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巷子
啪嗒——是汗珠砸落在地面上的聲音,青石板鋪就的小道上頓時暗下去幾點。兩旁,瓦屋鋪子緊緊實實地湊作一團,一間挨著一間,就這樣延展向了路的盡頭,那洇沒在濃濃墨色中的盡頭。
啪嗒,又是一聲。
本該微乎其微的聲音在這靜的出奇的街上響起卻如入水的石子一般漾開了漣漪。
天是近夜的淡紫,像是火燒云還未褪盡。但空氣中莫名的沉重與潮濕昭告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鋪子門口掛著的一塊快木牌輕輕搖晃著,窗口,昏黃的燈光淺淺溢出玻璃,照亮著店門前那幾級臺階。
他站在巷子的中央。微微喘息著,汗水隨著身體搖擺,打濕了腳邊的地。他茫然地瞪大眼睛,看著四周的店鋪,有些不知所措。
好……熟悉,但,這是哪里?我……又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他猶豫著想轉身,順著來路離開,只是,有些什么深層次的東西阻止了他這個想法。
"它"在等你。仿佛有人在耳畔呢喃催促,"它"在等你,在那里等著你呢。
"它是誰?"他問出了聲。
你應該記得的。聲音縹緲而悠遠,好像已經存在了很久很久。走吧,你會記得的,你會記起的……
他望向那一團漆黑,神使鬼差一般,他挪動了雙腿。
小鋪一家家往身后退去,空氣中的水汽彌漫得愈發猖獗,最后,整個人竟都像是浸泡在水中。
不,快了,快了!馬上,馬上就要看到了!是誰?
呼吸變得艱難,視線蒙上了白紗一般不再清晰。肺部的氧氣眼看著供應不上,他一咬牙,甩開步子,跑向霧氣中的謎底!
突然,腳下一空,他的眼前一片片金色銀色的光斑飛旋著綻開,耳旁只剩下呼呼風聲。他竭力睜開了雙眼,是的,有人,有一個身影站在那里,是"它"?
他張開了嘴嘗試說話,他還有很多想問,他依舊感到一無所知。但,來不及了。
巨大的壓迫使他不得不瞇上了眼睛,再度睜眼,他發覺自己躺在床鋪上,一道弱弱的陽光撥開布簾的阻擋,撫摸著床頭的木欄。稀薄的塵埃縈繞著那道光線,緩緩旋轉。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那個夢已變得模糊,但有一個感受,依舊那么新鮮,仿佛深深烙刻進了他的腦海中。
他感到渾身浸沒水中的冰冷。
2:海與大叔
清澈的風吹散了統領著小城的沙礫,一瞬間空氣都成了藍調,值得花一個鋪陳著金粉的清晨去深深沉浸其中。只是,美好總不能持久,或許,一轉身,就會化為烏有。
臺風高危預警。他知道的,更知道,不出一個上午,柔若無骨的風就再藏不住獠牙。藍調會轉調為重金屬的死亡搖滾。風退,會留下一地殘骸,海鳥混著魚尸,鉤在浮木上被浪輕輕推至近岸的海面,魚鱗反射著銀光。美麗,而殘忍。
小城不靠著海,卻也離海不那么遠。每個星期六,他都會騎著單車來到海邊,面對著海,安靜地待上整整一天。從天空慢慢轉白轉亮的時候,到晚霞泛起,太陽在海面只剩下了鮮紅的一線。就這樣,風雨無阻。
他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愛不愛海。無數次他一步步走向那溫順輕拍沙岸,人畜無害的海水,最后還是退縮了。靠在壩欄上,他靜靜望著那海,海回望著他,帶著一絲責備,責備他的怯懦。他那雙淺棕色的眸子凝視著海面,黑發凌亂地隨風拂動。
蘊古的海洋,誰又能預料到它的怒火?
他默默感嘆著。
一陣優雅的口琴聲由海風攜來,音符輕盈跳動,他側過臉。果然。
"喲,你來了?"一個爽朗的聲音以超高分貝傳來,一雙白色手套執著口琴,黑禮帽下兩顆黑亮亮的眼睛活潑地閃爍,黑發都快披到肩上,胡子是刮過卻又冒出了幾根的狀態,白襯衣,吊帶褲,人字拖——一位大叔,笑瞇瞇地走了過來。
"嗯。"他點點頭。大叔,從他第一次來到這里時,大叔就在了,一樣的行頭,一樣的吊兒郎當。
"大海那么美,不敢下去走走?"大叔伸著懶腰。這個秘密,也只有大叔知道了。
"彼此彼此。"他回應。大叔吐吐舌頭。
啊,說錯了,什么"安安靜靜地待著",大部分時間,分明就是在與大叔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中度過的。當然,說的人基本上都是大叔。不說話時,大叔就會吹口琴,活潑卻又泛著憂郁,動聽的琴聲飄漾在空氣中。他不鼓掌,只是聆聽。
"還是不能去?"大叔將口琴從嘴角移開。
"害怕。"他語調僵硬。
"哦啦啦?害怕?"
"你呢?"
大叔仰起了頭,胳膊肘支在了欄桿上。
"還在等咯。"
那雙眼中難得流露出了一份難以捉摸的神情,像是寂寞,又像是,不愿想起。
這是他們曾有一日的對話。陰天,小雨。
"你不會離開嗎?"
"這個嘛……會吧。"
"什么時候?"他看著大叔,板著臉,"會告……訴我嗎?"
"哈哈哈,不急,不急啦!"大叔大笑著拍他的腦袋,"其實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哦,要問它。"
順著大叔的眼神,他深深地看著海洋。
"要是來不及告訴的話,就可能真的來不及啦~"身后,是大叔的哼哼唧唧。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時變得認真起來的。
3:曾經
孤兒院的高墻上掛著鐵刺。
來到那里的那一年,他八歲,過去的一切,都莫名地丟失了。記憶像翻倒的牛奶瓶,空空如也。他茫然被人們圍在中心,無法回答他們的一句句追問。后來,他從人們口中得知,他是一場海難的幸存者。但他連海的記憶都遺忘得一干二凈。什么是海?他想知道,很想。
幾個月后,孤兒院的一位阿婆走了。那是孤兒院唯一一個關心過他的人,會在清晨送給瘦小的他一塊熱熱的松餅。他總是沉默的,沒有人會專意去關注他,除了那個阿婆。"是個可愛的孩子啊。"她總是這么說著。
好像他們要把阿婆送到海上去。海葬?嗯,是這么說的。
不知是什么給了他那份勇氣,他爬進了那輛送葬的車,把自己蜷在了"箱子"的一側。他一點也不怕,阿婆就在他的身邊,他感到溫暖而安全。
車子停止了晃動,他懵懂地爬下去。僅僅是憑著感覺,他漫無目的地走著。
"嗨!你好。"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個聲音炸雷般在頭頂響起,"迷路了?"他慢慢抬起頭,黑禮帽,白手套,胡子茬——一個大叔?
"我在找海。"不知怎的,這句話脫口而出。
"海?我帶你去吧!如何?"那個人立即毛遂自薦,見他思忖片刻點了一下頭,變魔術似的掏出一把口琴,吹了一個長長的顫音,滿是洋洋得意。
他果然看到了海。
看著陌生的海。他一次次走向那浪花,直到發現自己無法靠近海洋,而大叔站得遠遠的,只顧著沖天空中的海鷗吹奏口琴。
"沒辦法靠近?"大叔一臉幸災樂禍的嘲諷,看著他從沙灘上踱回。
"為什么?"他低低地問,像是在耳語。
"這個啊……還是自己知道的比較清楚吧。"大叔將口琴揣進口袋,"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也不行。"
"嗯……"
"不是不行啦!是……還沒到時候而已。"大叔忙又補充說,"你的'不相信'全都寫在臉上了好不好啊!"
"沒有不信你。"他淡淡地澄清。
"算了……你是孤兒院里溜出來的話,要我送你回去嗎?"大叔揉著鼻尖問道。
"你知道?"
"你穿著院服啊。"大叔得意一笑,"當心挨罵哦。對了,我每個周末都會在這里哦。"
"嗯。"他不由自主地偏過頭,垂下了眼簾。
"覺得海怎么樣?"大叔問。
他有些不解地看了那人一眼。
"即使不敢靠近,但還是很美吧。即使知道只能遠遠地觀望,卻又還是想要一步步走向它,這就是海啊,真是,令人無可奈何,不是嗎?"
他低頭思索著。
"假如你還想來,不如我以后每周六來接你吧。"
他抬起頭,正對上了那雙閃爍著快樂的眼睛,只是這一刻,里面帶著一點什么不一樣的,是真誠嗎?還是……溫暖。
他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久違的東西蘇醒了,正隱隱跳動。
"以后,每周六。"他看著大叔的眼睛說道。
"那就這樣吧!"大叔帶著招牌得意笑容,沖他眨了眨眼睛。
"附贈一個秘密哦,你知道嗎?離開我們身邊的人,他們會到一個更美好的地方去呢。會像海底的船一樣自在。"大叔忽然轉換了話題,語調像水一樣溫柔。
"嗯。"
他點了點頭,沒有問大叔為什么要這樣告訴自己。只是他感到,不知不覺間,心里的曾一直充斥的那種沉默的惶惑變淡了,當得知再也不能在每天的早晨看到阿婆時,那種感覺幾乎占據了他的所有。
"一開始,為什么幫我?"
"我無聊唄~"大叔賤賤地笑著。
初識的那段往昔映現在眼前,即使是現在,即使已過去了十年,他們依舊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他們默契地共度了每一個周六。
只是比較大的臺風而已,難道這一次就選擇不去了?他責備自己一般,用力揉了揉頭。
真是愚蠢。
他出門,跨上了那輛等在門口的單車。
明朗的天空醞釀著陰云和暴雨。
4:離開
單車輪子飛快地旋轉,摩擦著路面的瀝青。風很涼爽,掠過他身體兩側,掀起他的衣角。
有些涼快過了。他的頭突然一疼。
挨挨擠擠的,延伸向黑暗中小樓……
的那個場景又占據了思想。
那些夢,那些總是望不到結局的夢啊……
窄窄的青石巷子,緊挨著的木瓦房屋,昏沉將雨的天色,以及,逸著水汽的空氣。明明是完全陌生的存在,卻不讓人感到害怕,仿佛,心早已接受了那一切。仿佛,自己本該一直在那里。只是疑惑,究竟在哪里看到過呢?他詢問著自己,得不到答案。
風分散成小股,繞過一座座樓房,又擰成一束,狠狠順沿著大道席卷下來。他耳畔全然為風聲所占。忽高忽低,令人感到很不舒服。陽光退出了主場,天色變得迷蒙。
風越來越急猛了,掀起一地塵埃瑣碎,擾亂著視線。他的眼睛不得不時不時地瞇起,單車的前輪左右控制不住地擺動。他翻身下車,推行。
還好,馬上就要到了。
他抬眼,艱難地望向前方的天空,沒想到會這么快,觸手可及的陰云籠罩了整個前方。若是海面上,此刻一定是黑壓壓的一片了吧?
大叔真的還會來嗎?他大步走著,手搭在車把手上,忍不住又看了看天。心底,燃起了一絲焦躁。
這一次的臺風看樣子不那么友善,街上已空無一人,甚至店鋪都緊閉起了大門。魚肆空空如也,街邊堆疊起的紙箱被風吹得搖搖欲墜,報紙揚上了天,飄飄搖搖,凌亂地狂舞。接到警報的居民都唯恐不及地鎖緊家門。他不禁苦笑自己,為什么這么執意呢?好像,不來,就會失去一切似的擔心。
他走上了一向選擇的近海的高地,一溜臺階陡然自此延伸至了沙灘,踏下了自行車的撐腳。他頂著風倚在了刷漆欄桿上,瞇起眼,沉默地看著翻起大浪的海洋。
浪一改往常的溫順,兇狠地拍打著近海礁石,激起大片白色泡沫,海釋放了隱藏已久的暴戾。他的視線順著礁石群向上攀爬,突然,他僵住了——
黑色的禮帽,白色的襯衣……高高聳起的礁石群頂驀然立著一個身影,那么熟悉。
大叔。
那是……那不是大叔嗎?他在干什么啊……
海面掀起的浪一陣高過一陣,人類是那么渺小,仿佛隨時隨地都能被吞噬,消失殆盡。
這樣很危險啊。他的腦海里只重復閃現著這句話。
沒有征兆的,雨點驟降,如瀑般傾瀉,抽打出急猛的噼啪聲。頭頂的密布烏云終于開始了入侵。
雨聲震耳欲聾。
海變成了黛紫色,如半凝凍的鐵水,壓迫著他的眼底。
大叔現在很危險啊!
他瘋狂地沖上了臺階,他的身影撞破了雨墻,雨水被撞得四散飛旋。他拋開了一切地奔跑。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挪穿過沙灘,拖甩著淌水的步伐,走得艱難。呼吸變得急促。大叔的背影在雨幕中變得模糊不清。他的頭突然劇烈地跳痛了一下,仿佛是故意要擾亂他。
好像……好像那個夢。那個可惡的夢……
去死吧!他揚手用力拂去貼在眼前濕漉的頭發與大顆滴下發梢的雨水。喘著氣,他緊盯住礁石上的那個人。
他看見那人屈起了一條手臂,然后,慢動作一樣轉過了身,禮帽半掩住了臉。他睜大了眼睛任雨水擊打,一眨不眨地看著,忘了要提醒些什么。
是大叔,是他。
因為,混沌間,即使暴雨阻隔了一切,那個聲音深深傳達至了他的心底。
"喲,你來了?"
那個玩世不恭的"不良"聲音。
他喘息一般地張口:
"臺風,這樣很危險!過來吧!"脫口而出,他沒想到自己原來也能這么大聲地說話的。
"到時候了唷,我。"
真是……
不聽別人的話,只知道自己自說自話地講下去啊……
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能不能,解釋清楚啊!
大叔向他緩緩舉起右手,道別一般,指縫間,好像夾著一片什么。是口琴。手指松開了。
"這是道別……嗎?"
沒有下一句話,他來不及聽到解釋了。
他的眼睛在一剎那瞪大到了極限,瞳孔猛地收縮。
大叔的身后,一道十米巨浪在不足一秒內形成又癱軟下去,礁石被完全淹沒在了海水之中,水花混著泡沫退去,礁石上什么都沒有余下,就像它一直以來一樣。
他的耳朵里什么聲音都不復存在了。
他抬起左膝,一步,一步。
他走向了海洋。
5:沉淪
憎惡這種感覺。
一直以來,最討厭這種感覺了。
這種,無能為力,什么都看不清,摸索著卻就是無法到達的感覺啊。
失去……
他走向那塊礁石,他感到他的掙扎令自己惡心。他感到海令自己惡心。他感到周遭的所有此刻都,無比地,令他,惡心!
頭腦火辣辣地跳痛著。眼前完全為水幕所遮掩,原本隱隱約約的事物,終于徹底無法看見了。
他的雙膝重重砸向了地面,可笑的是,在柔軟的沙上,竟一點痛感都沒有。
它,在等你。它一直在等你……
那句話不合時宜地在耳旁響起,是幻覺嗎?
頭痛欲裂,他幾乎站不起來。為什么這個夢會在此時出現?為什么它等的是我?為什么大叔選擇了……
有太多的問題,充盈著他的大腦,這個夢,是答案嗎?他兩手撐在沙上,低著頭,額上的黑發淌著水掩住了他的眼睛:
"我要見它。"
一陣簌簌聲,細細碎碎,就像螃蟹爬過沙灘。
他抬頭,海面上空已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水繭,如同龍卷風一般飛速旋轉。他冷眼旁觀。
下一秒,水繭上端裂開了,他渾身一輕,身不由己地吸向了中空的繭中,雨水瘋狂地砸在他的身上。一陣頭暈目眩,他看見水繭再一次合攏。空氣仿佛都被抽走了,他胸口一緊,眼前,藍瑩瑩的水包圍圈似乎越來越小了,恍惚間,冰冷的海水覆在了臉上,呼吸被阻隔,他嘗試伸手,但發覺無法控制。水繭緩緩下沉,沉入海底。意識,渙散了。
不知昏昏沉沉了多久,思想再次清晰起來。眼前的景象是一片純藍的海,周圍宛若點亮了油燈,散發著星點暖黃色的光。
他感覺自己似乎懸在了海的中央,沒有東西束縛四肢,但卻動彈不得,是太累了嗎?他仰躺在那里,那片純凈的海域。
他扭轉著頭顱,眼睛打量著四周。他發覺自己似乎不用呼吸。
"好久不見。"一個陌生的聲音不知從何而來,縈繞在他四周,聲音似乎是男性的,有些低沉,"我的祭品。"
他厭惡地皺起眉頭:"你是誰?在哪里?"
"啊……對不起,我忘了,你的過去都被清除了,對吧。"聲音無視了他的問題,用一種惱人的語調不緊不慢地說著。
"我是來問你的。"他冷冷地說。
"哦?問什么?"
"首先,那個夢,"他直截了當,"和你有關。"
聲音一時間沒有再響起,仿佛在思考,海水幽幽地泛著冷藍的光。
"呵呵……呵哈哈……"笑聲?沒錯,那個"人"正在笑,笑聲中帶著無可比擬的歡樂。他面無表情地聽著。
"哈,可以這么說吧。"聲音恢復正常,"不過,我們更可以說,它和你有關吧?"
"我的夢,的確應該與我有關。"他說,他依舊無法動彈,這使他難受,"如你所說,我的記憶可能是被清空過了,那么告訴我,究竟發生過什么?那條奇怪的路到底是哪里?"
"啊呀呀,啊呀呀。"聲音充滿了感嘆,"你比我想的更加聰明,嗯,我,喜,歡~但是,也更具有攻擊性啊。"
他狠狠又皺了下眉。
"反正不急,不如我來先說說你這個人吧。聰明,嗯~沒的說。有膽魄,也是。不過這一次還真是愚勇啊。我到現在還不明白是什么給了你那——么大的勇氣跑過來呢。還有什么呢……鎮定?對哦……"那聲音自娛自樂一般說了起來,簡直令人以為它已經忘記了他的存在。
"大叔他被你怎么樣了?"他打斷了聲音的滔滔不絕。
"還有什么……誒?你這樣亂懷疑人真是沒有禮貌。"聲音有些不滿,"說來你們感情很深厚的樣子啊,也難怪,十年了哦……"
"你到底把他怎么樣了?"
"好吧好吧,他完全沒有事,我向你承諾。"聲音回答道,"安心了?"
他默認地別過頭:"那他在……"
"哎呀呀,我回答了你的一個問題,你也不能不示好呀。現在,輪到我來問問你咯。"聲音油嘴滑舌。
"我知道的絕不比你多。"他回應。
"我不會為難你的。"聲音帶著笑意,
"好,那么,
"你是誰?"
6:祭品
他仰頭看著視野中的一片蔚藍,問題闖入耳中,一時間,竟有些措手不及。
我是……
"我是萊德集團的一名工作人員,職員編號0374。同時,是一名在讀研究生,學生編號,K9921。"
"天才!"聲音毫不吝惜地贊揚道,"你太謙虛了,在那個什么萊德里面只要你樂意,可以讓任何一個人失業,至于研究生嘛,只是時間問題。你可是只有18歲。啊,真不愧是我看中的……"
"問完了?"
"哈?不不不,你太急咯。"聲音顯得很悠閑,"說吧,你的名字?"
"沒有。"他淡淡地說。
"沒有嗎?孤兒院沒為你取一個?"
"你果然知道的很多,既然連孤兒院都知道了,也應該明白那里使用的是編號。你只是想試我。你是誰?"
"犀利的性格,這可不討人喜歡。"聲音驟然冷下去,"沒錯,我知道的是不少,但問你的目的當然不只是這樣。"
周圍原本靜止的水突然涌動起來,一股水流把他的下巴挾起,頓時他被動地成了頭高高向后仰的狀態,兩手死死困在了身后。他不明白那"人"為什么突然怒了,怒得毫無預兆。
"想知道嗎,祭品?"聲音高高在上地笑道,"那條街?還有你的,可憐的記憶?"
無形的水流愈纏愈緊,宛如巨蟒纏住了獵物。他的肩膀發出了疼痛的信號,好像肌肉已經被撕裂了。他冷冷瞪著虛無的前方,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那我就告訴你,你是我的祭品。"水流在他身上游走,他的眼睛不宜察覺地睜大了。祭品,這個聲音從之前開始就一直在說了,什么祭品?
"可笑,人怎么可能被當作是祭品。"他反駁道。
"但你逃走了。"聲音再次沒有理睬他,"逃祭,這是什么罪過?你知道嗎?我等了那么久,你竟然逃走了。你讓我傷心透了。"
"什么?就算是這樣,也只能算是本能吧?"他暗自掙動著。
"所以,對不起啊,我發誓要奪走你的一切哦。"聲音溫柔了下來,"那個小鎮,那些人,那些記憶,還有,你所有的,幸福。你還記得那場海難嗎?也難怪……只有你生還啊。"
他渾身戰栗起來:"你,說清楚。"
"還是想不起來嗎?那條街,就是你家鄉的入口啊。但是,好可惜哦,現在那一切都沉到海底了哦……因為你啊!"
仿佛是有什么東西在他腦海里轟然炸裂了開來,他感到眼前一片空白,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
"證據,"他咬牙說道,"我不相信你。"
"證據嗎?"聲音反問著,"不就在你下面嗎?!"
水流猛地將他翻轉了過去,他看著身下的海,忽然感到暈眩而無力。
橙黃色的燈光隨著水的波動搖晃著,飄出了一扇扇窗口,高低不一的房屋擠擠挨著,光線灑下,青石板的路泛出了幽幽的光。
那條街,那條街……現在就在他身下!
只是,已沉沒在冰冷的海水之中。墨綠色的水草攀爬,纏繞,覆蓋了整條街,它延展向一片無垠混沌的黑色……
"是不是很驚訝?"聲音咯咯地笑著,孩童一般的天真爛漫,卻令人不寒而栗,"想知道吧?還給你!記憶什么的~"
好像有什么東西被高壓水泵打進了大腦,胸腹的勒緊使他近乎要窒息般地嘔吐,他的身體不斷地繃緊又松懈下來。
記憶如通了電的蛛網,重現在眼前,覆蓋在了全身。他忽然失去了那份反抗的力氣。他的頭低垂在了胸前。
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
他發出了困獸一般的咆哮與呻吟。
7:吞噬
回憶很痛苦嗎?
過去,不是那么美好嗎?
沒關系,忘了那些讓你感到痛苦的東西吧。
或者,讓我為你承擔,承擔一切悲傷,一切你無法釋懷的所在……
就這樣,就這樣睡著好了,你將不必醒來,不必面對你想逃避的現實。
因為,我,會代替你存在。
不用擔心,我的祭品……
聲音,慢慢灌入虛空的身體,一點一點,侵占著僅存的思維。
"原來這就是你的目的。"他靜靜地,一動不動,"擊垮我嗎?然后,就可以得到我了。沒關系,思想肉體什么的,你拿走好了。"
"你比我想象的鎮定太多了。"聲音思索了一會兒,回答,"還是頹廢呢?"
"大概是頹廢吧。你高估我了。我一直是一個人啊……有什么不敢動手的?"
聲音沒有響起。他說了下去:
"就算你沒有拿出我十年以前的記憶,我一樣會像現在這樣,束手就擒。
"我早已進入死角了。
"你知道沒有目的的生活是怎樣的嗎?沒有人會關心你,沒有人與你有交集,即使在人頭攢動的地方,你也永遠是孤身一人。因為,你的世界里,只有你自己。
"我出逃成功了,是這樣嗎?但我的心從此再也沒有打開。我還在那里啊,我還在那個祭壇上,無法離開。
" 我消失了,也就是消失了,而已。我的世界里不會有任何人知道的。
"所以,當年……"
"你在說謊。"聲音出現了。
"我還有必要說謊?"他促狹地笑了一聲。
"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快要崩潰了吧?"聲音一字一頓,"可以割舍一切的語氣,好像沒有人會記得你的語氣,真是虛偽。"
"是嗎?那真對不起,我一向如此。"他冷哼了一聲。
"包括我嗎?"
聲音消失了。
似乎什么都沒有改變。
突然,一種細碎的,割裂般的疼痛從后頸開始蔓延,轉瞬間,劇烈的痛感擴散至了整個上半身。
"啊——!"他控制不住地叫了出來,肩膀痙攣地顫抖。
臉頰好像被生生撕開,脖子上,像有人把一根燒紅的鐵線勒在了那里,來回拉鋸。他的左右兩側從下頜骨到頸部爆裂開一道道裂紋,鮮血汩汩溢出,在水中散去。他的身體扭成了s型。
臉側六道裂縫一張一翕,噴出幾陣血花,血很快止住了。他張大了嘴,試圖呼吸。一陣更加猛烈的疼痛卻再次襲來。
這次是胸膛。肌肉可怕地鼓動起來,他的肺仿佛灌注了沸騰的鐵水,急劇異變,燒灼感從鼻腔一直延伸到了食道。他清晰地感受著。肋骨狠狠地彎折,強行收緊。腿部,手臂的肌肉抽筋般收縮,伸展,扭曲著。
"哈……啊……啊啊!呃啊!啊!……"
疼。
他的眼神渙散,但意識不知為何,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棕色的瞳孔縮成了細細一線。
細小的鱗片和著血液刺出了背部、肘部的襯衫,血一絲絲涌出,又被止住。抽筋拔骨的劇痛下,他終于陷入了暈厥。
他的身體蜷成了無力的一團。
他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天色依舊陰沉,暴雨仿佛永遠不會停下來似的,擊落在黛紫的海面。
8:記憶
當記憶重新灌入身體,像從透明澄清的水中浮起,一切都變得清晰而連貫,只是,留存于記憶中的過去,為什么會這樣,令心臟一跳一跳地疼痛?
雙目前一片漆黑,記憶便悄然攀上了意識的空白之處,開始喃喃自語般地,述說起來……
濱海的小鎮,無論從哪里,都能望到灰藍的海。
晴日,浪潮在遠海的海底凝聚,漩渦扭轉著上浮,受著海岸的指引,優雅地涌向岸旁,撫摸,拍擊沙岸與巖石,濺起細小而晶瑩的水珠。
沙,與海一樣,總說不清它的顏色。云散,它在陽光下泛出片片淡金,不時閃出一星炫目的光點;云聚,它變得暗沉,慘淡的灰白像是喪失了生命一般。所以人們在晴天來到海畔,贊頌海洋的壯闊與美麗,到了陰雨時日,只剩下埋怨與敬而遠之了。
這是一個古老的鎮子,卻不古樸。在不知多少年前發現了這里,自此來往不絕的商人早已磨去了它的靈氣。比起一個廉價而無用的微笑,人們更期待幾個賞錢。母親會教孩子對闊綽的商賈彬彬有禮,卻不在乎行乞者被他們追打嘲諷。
他們靠著富庶的海,自然向海求索著,把它視作生命一般。每每到了無法出海的日子,人們閉門在家,免不了咒罵天氣,卻沒有誰膽敢侮辱海洋——他們的神,他們取之不竭的財源。
但,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或晴或雨,都能在清晨看到他在狹窄的沙徑上跑動著,向海,向那變幻莫測的灰藍色奔去。男孩子赤裸著雙腳,兩只布鞋用鞋帶系著掛在脖子上,每一步,都在他背上顛蕩起弧度。
他最多不過六歲,那段路對他來說,也似乎太長了些,但他睜得圓圓的雙眼中閃動著與年齡不符的堅定,仿佛這是一場他必勝的比賽。
海風攜著水汽與微微咸腥,潮濕地撲面而來。他看到了終點——翻著細碎白浪的海。他漸漸放緩了步伐,強勁的風撩起了他臉頰旁的黑發。
他一步步,有些趔趄地走,腳下的碎石少了,變成了沙礫。眺望著深藍海水,他暖棕色的眼睛里映射出一片粼粼波光。他直照著往偏僻的地方走,焦黑的海巖不時從沙中探出頂部,然后,一片高高隆起的近海礁石群便出現在了眼底。
最大的礁石像一座光禿的島,只是還連著沙岸。它從內岸一直延伸入海,浪沖刷著它沒入海水的底座,泛起乳白泡沫。漩渦降下去,能看見濕潤的巖壁上滿攀著石壺貝甲。他手腳并用地向著巖石上方爬去,動作顯然很笨拙——對于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這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努力地爬著,即使不斷地地滑落回地面。
忽然,一只纖細蒼白的手伸了下來,攥住了他全力扒住巖石的手腕,輕而易舉之下,他被提了起來,穩放在礁石平緩的地方。
"連這都上不來?"手的主人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嘲諷。
"……謝謝。"他有些羞澀地道謝,像是根本沒有感受到那話語的尖刻。那人聳聳肩,不自在地扭頭看看身后的海:"我可不會再拉你,自己走好了。"說著,便轉身自顧自大步走起來。
他小跑著跟在后面,勉強追上那個人的步伐。他從側后方仰視那人的側臉——一張比用沙打磨過的貝殼更白凈的臉。那雙眼睛如果不帶著慣常的倦怠與不屑,或許會更美——那是一雙如陽光下的海水一般清澈湛藍的眼睛。那個人比他大六、七歲左右,雖然也還只是個少年,在他眼中,已經是長者一樣的存在了。
他們來到海巖的探入海中高高翹起的邊緣,不害怕足下十幾米的懸空,他們在邊緣處稍平的地方坐下。他們都沒有說話。他看到少年無意伸下兩條腿,微微擺動。兩眼半闔,有些疲倦地仰頭。海風有些涼,少年身著單薄的短袖衣褲被吹得不斷在他那看上去不那么強壯的軀干上鼓起又癟下,少年全然不在意,沒有回頭,發話:
"喂,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口啊?上次那個,還沒說完吧?艾德爾?"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艾德爾,如夢初醒般挺直了不高的脊背:"唔……哦!夢!"
從第一次以后,每一次見面都會說的——他的夢。天生所致,艾德爾總是能記住做過的夢——除了開頭。而那些光怪陸離的碎片似乎對少年十分具有吸引力。自從第一次遇見,沒錯,自從第一次,這成了慣例。
"別擺出這么傻的樣子,快說!"少年不滿地睜大眼睛轉頭看著他,"如果我心情好,倒可以給你講講海潮的事。"
他怯怯開口,用不那么流利的語言,描述起空中的魚,描述起樹頂上的房子,描述起他的夢境。少年坐在一旁,撐著下巴聽著。這是多么奇妙的一幕——危險的波濤旁,伴著浪聲,海巖上的一個少年專心聽另一個六歲的孩童用稚嫩卻認真的語調,講述著他的夢。他聽得入迷。
這是從何時開始的?艾德爾單純的腦海中,有那么一片記憶,錄下了那一日,正如那和著雨的海風一般,清新的日子……
就像……一枚泛青的橄欖,是澀的,但余味總令人無法抗拒地,一遍遍,再陷其中。
9:遇見
雨,海畔,不大的雨像是被一扇扇地灑下的谷子一般,銀灰色的短線在沙灘上拋甩出一個個細小的坑。云被風驅趕著涌動,天空忽明忽暗。
他拼命奔跑。赤腳在濕滑的沙地上不斷打滑,細弱的雙腿竭力拖動著身體。他身上沾滿了濕漉漉的沙礫,連頭發上都是結塊的濕泥。他的雙臂始終高抬著護住頭,他甚至沒有時間呼喊喘息。
身后追著的人,已經不見了。但他仍害怕地跑著,不敢停下來。一停下,那些人充滿了快意的大笑聲便回蕩于耳畔,他害怕再聽到。被一把把沙子與碎石狠擊的感覺令人心悸,他抽泣著,奔逃著……
不,不想再聽到了,不要……
為什么,為什么大家要這樣做?圍住他,嘲笑他,然后,驅逐他。他不明白。他簡單的頭腦還不能理解。
石子被年齡相仿的人揮動著的胳膊砸向他,伴隨著呼喝:
"落水鬼的兒子,滾開!"
一陣開懷大笑響起,他們都快樂地瞧著他躲閃的樣子。一張張笑臉,一張張咧開上揚的嘴角……
? 別無選擇,他向海邊逃去。磕磕絆絆地繞過尖銳的巖石,踩過水坑,他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但還是馬上爬起,繼續著逃亡。衣服濕淋淋的貼在身上……好難受。
? 他終于跑不動了,四周依舊是海,與岸,只是景物不再熟悉——他逃到了陌生的地方。他慢慢地彎下了身體,蹲在了地上。鼻尖抖了幾下,他就這么輕輕地抽噎了起來。
六歲,在六歲本不該需要隱忍或是故作堅強,但他卻已學會忍住淚水。不能在媽媽面前哭,媽媽會深深地嘆氣,漂亮的眼睛會垂下來,眉毛會擰在一起,她會沉默不語很久。不,他不想要媽媽不高興。只有在一個人時,他才會維持不住看似堅硬的外表,低聲哭泣。
說是不明白,但他當然知道——
我,是不受歡迎的人。除了媽媽,沒有人愿意接受我……根本沒有人。
已經這樣逃了好幾次了,這一次,他慌不擇路,來到了連自己都不熟悉的地方。周圍似乎沒有任何其他人,他愈發害怕,抑制不住地哭出了聲音。
可是,如果……如果,外面,也有人愿意陪他,愿意和他一起玩,該多好啊……
媽媽,要是媽媽在就好了,她一定會溫柔地輕拍他的頭,讓他依偎在自己身上,不趕他走。
要是現在有人能來陪陪他……該多好呀……
眼淚不受克制地流淌在他小小的臉頰上,又滴在沙上,暈染出的深色痕跡很快轉淡,消失了。
沒有人會來找他。他斷續嗚咽著……
直到什么冰涼的東西突然摁上了他的臉龐。
"唔嗯……?"
那東西似乎迅速在他臉上輕輕刮過,帶走了掛在頰窩處一顆搖搖欲墜的淚珠。
……是手指。他透過厚厚的淚幕看眼前的人,那人正蹲在他面前,似乎……在抬頭看著他。
他慌忙用手背擦去了滿眼的淚水,頓時看到這樣一幕——那個"大人",面無表情地用舌尖卷去了指腹上的那顆眼淚,又意猶未盡一般舔了一下指尖。
"還真的有海水的感覺。"那人評價似的開口,倦怠的拖長的聲音。那個人深藍色的雙眼像在鑒別什么奇異物種一般緊盯著他,令他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有些驚恐地回瞪著那人。
那個人突然站了起來,他蒼白色的皮膚仿佛散發著微微的幽光,他的聲音如浸在井水里石頭一般沒有一絲起伏:"不要在這里哭,人類幼崽。回去到你爸爸媽媽懷里哭去吧。"
甩下這么一句話,那人轉身,"你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很煩嗎?"慵懶的聲音,卻毫不掩飾刻薄。說罷便欲離開。
"沒有……"
地上那小小的一團突然顫動了一下,迸出這么一句。
那人停下了腳步,但沒有回頭:
"哈,什么意思?"
"……沒有,我,我沒有……看到過,爸爸。"他的聲音一點點弱下去。
不知怎么的,或許是那個人主動的靠近與觸摸,主動對他說話……不管怎樣,他太渴望,渴望這樣一個人的出現了。
那個人沒有向我丟石頭。他單純的大腦徘徊著這個簡單的念頭。
所以他竟是脫口而出,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依存的……朋友。
"你說你沒見過你爸爸?"那人偏過頭,深藍的眼睛里射出尖利的目光。仿佛會窺探到心底的目光令他不敢隱藏一點想法。
"……唔,不,不是。看到過……一次。"他低著頭老老實實地回答,"媽媽告訴我,那是一個夢。"
聽到"夢"這個字,那人突然轉過了身:
"你說什么?"
他驚異于那人的變化,小心地抬頭,對上那雙眼睛,不再是半閉的狀態,它們如海水起了波瀾。
"喂,你剛剛是說了'夢'嗎?"見他不言語,那個人走過來,不滿地蹙起眉,"到底是不是?"
"是……"他輕輕回答,仍忍不住看著那雙眼睛。? 像大海一樣,很好看。
"你做過別的夢嗎?還是只有一個?"那人追問。
"有很多,很多。"莫名就開始了這個話題,他有些奇怪,但認真地回答著,"我好像可以,記住很多很多的夢呢。"
那個人忽然露出了微笑,直截了當地在他對面席地坐下了:"有意思,人類幼崽是能夠記住它們——那些夢的?"? ?
"嗯……"目光降到了同樣的高度,他感到有些別扭起來,"人類幼仔"這個不知是什么意思的詞也讓他迷惑。
"那么,告訴我吧。所謂夢究竟是什么。"
那個"大人"……不知道夢是什么嗎?他遲疑地看著那人,剛要開口,話被截住了。
"等等,你的名字。"那人順了一把亂發,解說似的加上一句,"人類都差不多一個樣子,只是為了把你和其他人類區分開來而已,否則很累啊。你笑什么?好傻。"
雖然那個人,是很不在意的樣子,但他已經足夠欣喜。這個人,想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叫……艾德爾。"
"艾德爾?"
"請……請問,你……名字……"他小心地開口。
"我沒有那玩意兒。"那人漫不經心,"我也不需要。好了艾德爾,開始吧。告訴我,你的夢。"
那個人微傾著身體等待,他才發現,那個"大人"好像沒有原來想的那么"老"呢,好像……算是一個大哥哥吧?
"嗯!"
他們相遇,這便是故事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