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經一位報社記者介紹,我參加了一個書畫學習沙龍。
一提到沙龍,您也許會想到這樣的畫面——桀驁不馴的文人、風流倜儻的藝術家、妝容精致的名伶、舉止優雅的貴婦人,大家聚集在“我們太太的客廳”里,慢條斯理地呷著茶水,熟練俏皮地吐著煙圈,高談闊論人性與藝術,調侃著坊間的風流軼事。
不錯,這是電影里的經典場景。而我參加的這個沙龍,地點是街角一家超市的閣樓,閣樓里擺放著幾張半舊的長條桌子,墻上懸掛著玻璃磚黑板,黑板左邊掛著幾幅寫意牡丹圖,遠遠地看去,寫意牡丹頗有幾分率性、靈動;黑板右邊兒貼著書寫了“禪”、“靜”的斗方,以及“馬到成功”的橫幅,柳體字,倒也瘦硬、挺秀。
呵呵,您猜對了,正如街道胡同里一家只有三五個包間的飯店,也勇于掛出“北京大飯店”的金字招牌;院里建了一座假山兩個亭子的住宅樓,也敢于以“楓丹白露”冠名一樣兒,我來的這家成人書法培訓班,就叫“書畫學習沙龍”。
古語說得好,入鄉隨俗,我也就隨著稱之為沙龍吧!
沙龍的主講為書協的一位副主席,早年在“江城晚報”上讀過他的人物專訪,知道他擅長寫意牡丹,并獲得過國家級別的大獎。
聽說,起初學員們都尊稱王老,后來,他多次表示不愿意被叫老成了,加上他言談舉止間愛端著個架子,大家就順了他的心思,改叫“王主席”了。
那天下午,我拎著筆墨紙硯,興沖沖地來到沙龍。屋里有十來個學員,除了一個打扮得年輕的女子之外,都是發福了的中老年人士。
大家說了一會兒話,一身酒氣的王主席走了進來:中等個兒,略微發福的身材;上身穿一件黑色對襟兒夾襖,前大襟上有兩條金龍圖案;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腦門發亮,稀疏的頭發有些灰白,做地方支援中央狀梳理著,但遮蓋不住頭頂光禿禿的小山頭兒。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王主席開始上課。
他提了飽蘸了自來水的毛筆在玻璃黑板上寫了一行大字——“江南西道都團練”,借著酒勁兒,這一行字寫得流暢、灑脫,利落。然后,他端了端肩膀,驕傲地巡視了學員一番后,給我們講了講臨帖時的注意事項、字的間架結構,我們就各自對著柳公權的《玄秘塔》臨帖。
王主席背著手,這里走走,那里看看,不時地停在學員的身邊指點指點,有時還手把手地教那個打扮得年輕的女學員寫字。
寫了一會兒,學員中,有坐不住凳子的,就起身東張西望;有耐不住寂寞的,就開始和身邊兒的人東一句西一句地嘮嗑。
沙龍里的氣氛慢慢的活躍、熱鬧了起來。
已經端坐在講臺上的王主席也開始和學員們嘮嗑,不過,他說的內容和書畫還是有些關系的——
“我年輕的時候,在北京學畫,認識一老前輩。每次有活動,他都叫上我,出入各種高檔場所,有領導陪著,工作人員前后照應著,還有一些年輕人拿著日記本,排著隊等他簽名兒”。
王主席頓了頓,呷了一口茶水,接著說:“那場面真是熱烈、隆重啊,那些年輕的姑娘們見到了前輩,激動得滿臉通紅,差一點兒就往他身上撲啊!”
“當年還不時興這個呢!換了現在,粉絲們看到偶像了,早就尖叫著撲過去了”講臺下有人接了話茬兒。
“可不唄,一準兒直接把他撲倒......”
這幾句逗比,引得幾個女人一陣嘎嘎地大笑。
王主席也跟著笑,順手拿起桌上的一把折疊扇子,一邊兒打開扇子,一邊兒說,“我跟著這位前輩,真是長見識啊;真的,圈子很重要,你認識的人決定了你的底氣!”
“啪!”王主席用力把展開的扇子快速合攏,如同評書到段兒了,說書人一拍醒木一樣,干脆利落。
學員們被這“啪”的一聲震住,都盯著他看。
我心里倒是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哦,王主席這意思是說了,認識我們拉低了他的層次?
“那位前輩,畫得一手好牡丹啊。北京里許多有錢的主兒,都請了他去,看了家居裝修,量了門廳啊,文化背景墻啊,屏風之類的尺寸,回來創作‘花開富貴’呀,‘國色天香'等畫作”。
王主席抑揚頓挫地講述,非常吸引人,我容不得自己多想,接著聽他說,“那些畫作都是要論尺寸給潤筆費的,嘖嘖......”
“哦,那您就是和這位前輩學習的寫意牡丹啊?”打扮得年輕的那位女學員仰起臉,崇拜地問道。
“對啊,我整整跟了前輩三年,鞍前馬后的照應著,小心翼翼的伺候著,老爺子才收我為徒啊!”王主席摘下金絲邊眼鏡,擦了一擦,復又戴上。
“那時候學畫苦啊!”他似乎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當中,難以自拔。學員們都不做聲,默默地等待他開腔兒。
“呵呵......不過,前輩的女兒很得意我,經常和我說說話,問些東北的風土人情”王主席話鋒一轉,如同畫畫,猛地來了一抹亮麗的玫瑰紅,頓時,讓人眼前一亮。
“不會是,前輩的掌上明珠看上了你,愿意以身相許吧?”學員中有人打趣著說。
大家嬉笑,然后都興奮地看著王主席。
王主席,依舊慢悠悠地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茶水,抿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好像是有這么一檔子事,嘿,哈哈!”他得意的笑著,仰起頭,然后一抻脖子,把頭往后壓了壓,好像要掙脫什么似的樣子。
“王主席,你和他壁咚了沒啊?”
在成人堆兒里,一涉及到男女關系的話題,總是百嚼不爛、百聽不厭。這不,有人急切地問道。
“嘿,這個、這個......”王主席撓了撓那禿頭頂,一臉的不好意思。
“說啊!”
“快說啊!”學員們開始起哄。
“那姑娘長得水靈,漂亮著哪,尤其是那一雙大眼睛啊,忽閃忽閃的會說話似的”,王主席臉上帶著笑,也帶著甜蜜。
“眼睛會說話?那是勾人兒哪!”眾人大笑。
王主席不為哄笑所動,挺了挺身子,一臉認真地問大家:“你們知道漂亮和性感有什么區別嗎?”
眾人一愣,怎么說著說著故事,一下子變成了課堂提問了呢?一時大伙兒都有點兒懵逼。
王主席端坐了身子,用扇子指了指茶杯,那位打扮得年輕的女學員立馬走上前去,手腳麻利地給他沏了新茶水。
“漂亮和性感本身就是氣質不同嘛!剛出道的女學生,大眼睛、雙眼皮兒,高鼻梁,薄嘴唇,你們說漂亮不?”
王主席把坐著的椅子向前挪了挪,用一副熱切的眼神看著大家。
“漂亮啊!”有人答道。
“對呀,是漂亮,可就是有點寡淡僵硬,少了一種女人味兒!”王主席的目光迅速了瞟了一眼給他倒水的女子,繼續擺龍門陣:
“你們看過芭蕾舞表演吧?你看那舞蹈演員都是一身的線條,迷離的眼神,他們也漂亮,但那是藝術的形象;你覺得唯美,但不想靠近,也走不進去,這個也不叫性感!”
“要我說啊,女人的性感,就是你看到了她,你想撲上去搞一下她的感覺!”學員中一半大老頭兒憋紅了臉說道。
學員們一陣子騷動、大笑。
還有人調侃:“老陳,你撲倒過幾個呀?快給我們說說,你是咋撲的啊?”
王主席用扇子敲了敲桌子,示意學員們靜一靜,過了好一會兒,大家才鬧夠了,笑累了,重新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咱們書歸正傳啊,我恩師的女兒就是屬于既漂亮又性感的女人!只可惜,老早兒,她就嫁了個軍官,兩地分居,常年都是她一個人帶著孩子過日子,真是難為她了......”
“哦,是這樣一個橋段啊?然后就是您幫她家挑水看孩子,最后照顧到床上去了唄?”有愿意嘚瑟點炮仗的主兒,一口氣講完了自個兒編的故事。
大家又一陣瘋笑,培訓班一下子跟菜市場似的:花花綠綠,嘰嘰呱呱,熱熱鬧鬧......
被人搶了鏡頭,王主席有點意外,臉色有點不大好,但畢竟是有些歷練的人,他沒有氣惱,似乎是在替自個兒圓場兒著:“這哪兒跟哪兒啊?我可沒破壞軍婚”,他囁嚅著,不自然地向后挪了挪屁股,后背緊貼在椅子靠背上。
“那后來呢,有戲沒?”有熱心腸兒追問著。
“要有戲,我還能回江城來么?恩師得了重病撒手而去,千金辦理了隨軍家屬手續,去了西安啦!”
這個結局,對于愛扎堆兒聽故事、打聽小道消息、議論東家長李家短的人們來說,多少有點掃興,一時屋子里安靜下來。
“這就是人生啊,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得失不由你啊!”
忽然,王主席一臉的嚴肅,深沉地發表著人生感慨:“用書法的眼光看,寫好一撇一捺,即為人;用生活的眼光看,一撇是吃飯,一捺是睡覺,吃好飯,睡足了覺,這就是人生!”
聽到這這番人生高論,沙龍里響起了稀稀落落的掌聲。
“大家靜一靜啊,我說兩句哈!”掌聲還沒落,那個被稱為老陳的半大兒老頭站了起來,敞敞亮亮地說,“天兒快黑了,也到了飯時了,大家看看,今天該輪到誰做東請客啦?咱們找個地方喝幾杯,聽王主席接著談人生,講北京姑娘哈!”
“好啊,吃完飯,咱們還可以K歌兒去,正好今天圈兒里還來了新朋友,權當給她接風了哈!”那位打扮得年輕的女子附和著,并把把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毫無思想準備的我,一下子有點兒蒙圈。
王主席和學員們都都齊刷刷地看著我,熱情的目光里充滿了期待。
我稍微穩了穩神兒,站起來打著哈哈:“承蒙各位關照,本人萬分感謝!”
眾人還以為我要作揖答謝呢,異口同聲地說,“別客氣,以后大家就一起混了,咱們一起找樂哈!”
“各位,實在不好意思啊,今天晚上我有飯局了,是發小遠道而來,我要盡地主之誼,實在脫不開身啊!”我裝出一臉無奈,誠懇地說到。
看著眾人的眼神兒刷地暗淡了下去,還沒等他們變臉兒,我加重了語氣,信誓旦旦地說:“王主席,各位同仁,你們大家先聚著,那啥,下次,下次我保證做東!”
說完,我拎起包兒,倉皇地逃出了沙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