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劇不終
夏日的味道也不盡美好。留在味蕾上的記憶，除了好吃的冰棍、冰粉、涼糕、涼面、涼粉這一“冰涼”系列以外，還有小時候望而生畏的苦瓜、藿香正氣水......。
夏天留給鼻子的記憶，更是豐富。
相較于夏夜，白天的味道是單調(diào)、可憎的。
留在我兒時記憶里的夏日白天，是路面被高溫炙烤得快要融化的瀝青味；是在教室里昏昏欲睡時，涂抹在太陽穴上的風(fēng)油精和清涼油的刺鼻氣味；是體育課后，小伙伴們一身蒸騰的熱氣和少年青春的汗水味；是課間一只臭屁蟲被“請”出教室時，心有不甘，報復(fù)性施放的煙霧彈的難聞氣味。
如果是在暑假，臨到正午，跑上山捉蜻蜓玩，那是個連農(nóng)民伯伯也不會出現(xiàn)在田間地頭的時間段，白花花的日頭隨時懸掛在頭頂，躲無可躲，每一寸土地都饑渴地張開大嘴喘息呻吟，山野間彌漫的絕非鳥語花香，而是被烤干的有機肥料的惡臭味。好在這些氣味是凝固在空氣里的，在那些無風(fēng)的白晝，并不遠(yuǎn)走，只要你不靠近，便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夏日的白天里，唯一令人向往的，是自遠(yuǎn)遠(yuǎn)的露天泳池飄過來的淡淡的氯氣味，隨之而來的是在頭腦里自動生發(fā)成的想象：一池清澈見底的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水，淡藍(lán)色的水波蕩漾，一個個被曬成古銅色的瘦削或是肌肉感十足的少年......所有這些都在撩撥著你的神經(jīng)，最終說服你放下對曝曬的擔(dān)心，頂著炎炎烈日，義無反顧地奔向那池藍(lán)汪汪的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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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漸漸西斜，即將沒入遠(yuǎn)山之間。
時近黃昏，氣溫下降了一些，花花草草開始活泛起來。
一叢一叢五顏六色的胭脂花開始盛放，招引著年歲小一點的孩子去采那種叫做“地雷”的黑色果實。這種花生命力頑強，往松軟的泥土里撒些種子，多半就可以生根發(fā)芽。它還有兩個有意思的別名，叫煮飯花、洗澡花，據(jù)說，是因為它開花的時間，是在家庭主婦們開始生火做飯或是給孩子們洗澡的黃昏時分，是不是很形象？
愛（好）美（奇）的小姑娘，把摘下來的胭脂花搗成泥，敷在指甲蓋上，半小時過后，指甲上便覆上了一層淺淺淡淡的顏色。還有一種玩法，是摘下一朵胭脂花，揪掉芯里的花蕊，塞進(jìn)嘴里吹喇叭，那是入夜奏鳴曲里少不了的一道器樂和聲。
再晚一點，爬滿一堵籬笆矮墻的薔薇花也重現(xiàn)生機，小小的花朵一別白天的低迷，精神地挺立起來。在遠(yuǎn)處，聞到的是一陣淡淡的花香，湊近了聞，馥郁芬芳。
順著墻根找過去，是一蓬一蓬的薄荷草。雖是單調(diào)的綠著，但僅憑那點沁人心脾的味道，就足以調(diào)動起孩子們的腳步四處尋找。
薄荷草有一種讓人安靜沉醉的魔力。摘來新鮮的薄荷葉，清洗干凈，用熱水沖泡，等待水溫降下來的那段時間，不時把鼻子湊過去，貪婪地深吸兩口氣，立刻感覺清心怡神。
很多人家的小院里，都種了金銀花。金銀花從不孤單，由小小的一株開始一路瘋長，莖生藤，藤生蔓，繁花滿枝丫。
初開的金銀花是白色的，清香怡人，兩三日過后，花朵顏色方才轉(zhuǎn)為黃色。大人們喜歡趁著新鮮，把金銀花摘下晾干，泡茶飲喝，也是清熱解毒、消暑生津的好物。對孩子們來說，它是暗夜里若有若無的背景香，在它的映襯下，整個世界的味道都變得好聞起來。
和金銀花相比，夜來香就沒那么討喜了。它的香味隨著夜幕降臨愈加囂張，濃烈到近乎甜膩的味道，讓多數(shù)人深感消受不起。又因為夏夜的空氣里，實在不缺幾味花香，所以，脂粉氣息濃厚的它，總是被人嫌棄。老實說，和夜來香這個名字相比，我更喜歡它的另一個名字——“晚香玉”。
在彌漫著花香的夏夜，在沒有空調(diào)和手機的日子里，我們這些孩子，和花花草草一樣，在太陽落山之后重?zé)ㄉ鷻C活力，樂此不疲地追逐著、奔跑著，從一處花叢轉(zhuǎn)移到另一處花叢。
那是我們的童年里，最質(zhì)樸、最原生態(tài)的消夏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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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8點一過，一樓的鄰居從廚房里拽出一根長長的黑皮管子，水龍頭一開，我們這些孩子們的潑水節(jié)到了。
粗粗的水流從快樂尖叫的小孩頭頂上一瀉而下，追逐著那些笑鬧著跑近又跑遠(yuǎn)的小小身影，再吻過露天院壩水泥地的每一寸肌膚，直到它滾燙的內(nèi)心變得清涼安寧。
剛沖完澡的水泥地面在月色下泛著幽暗的光，孩子們赤腳踩上去，腳心陣陣涼爽。藤椅和竹躺椅被請到了院壩里的葡萄藤下，再點燃一兩盤蚊香，手上拿一把大大的蒲扇，選擇一個舒服的懶人躺姿勢，隨便開啟一兩個龍門陣話題，就是大人們最享受的納涼時光了。
天空的藍(lán)逐漸深邃，再暗沉下去，是一個疏朗無星的夜晚。“幺兒”、“幺閨兒”......瘋跑的孩子們被各自的母親聲聲召喚回家。
洗澡盆里早已兌好了熱水，還加了一瓶蓋的花露水。旁邊的凳子上，擺著白天晾曬好的衣服，干干爽爽，有一股......嗯，陽光的味道。貪玩的孩子少有不長痱子的，所以，圓敦敦的痱子粉鐵盒早就等在了一旁。一個滿頭大汗的熊孩子跳進(jìn)澡盆，5分鐘后，出來的是一個滿身帶香、各處粉白的乖小孩。
睡覺的地方是一道選擇題。
可以選在走廊上。在干打壘的二層走廊上，鋪一張窄小的草席，就著夜間的絲絲涼風(fēng)，一點一點沉入夢鄉(xiāng)。不好的是，蚊香固然能驅(qū)走蚊蠅，但趕不走壁虎和蝙蝠。蝙蝠會撲扇著寬袍大袖，在你的頭頂飛檐走壁；而壁虎，則會選擇更大膽地親近你，有一次，我媽被一只壁虎咬了腳趾頭，從此，除開乘涼，我們再不敢在走廊上睡覺。
四川的多數(shù)人家，一到夏天，床上鋪的是竹涼席，或者，干脆就是竹涼板。每條有7、8厘米寬的竹涼板，在躺下前用熱水擦上兩遍，肌膚貼上去，冰涼舒爽。腸胃不太好的小孩，大人甚至?xí)?dān)心因為涼板太涼會導(dǎo)致拉肚子。唯一的缺點是躺在一條條的竹板上，太硬，硌人，一覺醒來，身上總會落下幾處明顯的烙印。
我最喜歡的是睡在客廳。在客廳地面鋪上一張寬大的涼席，把頭頂?shù)牡跎日{(diào)到最小檔，微涼，還需要扯了毛巾被一角搭在肚子上。和空調(diào)相比，吊扇的風(fēng)可以很溫柔；和臺扇、落地扇相比，吊扇風(fēng)的作用面積明顯大出很多......在我兒時的印象里，那是最接近自然風(fēng)的一種。所以，那樣的夜晚，我們總是踴躍報名睡在客廳，任由舒服的吊扇風(fēng)把我們帶進(jìn)一個清涼好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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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和厚重、陰冷的冬天相比，我更喜歡夏天。喜歡它的明媚，它的生機，它的無邊樂趣，它的紛繁味道，它的裙擺飄飄，它的汗水飛揚，它白天黑夜的每一張面孔。
韓寒說：我最懷念某年，空氣自由新鮮，遠(yuǎn)山和炊煙，狗和田野，我沉睡一夏天。
那么，好好地享受這個夏天吧。
Endless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
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 ?海子《夏天的太陽》
文 | 劇不終
圖 | 據(jù)CC0協(xié)議引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