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丁剛到上海的時候,第一個和丁丁發生沖突的人物就是吉布森。這個吉布森是本集中一個重要人物,多次給丁丁使絆子,和戴森、平野、拉斯泰波波羅斯沆瀣一氣。雖然他后來并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而丁丁系列后面的故事中也沒有再次出現,但是不難看出,埃爾熱借這樣一個人物,揭示了帝國主義在中國的種種丑惡行為。老領導華萊士神父看到這么政治正確的畫面,應該覺得孺子可教。
(從墻上的字來看,這個地方應該是在華界)
(隨后吉布森進了一家“歐美俱樂部”,見到了公共租界警察頭子戴森。這明顯是在公共租界內)
(再來看吉布森的名片,地址是外灘53號)
吉布森是“美中鋼鐵公司”的董事,辦公地址在外灘53號。這個地址中文版翻譯的不對,外灘翻成了“沿江路”,上海人看了會笑趴。但是民國時期外灘是沒有53號的,外灘的地址當時最遠到52號。這是埃爾熱和大家開的一個玩笑。而告訴他這個信息的人,必是張充仁無疑。外灘當時屬于英美公共租界。
而平野松成這個老鬼子,家住在靜安路,也屬于公共租界。《藍蓮花》風靡全球,原因之一就在于故事情節設計得精巧復雜,而又邏輯嚴密。而今天我們細細推敲,故事之所以精彩,其實“租界”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舉個例子,丁丁和戴森,雖是仇敵,其實卻斗而不破,并沒有真刀真槍地干,原因就在于他們兩個人的身份和租界的特殊性質。丁丁是比利時人,而戴森自己是公共租界的警察局長,公共租界當時實際上承擔著對歐洲大部分國家的領事保護義務,所以戴森忌憚丁丁的歐洲人身份,不方便直接動刀槍。所以戴森數次針對丁丁實施逮捕,最后也只有想法將他交給日本人了事。
(上海公共租界的“萬國旗”)
所以,我們看到丁丁其實是和英國軍隊、印度“紅頭阿三”巡捕、華人警長戴森、美國奸商吉布森、日本間諜平野以及日本上海駐屯軍之間進行多方博弈。這是整個故事高潮迭起的重要原因。
所以要清楚理解這個故事,租界是繞不開的話題。或者說,對于任何有關舊上海的故事,都很難繞開租界這個話題。在前面第七章中,我們大致介紹了公共租界的由來和劃分。
和大家慣常的印象不同,中國近代租界的產生,固然是洋人以堅船利炮打開清朝大門以后,在華攫取利益的橋頭堡,但是作為東道國的清政府,在此事上,也未必那么抗拒。清政府眼中,既然洋人在華居住不可避免,索性劃地令其聚居,否則華洋雜處,一則生事端,二則大清國的子民恐怕也會受到洋鬼子的影響煽動,那對朝廷的統治就不是好消息了。于是,租界就在中國近代史上登場了。
租界內,洋人享有治權,司法上享有治外法權。所謂治權,經由各個租借國所設立的行政機構在租界內行使,比如法租界有公董局,英租界和公共租界有工部局,皆相當于行政政府。治外法權即是我們所熟知的外國人犯罪由外國人審判,中國對外人無司法權。其實細究治外法權的由來,首個“被”治外法權的國家恰恰是英國。中世紀時,有大量威尼斯商人在英國經商,其間多有商業糾紛,而英國當時和歐陸相比偏僻落后,商法根本無法處理威尼斯人之間的復雜經濟關系,于是只能讓威尼斯人自行設立法庭斷案。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國際關系上的治外法權。當然,到19世紀時,列強在中國的治外法權,已經徹底成為赤裸裸的殖民特權。
由于生活和工作的關系,筆者經常往來于天津、上海和武漢這三個城市。這三個城市有著一些顯著的共同點:都是臨河而建,(天津為海河,武漢為長江,上海則是黃浦江)近代史上都是商埠,同樣不可避免地都曾經有過租界。而毫無例外地,這三個城市的主要租界,都緊鄰著大河大江。這其實是一種炮艦邏輯,即租界應位于列強的炮艦火炮射程之內。列強深知,自己在華并不受歡迎,而且歷史上有過如義和團之類針對外國人的武裝斗爭。一旦陸地上開戰,列強的人數不占優勢,而火器日益普及,在輕武器上,雙方差距不斷縮小。所以防衛租界就要嚴重依賴艦炮。而一旦失利,使用兵艦撤僑也是最安全便捷的途徑。平時和平時期,外洋貿易也可在江河碼頭上裝卸貨,可謂是最為便捷。所以,沿河建租界,是最明智的做法。而這也造就了日后住在舊租界地區的城市居民的一個特點:不辨東南西北!特別是天津和上海,市民說起道路方向都說前后左右,甚少說東南西北。因為租界道路依河而建,不像北京城那樣南北東西走向。久而久之,大家走路只看前后左右,不管東南西北了。這也算是租界遺留的一個趣味后遺癥吧!
《藍蓮花》當中,公共租界的英兵和印度巡捕給丁丁帶來了很多麻煩。現實中,在炮艦邏輯下,英國人對于自己的租界采取了極為務實的處理態度。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北伐軍興,軍民攻擊外人,在九江、漢口、上海和廣州都對英租界發生了沖擊,希望借大革命之勢一舉收回租界。而英國人的應對耐人尋味:在漢口和九江,英軍稍作抵抗即放棄,任由中國收回租界,而在廣州和上海,英軍極為強硬,以軍艦掩護水兵,大肆屠殺示威的軍民。以炮艦邏輯來衡量,其實這種差別政策也不難解釋。九江和漢口深入內地,英軍人數少補給困難,皇家海軍內河艦隊吃水淺,噸位和火炮口徑都小,真打起來,未必有把握對付北伐革命軍,于是斷然放棄。而沿海的廣州和上海,地理價值更高,外洋艦隊火力足,軍隊可以順暢得到外部補給,于是立下殺手。
(戴森辦公室墻上掛的就是這幅公共租界地圖)
在英國人的高超外交手腕和高明的治理水平之下,英租界成為各國在華租界中的佼佼者。其地盤不斷擴大,以天津為例,英租界先是吸納了美租界,之后又擴展到所謂的“推廣界”,也就是今天天津著名的“五大道”地區,竟然逐漸成為了天津的政治經濟中心。丁丁前往的上海公共租界,說是英美租界合并,其實美國人在海外殖民地和租界問題上,一向三心二意,公共租界實質上就是英租界,英國人代為行使美國和其他列強公民的領事責任。
到了清末民初時期,租界開始了飛速繁榮。一方面,列強利用中國貧弱,加緊掠奪利益;另一方面,隨著政局紛亂,大量的下野軍閥、政客、滿清遺老、暴發富商,紛紛涌入租界買房置地。他們的私財更是存入更有保障的外資銀行。這其間的邏輯,大家可以參照吳思先生的《潛規則》。吳先生在他的書中舉了長江上中國輪船掛洋旗的例子,這和中國人涌入洋租界有著相同的邏輯。中國人尋求洋人的保護傘,而洋人可以賺中國人的錢。
在這樣的畸形發展下,憑借良好的治理和強勢的外交,英租界的優勢愈發凸顯。最為典型的就是天津英租界。天津毗鄰北京,英租界又緊靠海河,河對面就是老龍頭火車站,交通極為便利。假如你是北洋政府一個下野政客,呆在北京并不安全,而躲進天津租界則可高枕無憂。今后一旦有機會起復,你只需叫一輛出租車到火車站,坐火車幾個小時就可以回到北京,繼續你的宦海沉浮。可謂進可攻退可守。于是英國先是攫取了一塊“推廣界”,而后先農房地產等一批公司,開發了大量的歐式別墅和公寓,并建設了現代化的街道和公用設施。這可能是中國第一批“歐風”房地產項目。比起現在滿大街的“香榭麗小站”、“羅馬花園”樓盤來說,人家那可是真正的歐式建筑+英式市政服務!
(今日天津五大道上的“先農大院”)
以上看來,英租界,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了各種勢力的利益結合點,成為了城市政治經濟的中心。丁丁同對手的博弈發生在英租界,實在是很合乎情理的情節安排。
丁丁作為比利時記者,同帝國主義分子的斗爭是很站得住腳的,因為在他來到上海的1936年,他的祖國比利時在華已經沒有租界了。庚子事變,八國聯軍侵華時,比利時并未參戰。而事后,比利時見列強紛紛在天津劃定租界,于是也派人要求劃界。滿清估計已經麻木了,也不差這點地方,就在海河邊劃了一公里地塊給了比利時。這塊比利時在華的唯一一塊小租界地理位置一般,也搞不起什么商業項目,自劃界起,比利時人就非常明智地搬進了英租界。在這里,比利時人反而混的如魚得水,風生水起。“比商電燈電車公司”在天津老城廂和火車站之間,修建了七條有軌電車線路,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城市軌道交通項目,比上海英租界還要早兩年。而整個城市的電力系統,特別是包括租界和華界在內的路燈照明,都是比商公司承包的。比利時人在自己的租界外賺得是盆滿缽滿。在巔峰時,電車公司每天回收70萬個銅板的車費,天津金融市場上大洋兌銅元的匯率,都要由比利時電車公司厘定。
于是比利時人樂不思蜀,一點也不想回自己的租界去了,甚至領事館都建在了英租界。與此同時租界地的日常開支又是一筆沉重的負擔。于是租界徹底成了雞肋。為了止損,比利時人找到國民政府,宣布要將租界歸還中國“以示友好”。國民政府當然欣然接受,雙方于1927年進行了治權交接,而后比租界改稱“天津特別行政區第四區”。比利時人還順勢賴掉了租界的9萬多兩白銀的欠債。這次充滿溫馨喜感的移交,讓兩國之間卸掉了歷史包袱。于此同時兩國遠隔萬里,又沒有現實矛盾,于是不友好都說不過去。丁丁在上海的見義勇為更是錦上添花,讓比利時人民和中國人民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比利時放棄租界實在是明智之舉,因為無論其是否放棄,租界都不會太長久了。就在丁丁離開上海五年以后,列強洋人在租界的好日子也到了頭。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曾經和他們勾結沆瀣一氣的日本鬼子對英美宣戰,日軍開進公共租界,就像猶太人在歐洲被迫戴上的大衛星一樣,英法等各國僑民也被迫帶上了侮辱性的紅袖標,被驅趕去了集中營。到了1943年,英美等盟國宣布廢棄所有對華不平等條約,放棄全部租界。日本人迫于輿論,也裝模作樣將上海的租界“歸還”給了汪偽政府。自此,租界在中國,在法理上全部終結了!在這中國人民反帝斗爭的勝利成果中,當然也有丁丁的一份貢獻!
而到這里,限于篇幅,我們關于《藍蓮花》的解讀,也要告一段落了。有關丁丁和中國以及埃爾熱和張充仁的故事,會在后面《丁丁與中國》一章中給大家進一步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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