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梅花盛開的時節,一戶姓祝的佃農家誕生了一位女嬰。
嬰兒剛生出來皺巴巴的,這倒還好,可是孩子的腦袋特別長,五官歪斜,非常難看。丈夫一看直跳腳,只想趕緊扔掉這個孩子。妻子本來渾身無力,可是聽見丈夫的話大驚失色,掙扎著坐起,看見了孩子的模樣,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夫妻倆相擁流淚。丈夫嘆息自己怎么會生出這樣丑陋的孩子,怕是不祥之兆,又實在不忍心在寒冬臘月把孩子扔在外面。妻子抱著孩子怎么也不肯撒手,無論如何,她都要自己的孩子好好長大。
村里有個教書先生是個熱心腸,本來和大家一起來向祝家賀喜,聽見了這件事,跑來對他們說,沒事的,我算過了,這孩子是個好命格,日后定是富貴。
祝家夫婦聽了心寬了不少,順勢就托教書先生給孩子起名。教書先生看了看皺巴巴的孩子,緩緩踱步,最后停下來說,就叫英臺吧。
祝家的門口一共九棵梅樹。夫妻倆就給孩子取了小名,叫九妹。
九妹一天天長大。差不多大的小孩都開始在教書先生那里學讀書認字,九妹卻已經幫著家里干活了。她的模樣比小時候好一點,但其他孩子都害怕和她在一起。只有干完一天的農活,而教書先生讓其他孩子放學之后,九妹才能在先生家補上今天的課。九妹很聰明也很好學。教書先生很喜歡她,把自己所學毫不保留傾囊相授。
又是好幾個梅花盛開的時節過去了。神奇的是九妹的模樣漸漸長開,竟然也是一副清清秀秀的樣子,好看多了。那年九妹生辰,恰逢這年收成好,東家多給了村里的佃戶一些過冬錢,一家人高高興興做了好多菜,圍著桌子說著熱乎乎的話。
妻子看著好看許多的女兒,又是滿眼熱淚,直說,以后不能再叫九妹了,現在是大人了,要改口叫英臺了。
自此以后,九妹正式用起了她的大名——祝英臺。
英臺是家里又一個勞動力,幫助父親干農活,幫母親做針線。然而,她還是有點悶悶不樂。昨天去教書先生家里,先生說,英臺,現在我所知道的都教給了你。你很聰明,我學識有限,實在教不了你什么了。你要是想讀書,只能去私塾里上課。兩座山頭外的南山書院正到了收學生的時候,可是只收男孩。而你家里也需要你啊。
英臺很想再學。那些在教書先生口中的世界那么奇妙,讓人心神向往。她不愿意因為女子的身份錯失了這個機會。她日思夜想,也只有女扮男裝這個辦法了。從小就做農活讓她看起來比一般的女孩更加壯實一些,皮膚看上去也粗糙許多,除了個頭矮,穿上男裝倒也不大認得出來。
家里看出了英臺的愿望,也相信教書先生當初說的話,最終還是同意英臺去幾十里以外的書院里學習。
英臺收拾好行裝,叩別父母,踏上路途。那些只在教書先生口中聽到的世界,此刻真實地展現在她的面前,她竟有些不知所措。她小心地走著、看著、記著,要把這個世界牢牢記在腦海中。
書院山腳下的小鎮是最后一個歇腳處。茶館酒館、商鋪小販……還有很多很多賣筆墨紙硯的文齋。這里好像有數不盡的人,數不盡的新鮮,等著每一個走進這里的人流連忘返。
和人群中的英臺不一樣的是,在一間茶館里坐著一位俊秀的男孩,穿著雖然也不奢華,但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少爺。他對眼前的這些并不在意,絲毫沒有看得上眼的意思。旁邊坐著個年紀更小的小書童。
英臺匆匆瞥過一眼,坐在旁邊的桌子邊,不好意思什么也不要,就要了壺白水,吃著包裹里已經干掉的饅頭。茶館的主人看了看英臺,問道,小兄弟也是去南山書院的嗎?這些天都是你這般年紀的孩子在這里歇腳。
英臺出門在外,雖然父母叮囑要小心,可是農家女孩的淳樸脾性根深蒂固,仔仔細細把自己要去南山書院求學的事情說了清楚。
這話恰巧被鄰桌的男孩聽見,他看向英臺,起身向她走去。明明和英臺差不多年紀,十五六的光景,偏偏學著那些成年人的模樣,深深給她作揖,說道,這位兄臺,原來你我竟是同學。在此處相見乃是緣分,上山之路一起同行,如何?
男孩說自己叫梁山伯,家在百里之外的城里。大概是那張臉太過于誠懇,英臺沒有想要與人同行,最后也同意了。
書院在南山山頂,不是很高,爬上去卻也要花上大半天的時間,費不少力氣。英臺即便做慣了農活,走了大半的路程也有點累了。那個梁山伯的臉色也不大好,可是他一路都在笑呵呵地跟英臺講自己知道的各種奇聞異事。
英臺靜靜地聽著,偶爾應答一聲。
山伯一邊說一邊走,一邊悄悄打量身邊的人,是個不愛說話但去感覺很踏實的人。
英臺的父母把家里最好的東西拿了出來,湊足了英臺的學費。英臺踏進書院文氣十足的大門后,在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念書,興許以后能把自家那塊地買下來,一家人的生活就自在許多了。
分宿舍的時候,山伯上前和英臺商量,既然兩人如此有緣,干脆就住一個屋子,一起學習一起休息。
英臺猶豫了一下,一路上他絲毫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份。就答應了。
開始的幾天,英臺小心翼翼。隨后發現山伯為人善良,也很忠厚,有點一根筋,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同,就放下心來。兩人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休息,閑暇之余還一起探討先生教授的學問和技藝。
沒過多久,經由山伯的提議,兩人結拜成兄弟。
他們越聊越投機。山伯發現英臺雖然看起來出生農家,竟也知曉不少世間事,好多事情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英臺發現山伯雖然是富家公子,但是待人寬厚,心地善良,對身份門第并不在意,也沒有任何歧視。
眾多同學中,他們還和另一位馬同學也很要好。馬同學姓馬,名文才。個子不高,但也很俊俏。文才雖然功課也不差,但是他醉心于研究花草,整天琢磨著怎么養花,和書院的花農倒是很聊得來。先生幾次說他,他都無動于衷,每次考試功課又都通過,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文才也是富貴人家的少爺,本來兩人一間的宿舍,書院還專門為他單獨開了一間。他卻和山伯一樣半點架子也沒有,閑散的性子和英臺他們很合得來,常常送他們許多自己種的花。
后來就變成,英臺山伯在一起討論完功課,就去花圃里找文才,三人在一起又是一陣談天說地,熱鬧非常。
轉眼又是冬天。
文才折了幾枝開得正好的梅花準備送給山伯和英臺。站在走廊上看見窗戶微開,山伯似乎不在,而英臺伏在案專心致志地畫著什么。文才看了她半晌,默默的走了。
屋里的英臺并沒有發覺文才來過。畫完手中的畫,嘆了口氣。快一年了,每天和山伯文才一起學習聊天,像男孩一樣,差點真忘記了自己其實是個女孩。
畫中的自己長發散落,一身飄逸的長裙。真不像自己。
今天在書院里的小橋上,匆匆瞥見先生的女兒一身長裙,在橋邊對著水整理妝容。身邊的山伯隨口說了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從前在村子里的時候,英臺并沒有什么想法。如今看見了別的女孩的模樣,才發現真的是如詩經所言。心里有什么東西正在破土而出,哪個女孩不愛打扮,不喜歡自己漂漂亮亮的呢。自己每日都是這樣男孩子的模樣,一雙手甚至都比山伯的還粗糙,又有誰會追求呢。
更別提那個對自己身份絲毫沒有任何懷疑的書呆子。
英臺看著山伯的桌子,默默不語。
第二年,文才不再只顧他的花草,主動來找英臺和山伯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三個人的感情越發要好了。
可英臺心里總感覺有些不安。年中的一天,文才得先生許可隨花農到集市上買新的花種。山伯和英臺正在討論的功課,忽然有同學跑進來對英臺說,你家里托人給你帶了信,急信。
英臺趕緊沖了出去。
家里的父親冬天翻山頭想去鎮上用糧食換點其他的東西,不慎滑倒,摔傷了腿。母親日夜照顧父親,夜里被凍著,一直在咳嗽。本來不想告訴英臺的,可是過完年這么久了,仍然不見好轉。田里的農活干不了,家里也沒有富裕的錢去請大夫好好看。只靠東家給的一點錢過日子,眼看再不干活今年就沒法生活了,只能把英臺叫回去。
英臺二話不說,跟先生說明情況,立刻回答房間收拾行李。山伯也跟著她回到房間。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什么。山伯幫著英臺把筆墨收拾好,看著她打包,才對她說了句,這一別不知道何時再見,我送送賢弟吧。
英臺聽了心里酸澀不已。可如今這樣的情況,多說無益。
山伯背起英臺的包袱,隨她一起走出書院的大門。英臺看了看“南山書院”幾個大字,想著去年這個時候踏進書院時的“豪情壯志”,忍住眼淚,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上山伯一改常日絮絮叨叨說一堆的個性,很是沉默。倒是英臺很不習慣,跟他說了幾句玩笑。山伯看著英臺的側臉,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的賢弟家中出了事,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在一起讀書、不能在一起談天說地,不會再有這樣灑脫快意的生活了。不但如此,自己還在外念書,對他家里的事情無能為力,給的錢他也不要。
英臺知道他的脾氣,認真說了句,我沒事。一切也都會好的。
走了一段,山伯才慢慢開始放松下來。既然自己無法做什么,就好好送英臺這一段路吧。大不了等學業結束,再去找他。
兩人又像去年一樣,一路上聊著各種趣事。很快走到一座涼亭,兩人決定先歇一歇。英臺看見山伯走了這么多路很是過意不去,讓他趕緊回。山伯執意再送一段。
英臺默默地坐著,心里忽然翻江倒海。有著莫大的沖動想立刻向山伯表明自己的女子身份,想親口問問他是否對自己有意,差點都控制不住說出口。然而真的想開口的時候,英臺卻覺得自己發不出聲音了。且不論這一說山伯是否會生氣,會介意自己的身份,最后兩人情誼不在;單憑自己和山伯的家室,恐怕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有意無意都是毫無意義。
英臺突然靜默讓山伯感到奇怪。山伯突然刨根問底地追問,英臺最終還是拿出先前自己畫的自畫像,遞給了山伯。山伯展開一看,愣了一下。看了看英臺,又看了看畫中的女子,遲疑著開口,英臺,這是……
這是我家九妹。英臺接口說道,她和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我想在走之前問問你,我的九妹從小也是讓一位教書先生教過學問的,除了我是男她是女,其他的都跟我一樣。可你知道我家的家境并不好,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娶我家九妹為妻。
山伯瞪大了眼,沒想到英臺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和英臺一模一樣的女子。山伯想起和英臺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心里面暖意更甚,溫溫柔柔的心思立刻像爬山虎一樣爬滿了整個心房。像英臺的女子一定很好,若是成了這門親,不但和英臺關系更進一步,有這樣的妻子此生怕是無憾了,家境又算得了什么。
抬頭朝英臺一笑。山伯無比堅定地說,好,學業結束,我立刻去你家提親。
心里忐忑不安的英臺聽了這句話,也笑了。
從書院回到村子已經大半年了,馬上就要進入寒冬臘月。又是一年的冬天。家里的梅樹長勢依然很好,今年冬天一定能開不少花。英臺站在樹下,寬慰地笑笑。東家真的是好東家,聽到佃農的管事報告了自己家的情況后,竟然又同意借錢給父母治病,允許今年的收成可以少交,以后再補上。
一切都在好起來,就像她對山伯說的那樣。
過完年正等著開春開始新一季農活的時候,佃農的管事忽然來說,東家的老爺夫人正好到附近的鎮上親自巡視,想見見英臺。英臺不知道該是什么樣的心情,她不知道東家為什么要見自己。不過也好,正好去答謝一下東家對自己家的恩情。
摘了幾朵開得最好的梅花,做成了熱騰騰的梅花餅,又拿了一籃子鮮雞蛋。家里也就能拿出這些東西了。
跟著管事翻過山頭,又坐了快一天的馬車才到東家坐在的鎮子。在一個小院里,英臺看見了東家老爺和夫人,面上很和善。看見管事介紹了英臺,夫人仔細打量了一下,贊嘆說,真是孝順的好孩子。你的事我們都知道,你一個女孩也真是辛苦,也知道你喜愛讀書,可惜為了家里不能繼續讀下去。我和老爺商量了一下,想把你們一家都派到我們另一處田產的村里做農事管事,條件比這里好些,離鎮子也近,鎮上還有一位告老還鄉的文官,他在鎮上辦了私塾,你可以去。
英臺一下子緩不過來,太多突如其來的消息和心思,她都不知道要先梳理哪一個。這對一個佃農家庭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善意和賞賜。
這樣的善意,雖然莫名,但面對這樣言詞誠懇的東家,真的是卻之不恭。
只不過,搬走了之后,山伯怎么找到自己呢。山伯……
很快,一家人收拾好了行李,雇了一輛板車,把家當帶上。走之前的一晚,他們向村里的人一一告別。英臺特意買了酒去感謝教書先生。他不僅當初救了自己一條命,之后還諄諄教導,自己能有今天,除了父母,最應該謝謝的就是他。
英臺陪先生喝了幾杯,留著淚向他行了本是對父親行的拜禮。教書先生也是老淚縱橫,直說能教英臺這樣的學生,這個先生當得值。
第二天,一家人出發了。英臺昨晚在教書先生那里留了封信,讓他幫自己寄到南山書院給山伯,告訴他自己搬了家,請他安心完成學業,九妹在家等他。
英臺想了又想,還是在信里告訴了山伯自己的女子身份。
此后,英臺在新的村子里安心生活,等著山伯。可是山伯沒有給她任何回信,而這一等就又等了一年。
英臺父母的病基本上都好全了,一家人的生活也好了很多。鎮上的那家私塾也同意讓英臺以女子的身份入學。
在這里學了大半年。鎮上好幾戶的女孩看見英臺在這里讀書,也都紛紛要來讀書。那個原來的文官老爺也很開明,直言女子讀點詩詞是好的,也都收了進來。
英臺在這里活得很好,只是一直沒有山伯的消息,寫信給書院的同學詢問,同學卻說山伯的課業早就結束了,已經回家了。
可是,為什么還不來呢,是沒有收到信,還是,后悔了呢。
轉眼到了十月,大片的農田大豐收的時候,一輛馬車到了英臺家門口,走下來一個瘦高男子。英臺出門看了看,頓時眼眶紅了。是山伯。
山伯面帶喜色,有著和那年分開時不一樣的成熟。這一年多一定發生了許多事情。
山伯看著英臺笑,說,我來你家提親了,要娶你家九妹。九妹,你可愿意嫁我。
英臺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山伯說自己回來去了之前的村子找不到英臺急得團團轉,而英臺的信因為種種原因近幾日才看到,他一看就趕快過來,生怕晚了。還好,一切都還好。
山伯讓英臺在家里等他,他回去立刻準備聘禮,明日就來正式向英臺的父母提親。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英臺再次失去了山伯的消息。
十來天過去了,那年入學時山伯身邊的那個小書童來找英臺。告訴她,老爺夫人不許他來向祝家提親,把山伯關在了房里,也不許他出來。山伯只能偷偷讓書童告訴英臺,讓她再等等。
英臺聽了面無表情,口中喃喃說道,果然如此。
書童見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英臺,老爺夫人已經給公子找好了親事,是馬家的一位小姐。
馬家。馬家?英臺想起另一位同窗好友,不知道是不是文才家。
書童好像明白英臺的心思,回道,就是在書院和你們一起的那位同窗,原來她和你一樣女扮男裝去了書院,她就是馬家的文采小姐。
英臺轉頭看著書童,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本來公子知道你在的那個村子就是梁家的田產后,立刻向老爺夫人說明要娶你,誰知等公子完成學業回來竟然找不到你了。后來就去馬家見了馬小姐,才發現就是書院里的馬文才。
英臺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梁家?是了,那個時候管事說過東家姓梁,自己怎么就完全沒在意呢。原來如此。所以會對自己這么好,又是提拔又是進私塾,是想要自己離開山伯。
門不當戶不對。
山伯被困在房間里二十天了。他時時刻刻數著時辰,心里記掛著英臺。那天回來稟明父母,本來以為之前他們私藏英臺給自己信的時候已經說好了,不再干涉自己娶妻,可又要自己見過馬家小姐才肯同意。
誰又知道馬家的文采小姐竟然就是好友文才。山伯也是震驚了一番。倒是文采一點都沒驚訝,朝山伯笑笑說,你來了。
早在書院,文采就很欣賞英臺和山伯。尤其是出門之前已經被告知和山伯定了親事,此時更是關注著山伯,越看對父母的定親越滿意。
那時還為時尚早,文采也不急著表明身份。每天研究研究花草,和英臺與山伯談天說地,很是快活。直到那年冬天,她折了幾枝梅花要去送給他們,發現英臺在畫畫,隱約看了一眼,發現英臺在畫一個和她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心里咯噔一下,就悄悄走開。此后就常常去找他們,發現英臺和自己一樣,也是女孩。說不清自己心里的滋味,可也沒有影響三個人之間的友情。
可是有天她從集市回來,發現英臺已經走了。而山伯拿著一幅畫看得出神,跑過去一問才知道,英臺回家了,和山伯約定好要娶她家九妹。
文采心里知道哪里是什么九妹,就是英臺她自己啊。當下開玩笑說,沒想到讓英臺搶了先,自己家也有一位妹妹想介紹給你呢。
山伯聽了失笑,我竟這么好嗎,都想把妹妹說給我。不過我已然答應了英臺,要娶九妹為妻,旁人只怕無心了。
文采聽了也只是笑。
如今山伯也終于知道,“文才的妹妹”和英臺的九妹一樣,是她自己。兩人相對半晌,文采一直笑吟吟看著山伯,即便山伯滿是抱歉地說無法履行父母定的親,她也在微笑著聽著。
兩家的長輩都在跟自己說,這門親事結定了,無論如何山伯都會娶自己,可她還是想讓山伯自己同意。
她說,山伯,不急。我知道你心里記掛著英臺。這么親是長輩們定下的,我只是想你認真考慮一下,我也不差。我等你。
山伯在屋里回想起前些天和文采的見面,苦笑不已。為什么事情偏偏是這樣。又想起之前找不到英臺的那段日子,心里愈發想念英臺,不知不覺,她已經走進心里那么深那么深了。
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父親母親走了進來,滿臉嚴厲。
和馬家的親事是很早就定下的,你學了那么多仁義禮信,就該知道不應該就這樣悔婚。至于英臺,如果你執意不悔,非要娶她,那只能讓她再次消失,這次你不會有機會找到她了,而她的生活只怕比以前更加艱難。
第二天,文采收到了山伯的親筆信。他愿意娶文采為妻。
文采很高興。她知道山伯心里有英臺,可是有她是一回事,娶不娶又是另一回事。
英臺也在同一天收到梁家老爺專門派人來送的信,山伯兩個月之后就會迎娶文采。
收到信的英臺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一切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可是明明都發生過。
當天晚上,英臺吹了冷風,忽然就病得厲害。整個人沉默不語。祝家夫婦看了心疼不已,請了大夫,大夫只說受了風寒,要多注意身體。
接著十來天的日子,英臺拖著病軀,向東家傳信辭了管事的職務,做回了普通的佃農,下地干活。祝家夫婦著急她不愛惜自己身體,可也沒有辦法。英臺似乎生了無窮的力氣在田里干農活幾乎日夜不停。
她停不下來,一停下來滿眼就是山伯要娶文采的畫面,心也疼得受不了。才十幾天的工夫,英臺瘦得厲害,還日夜咳嗽,隱隱帶有血跡。她覺得自己身體里的氣息正在慢慢流失。她沒敢告訴父母,也覺得自己很沒出息。
終于到了定好的吉日。梁家和馬家也都準備好了婚禮的一切。
山伯一直握著英臺留給他的畫像,這兩個月他可以出房門了,卻依然不能踏出家門。直到娶親這一天。山伯像木偶一樣被下人擺弄著穿好了喜服,再來到馬家,接走文采。
那天本來晴朗的天,忽然就開始陰雨綿綿。
大紅花轎和英臺的死訊同時抵達了梁家。
山伯在今早解禁的第一時間就派書童去看看英臺。誰知,他帶回來的,是英臺兩日前已經病逝,今日下葬的消息。
熱鬧的鑼鼓聲中,只有山伯和文采聽清了書童說的話。山伯二話沒說,立刻翻身上馬,飛奔而去。
文采在紅蓋頭底下,淚兩行。
英臺被葬在村子后面的山坡上。
祝家夫婦哭紅了眼,妻子更是幾次昏厥過去。教書先生本來想趕來見見英臺,誰知一過來才知道英臺病重。
英臺躺在榻上,瘦骨嶙峋,都差點認不出她。腳邊的盆里扔了好多染血的布。
她留著淚對父親母親說對不起,最后癡癡看著虛空之處,叫了聲,山伯……
……
文采在郊外的別院住下,把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全都移栽上了各種各樣的花。從春到夏,時時都有花可賞。
家里人用了好多法子讓她回去,給她另說了好幾門親事,她都無動于衷。她說,這輩子非山伯不嫁。既然山伯寧愿化作蝴蝶也要和英臺在一起,那我就種上滿園的花,讓他們把這里就當做家。
文采想起那年在書院,三個人瞞著先生和其他同學,偷偷喝著酒,賞著滿園的花,從天上說到地下,從過去說到將來,從春說到冬,天南地北。那個時候,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啊,但就是愿意說敢說,和知心好友在一起,說什么都是快樂。
這年冬天栽種的梅花長得真的很好,文采想此后必定年年都是傲骨滿枝。
蝴蝶本是怕冷的,可今年馬小姐的院子里,總有兩只蝴蝶在梅花林里翩然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