚷嚷著我也要。在小書包里掏來掏去終于找到一只還沒削的鉛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圓桌中央，生怕月娘兒把它給落了。奶奶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各種紙錢，方言里叫“可司”，一套套擺上去。我更是時不時要跑過去看看我的鉛筆。奶奶嫌我煩，便叫姑姑帶我與姐姐出去玩。回來的時候，其他的食物像雞鴨鵝已擺上了桌。終于準備妥當了，看著奶奶跪在桌前，奉著香，嘴里念念有詞，無非是全家出入平安，孩子讀書進步，大人工作順利之類。月娘兒，你肯定是聽到了吧。

上完香，全家人便圍坐在電視前，一邊沖著功夫茶，一邊談天說地。那時候，我與姐姐對這樣的活動是不感興趣的，與坐著聽大人們說些我們聽不懂的世事相比，我們更愿意趴在窗前，使勁把頭往外伸，試圖透過細密的防盜網看到一個完整的月亮。細叔看到我們伸長脖子像兩只小鴨子，不禁哈哈大笑。那時我想，月娘兒是不是也正在笑我們呢？好丟臉啊！細叔叫我們去打盆水，放在陽臺上，從水里看月亮。于是我和姐姐又有了新的樂趣——伸手去水里抓一把月亮，看那銀白色在手里溜出來。長大了才知道，那才是最正宗的月光如水。

“猛來吃月餅咯！”奶奶一聲叫。我的心里不禁有些懊惱，知道錯過了化“可司”這個精彩環節。大人們是怕那火傷著我們，我卻喜歡看著那些紙在火里慢慢被包圍，在跳躍的火焰里化作飛舞的黑蝴蝶。幸得小孩子總是不會為失去的東西痛苦太久，更能看到眼前的幸福。我們飛奔到客廳，等著切月餅。潮式月餅又叫臘餅，意思是用豬油做的餅。雖然和廣式月餅一樣是圓的，但它的表皮是一層層的，又薄又脆，內餡一般是烏豆沙、綠豆沙，也有五仁。“慢著點吃，還有呢！”大人們總是笑著看著，“吃那么多會膩的，喝杯茶。”甘香的鐵觀音與月餅匯成了心中最深沉的難以割舍的甜。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電視里傳來王菲的歌聲。人們帶著齊聚的歡樂，懷著但愿人長久的美好愿望，在月亮的凝視中，慢慢入睡了。

那家鄉的月，又何止見證了我同家人的歡笑？我與友人在月下的聲聲笑語，月兒你可記得？

那個夏日的夜晚，無所事事的一群人跑上某友家的露臺，喝著一扎又一扎的可樂，憧憬著未來，還嘰嘰喳喳地說著“茍富貴勿相忘”。一陣涼風拂面，一群人忽然都安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誰吹起了口哨，那熟悉的旋律，讓其他人也輕輕地合起來：“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深，月亮代表我的心……”我記得那晚的月亮格外地圓，就仿佛我們會永遠地像現在這樣，純摯不變，即便我們將要各奔東西。

直到最后才發現，“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不過是句謊言。有人安然入睡，有人卻在陽光下燦爛。而你，是不是早就把月亮當成了夜晚里可有可無的裝飾品？我相信，那些在月亮下騎著單車放聲歌唱的日子，我們都沒忘，只是生活推著你我，總要前行。

月兒笑道，我還記得你那曾經相約黃昏后的美好呢。放學后你們手牽手走遍每一條小巷時，我在太陽的包庇下偷偷看著你。深夜里，人們安靜地入睡，只有你躲在被窩里，與他私語，我不得不豎起耳朵。原諒我的偷聽，那些話，雖然現在你覺得幼稚得可笑，可別忘了那時你有多相信啊！

噓……月兒阿，小些聲，與我一起守著這些秘密吧。

故鄉的月啊，當我凝望著你，就像看著老朋友一樣。我也還記得那個傳說：不能用一只手指直接指著月亮，否則呀，月娘兒會在半夜你熟睡的時候，悄悄潛入你的房間，割掉你的半只耳朵，來懲罰你的不敬。這個傳說曾讓我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對月亮充滿恐懼。可是啊，這么溫柔的月，怎么會那樣對愛它的人呢？這不過是騙小孩子的把戲而已。可這也表明了故鄉的人們對月的尊重。

上了大學，獨在他鄉，應了那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可惜，這里的月總是比不上家鄉的。這里的月阿，不是那輪與我有著共同獨特回憶的月，這里的月光，終究不夠故鄉的明亮。

好一句“月是故鄉明”，杜工府當時是有怎樣的心境才寫下這么一句詩，是與我一樣看著異鄉的月，心中忽然念起了家鄉那輪明月嗎？念起了家鄉的人，念起了過去那些事？季羨林老先生在同名文章中寫道：“見月思鄉，已經成為我經常的經歷。思鄉之病，說不上是苦是樂，其中有追憶，有惆悵，有留戀，有惋惜。流光如逝，時不再來。在微苦中實有甜美在。”

月是故鄉明，月是故鄉明，我仿佛看見，故鄉的月兒在韓江畔，正待我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