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橋的名號

文/沈惠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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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同于樹,樹有根,扎進泥土,樹的跟腳像鋼筋,把泥土盤緊扎牢,樹就活得滋潤。根基多大,樹就有多大。

而人不同,人的腳會走,腳是丈量世界的一把尺,誰走得離家越遠,某種程度上就證明這人認識的世界就越大、奮斗的天地就越寬,應證了一句話“人挪活、樹挪死。”我也許就是人群中的異類,寧愿自己是棵樹,盤踞在一方小的天地貪圖安逸的生活,50多年始終站在我出生的原點——黃橋,說得不中聽點就是能力有限,說得中聽點便是熱愛家鄉。

我所扎根的家鄉黃橋,名氣沒有蘇北黃橋大,有時名字中還無端夾雜一個“土”字,我們土生土長的黃橋人倒也不忌諱,口口聲聲說:“伲是黃土橋人。”

我不曉得“黃土橋”這方土緣何與“黃”勾連,放在黃土高坡倒有說法,放在這個水域連天、土地肥沃、稻米飄香的魚米之鄉終究有點不搭調,說真的,小時候內心里嫌棄“黃土橋”這個名號,像有人被叫作阿貓阿狗,土里土氣終究不是滋味,然而叫習慣了,也有點自我解嘲的樂天派精神潛滋暗長了出來,更何況我家鄉的前輩人很會奮斗,讓黃土橋出了大名“魚米之鄉”,我的同輩人也很會創業,又讓黃土橋出了響名“老板鎮”,而今,又打出了新的名片“生態黃橋”,這些不同時代的黃土橋名號是黃橋人用汗水刻印在不同歷史章節里的文字,化作我們黃橋人賴以自豪的精神支柱。

關于黃橋的名號,在黃橋地界上曾一度流傳過“黃塔橋”之說。那么,塔和橋的歷史出點在哪里呢?以前《黃土橋》上曾有人考證說在《吳門表隱》中有“黃塔橋”的記載。也有人考證說唐朝陸廣微所撰《吳地記》后集“續添橋梁”中有“黃土塔”之說,作為橋梁也記錄在案。

據此,我一度相信黃橋是有塔的,曾以此為根據,寫過文章發表于2017年11月12日的《姑蘇晚報》,見報后第二天《姑蘇晚報》副刊編輯張育紅就給我發來短信:“12號見報的你的“黃橋”一稿,有老先生特地致電指正,指出你文中所引《吳門表隱》中有“黃土塔橋”,以及《吳地記》后集“續添橋梁”部分提到“黃土塔”,這兩處所指的“黃土橋”,都不是指你現在所說的故鄉黃橋,而是在蘇州古城區的一個地方,好像就在人民路北段,平江圖上就能看到。”

對此,我非常汗顏,回想整個寫的過程,我都是憑借別人的考證為考證,這自然是不足為憑的。我一定要澄清事實,特意委托金建英輯錄《吳門表隱》,結果查考到的實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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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君可以自行解讀這兩段文字,從而推測出其中磚塔究竟屬于何地。

如果,由此推斷,“黃土塔橋”確在蘇城之內,那么,《黃橋鎮志》“概述”開篇有誤,它是這樣陳述的:“黃橋古稱黃土塔橋,在現黃橋老街之間曾建有座石板小橋,橋東曾有座古塔,橋名由塔而來,地名因橋而成。”

那么,黃橋有“黃塔橋”之說難道是空穴來風?《黃橋鎮志》上關于“黃塔橋”的名字由來有另一說記載:古吳語中,“土”與“塔”諧音,故后稱“黃塔橋”。據此看來,有人相信“塔”只是一個“土”字的諧音,并不實指“塔”。

但黃橋還是有很多人堅信有塔,因為,當初黃橋地界白馬廟曾經盛極一時,相傳宋朝時康王趙構逃避金兵追擊,南渡江河,曾經有“泥馬渡康王”之傳,后來康王成功在南邊另立朝廷,是為南宋高宗。為了蒙蔽世人,帝王用具有迷信色彩的這個傳說為自己并非正統的上位造勢粉飾,逐漸在江南各處建了72個白馬廟,其中黃橋也占盡一席,位于黃橋鎮北黃橋村前浜村西。至清順治年間,有位僧人路過黃土橋,但見白馬廟上空縈繞著霞光瑞氣,便駐足不前,對白馬廟進行修繕擴建,占地面積近50畝,有山門、大雄寶殿、戲臺、樓閣、花庭、畫舫……如此,黃橋白馬廟周邊黃土橋一帶發展迅速,造橋建塔應在情理之中。然而推測終究是推測,我們晚生之輩用道聽途說來的東西作為憑證是不足取的,但既然民間有傳,我們也不妨盡一點義務記錄在案。

不管有沒有塔,橋是必定有的,以前有,現在有,至于拆遷后名存實亡,還是會原地重建,抑或易地重建,我都無從探知未來。

那么,就讓我踏踏實實地為拆遷前的黃土橋留一段文字吧。

黃橋地界河道縱橫交錯,湖蕩星羅棋布,其中在小河交匯點,有自然天成的“水灣”,任何人群都喜歡逐水而居,日久天長,就形成村落或街區。而要方便聚居的生活自然先要搭橋聯絡,應該是在黃土橋橋梁建成之后,黃橋村的那個水灣北邊開闊的水域才被叫作了“橋灣里”,其實南邊也有開闊的水域,南北水域連成一片,黃土橋就架設在水灣中部的收緊處,猶如水鄉村姑束扎的一根腰帶。

黃橋坊間也有“黃土qu”之說。何為“qu”?抑或是歌曲,抑或是酒粬(通行叫酒曲),我更相信后者,橋邊埠頭里河水清純、小船悠然,岸上店肆林立、酒粬飄香,日子過得鬧猛了,橋灣便興隆起來。“橋灣里”這個水域先前只是一朵無名花,建橋后,周邊熱鬧起來,地因橋名,這個無名水灣才擁有了正兒八經的名號:橋灣里。

我不知最早那座黃土橋究竟是何模樣,到上世紀我們對那座橋有明確記憶所止又經歷了多少拆建?我僅從父親一輩人那兒聽說這座橋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之前是石板橋,四塊大石條橋面,十幾塊小石條臺階,橋堍兩側地勢低下,為通行船只,特意抬高橋面,但給人的印象還是低低矮矮的。上世紀60年代初,一場自然水災沖刷了許多人類的文明,區區石板橋自然頂不住風水,64年,人們就在這里改建了水泥橋。它佝僂著駝背,猶如一只浮于水面的烏龜,兩側附以鐵欄桿,橋下設有水閘,以控制大水季節的街區水位,后來黃橋建了外包圍堤壩,水閘廢棄撤除。

“黃土橋”與“黃”又有何勾連呢?也許還是繞不開這里的土質,我反復查考,方得知:我家鄉的土壤大部分屬于粉質黃泥土,在湖積母質上發育,有較厚的耕作層,原來魚米之鄉也是有深厚的根基的。至此,我才明白,此黃土非彼黃土高坡上疏松貧瘠的黃土,我深深為家鄉土地而自豪,這種能衍生無窮生命力的黃土,應該是傲人的黃金。

我們黃橋名人不多,然而普通人的小日子還算差強人意,那橋,無有什么大名分,勾連不上響當當的歷史名姓,古人因為“塔”“土”“堍”諧音,“黃土橋”就隨意喚作“黃塔橋”“黃堍橋”。

黃橋人更愿意直呼自己的家鄉為“黃土橋”,我不知是不是因為黃橋人受盡了苦難,逐漸淡忘了那些文縐縐的諧音,還是因為夠有自嘲精神,在一番大浪淘沙后,失卻的竟然是“塔”“堍”等文雅之詞,反而留下了一個極為老土的名號,名號雖土,卻如同阿貓阿狗容易被叫得嘹亮、歡實,讓人有一種賤生賤長的快感。

以后的“黃土橋”人更來得直截,在上世紀中葉,即1958年,干脆有人挖去“黃土橋”中心之“土”,直呼“黃橋”,而這始終又擺脫不盡蘇北黃橋的干擾,諸君百度一下,黃橋燒餅、黃橋抗戰自然都是叫得響的蘇北黃橋名片。而我們蘇南黃橋始終憋著一股勁搞自立自強,用實力印證地處蘇南的黃橋善于應變,在農業時代她是魚米之鄉里擔著稻米的美麗村姑,在改革開放時代里她是領先潮流的老板,而在當今盛世繁華中她又變作了略施粉黛從荷塘月色里走出的俏麗女郎。

江南黃橋,我的家鄉,她順應時代潮流善于變化,讓從她身邊走出來的家鄉人無限自豪。而我們,黃橋人,愿意以這座“黃土橋”為核心,即便出去,終究戀鄉。黃橋,是我們心中永遠解不開的戀鄉情結。無論那座橋在黃橋大拆遷以后會以怎樣的面顏重生,我們的根基始終牢牢地扎在這片橋灣為中心的家鄉之土,我們黃橋人共同滋養的枝葉會化作亭亭華蓋,蔭蔽我們的子子孫孫、生生不息。

黃橋是一棵輪回不絕的大樹,生命在這里綿延不絕、生機勃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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