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從司南的黑色轎車里下來,太亮的陽光,刺的眼睛生疼,忍不住用手揮了揮陽光,低下頭對車里的司南微微晗首,司南一臉嚴肅,目不斜視,我卻依然看到他微微聳起的肩抖了下,嘿嘿,我們都不習慣太刺目的日光,我對著漸漸遠去的反光鏡扯了個諷刺的微笑,平常光鮮體面的背后,也一樣的藏污納垢,不過是不為人知罷了。
古居是我開的小店,我在朝南的店里擺滿了古香古色的小飾品,很少有客人來,沒事的時候我就躲在里間陰暗的小房子里擺弄我那些相片,曬干了美麗的風景,還有一張張或哀愁或喜悅的臉,就一點一點開心起來,這是我的愛好,我喜歡用攝影記錄或者你的或者他的人生。不過,這所有的相片里,沒有一張是為自己拍的。
我不漂亮,我一直知道,所以,我不拍照。
江笑舟握著一張簡單的簡歷,安靜地的站在我的對面,他戴著無邊的眼鏡,穿著黑色的T恤,左手腕上戴著咖啡色的護腕,微微皺起的眉,過于蒼白唇,我瞇著眼睛看著他,他很努力的張了張嘴,吶吶的告訴我他想找一個工作。
陽光這個時候洋洋灑灑的飄近我的小屋來,江笑舟身上便如鑲了金邊般溫暖起來,我點了點頭,我有很多錢,當然不在乎多一個讓我感覺到溫暖的人作伴。
2、
以往我每個周六下午就關了古居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等司南,那兒一住三年,整三年的周六周日我都呆在那兒,卻依舊覺得陌生,司南請了鐘點工在每個周五去收拾那套房子,我向來懶惰,什么都不做,但他卻有嚴重的潔癖,所以每次去的時候,都會找人打掃的干干凈凈。
江笑舟來了之后,我不再關門,任由他泡在我的小店里,我把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他打理,他在我對他交待的時候愣了,我想他大概被那些小飾品的價格嚇著了,看起來一塊小小的玉石就值幾萬塊,有時候我自己都會嚇著自己,我哪來的錢賣這些昂貴的東西?
司南準時下午六點鐘到,剛開始的時候,我會看表,想找出他會早一分鐘晚一分鐘的證據來,可是他好像從來不給我這種機會,到最后,也就懶得去計較了。
司南三年如一日的為我煮咖啡,做晚飯,而我把身體陷在桔色的沙發里,看我愛看的書,三年前我對他說,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吃我愛的人為我做的飯,他便從來沒有停止過做這件事,從最初的感動到現在的習慣,我連給他個微笑都懶得給他。
司南問我,梅落你到底要什么?我懶得理他,把頭枕在他的肩上,緩緩的對著他的耳朵吹風,他便激動起來,反手抱了我,亂七八糟的吻就落了一臉,我在他的身體下面呵呵笑,我很怕癢,一直都怕,所以每場歡愛我都會忍不住的笑,司南并不會在我的笑聲里敗下陣來,他熟知我身體里所有的秘密,就像我熟悉他的一樣。
司南丟給我一張卡,我看也不看的扔進了包包里,從他第一次給我這東西之后,我就沒用過,現在古居的某個角落的盒子里,這樣的卡都快溢出來了,真奇怪他為什么不把錢放一起,卻一張卡一張卡的送我,只是我永遠都不會用到這些東西,他欠我的是情是命,與錢無關。
3、
回到古居的時候,下午的陽光斜斜的鋪滿了小屋,沉睡在玻璃柜里的玉飾反著晶瑩的光,江笑舟窩在紅木椅子里睡沉了,陽光在他臉上微微晃動著,我停在他面前,忍不住伸了手撫過他皺起的眉,他便跳了起來,吶吶的看著我依舊停在半空中的手,一臉警惕,我聳聳肩,江笑舟你有心事嗎?
江笑舟懷疑的看著我,什么也不說。忍不住冷笑,我并沒有窺探別人秘密的習慣。說完這句話便躲進了里間的暗房里,江笑舟往前追了幾步又停住了,暗房是他不可以進入的地方,從他一來,我就告訴他了。
我把包包里的微型相機拿了出來,好相機用起來就是方便,而且清楚,昨天是司南第一次帶公文包去那兒,這可是我等了三年的才等到的機會,所以我在他睡熟后把里面的內容全部拍了下來,對我管用不管用也要看過再說。
從暗房出來的時候,江笑舟已經關了店門,去樓上了,華燈初上,又是傍晚,這個世界還是很規律的,并沒有錯過哪個夜晚或者黃昏,我喃喃的咀咒著,關了燈去樓上,做了晚飯想叫江笑舟一起吃,打開他的門卻看見他窩在電腦前上網,視頻里一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對著他猛笑,我退了出來,打斷別人恩愛是不道德的,或者他現在寧愿餓著肚子。
江笑舟跟了出來,坐在我的對面吃我做的飯,我不說話,一個米粒一個米粒的送進嘴巴里,他突然抬了頭問我,你沒有朋友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怎么,你要做嗎?江笑舟笑了起來,略白的唇上有細小的裂紋,我說你得多補點維生素,夾了青菜放近他的碗里,他便大笑起來,我也跟著微笑,他或者有很復雜的過往,可從第一次見他我就開始信任他了。
于是我窩在陽臺的藤椅里,跟他說了許多話,我告訴他,小時候,我認識個男孩子,他叫司南,他總喜歡吹口哨,我跟著他屁股后面轉,他對我不屑一顧,叫我小丫頭,偶爾會用手拍拍我的頭……他身邊一直有個美麗又惡毒的小女孩,她總是甜甜的跟著他身邊,裝作很溫柔,背著他的時候,她用手擰我,說我跟豬八戒一樣丑……
說著說著我就滿臉的淚,江笑舟什么也不說,甚至不出言安慰我,只是安靜地聽我又說又哭,許久以后,我在他的面前睡著了,感覺他為我蓋上了什么,然后一直坐在另一個藤椅里陪了我一夜。
4、
司南又問我,梅落,你到底要什么?我沒有向以往一樣跟他纏綿,眼睛牢牢的盯了他,很認真的說,我要,你用盡生命來愛我。
司南停了愛撫在我后背的手,看了我不說話,眼神由熱烈變的清冷起來,為什么突然這么說?他的手停在我的臉頰上,我感覺到他指尖傳過來的溫度,或者輕微的顫抖。因為是該有結局的時候了。我在心里跟自己說,我嘻嘻笑著拉下他的手,緊緊的握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會嗎?
他突然笑了起來,你不會要這個的,當初我們就說好了,并不牽扯彼此的人生,我貪戀你的身體,你要的不過是金錢,繼續這樣的方式有什么不好?我哈哈笑起來,司南,你貪戀的,真的只是我的身體?
司南盯緊了我的眼睛怔怔的說不出話來,他掩藏的再好,也逃不過真心,三年的眷戀,怎么只可能止于交易,我并沒有刻意的引誘他愛上我,可是他還是一點一點把心遺忘在我的身上,只是真要他取舍,大概他還是會選擇他努了力才擁有的一切吧?
5、
我給司南留了短箋,說親愛的,我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
江笑舟不在古居,他留言給我說有事要請三天假,我想他大概去會他的小女友去了,不知道為什么,我很希望他能幸福,不知是因為羨慕他的青春年少,或者是心底從沒有給予過的溫暖,他讓我無端的想要付出真心來。
我把那日從司南那兒拍的相片,裝進了牛皮信封,那對司南來說,絕對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司南不知道,我曾經是身價千萬的大小姐,當然明白像這種關系著一個公司運轉的競標書該如何處理。
隨手拿了一張司南的相片,也裝進了另一個信封,這張相片我要寄給一個人,想必她看了之后,才會知道,司南也會笑的很幸福,她從沒有看到過的司南,只屬于我。
三天后,江笑舟回來了,三天里,我賣出了兩塊上好的翡翠,原本的位置便空了下來,江笑舟取了兩只瑪瑙鐲子放在一堆或深或淺的玉石里,讓原本安靜地櫥柜熱鬧起來,其實他是很有靈氣的孩子,只是少了學習。
我說,江笑舟我給你看樣東西吧。
江笑舟站在暗房里,許久一句話都沒有說,暗房里堆滿了攝影雜志,墻上是我所有曾經獲過獎的作品,我忘了對司南說,我曾經是紅及一時的攝影記者,我的作品曾經感動了許多人,當然我更忘了對他說,我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了。
江笑舟我教你攝影吧,江笑舟激動起來,你真的愿意教我?我說是啊,你來這兒不就是為了學這些嗎?他看著我愣了起來,原來你一直知道。
當然,我怎么會不知道,他比我像父親,斯文清秀,還有像司南一樣的眼睛,我想,那應該是屬于他們母親的。
說來也真是復雜,我和江笑舟同父,司南和江笑舟同母,你看,我們有扯不開的關系,小時候我和司南是鄰居,他母親愛上我父親,他們就有了江笑舟,司南的母親是癡情女子,在父親不肯給她和孩子一個未來之后,扔下了司南父子,一去無蹤影。
我再沒見過當時只有幾個月大的江笑舟,可是他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我就認出了,四年前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就請人調查過他們母子,知道他們過著慘淡的生活,他母親沒有再嫁過,用盡了全力照顧江笑舟,可是一個從一出生就什么都不會做的女人,徒有堅強的心,卻缺少了自力更生的能力,所以江笑舟就算和我一樣遺傳了父親的愛好,卻沒有機會去學習,他怎么會不知道我?四年前,我是眾人皆知的攝影記者,我叫江小棉。
6、
司南的公司一夜破產,第二天的晨報上,司南茫然的臉占了整個頭版,我慢慢地喝完了江笑舟買回的蘋果醋,微笑著看著他,我說江笑舟,你要好好生活啊。
我把古居過戶給了江笑舟,在我哭著對他說過往的第二天就那么做了,我也把那些我最愛的攝影器材都給了他。我能給他的只有這些,我向來恩怨分明,那是父親欠他的,我不能給他更多,這些是我僅有的。
我把司南所有的相片,和那滿盒子的卡裝進了袋子里,不急不緩的跟江笑舟說再見,他是我弟弟,唯一的親人,我很愛他,我希望他從此會有好的生活,按自己的意愿活著。
我去看司南,他被被暫時收押,我沒想到問題會這么嚴重,他賠了公司,也賠進了自己。我在探監室遇見了卡妮,卡妮看見便尖叫起來,你是江小棉,你是江小棉。
我說是啊是啊,我是當年那個丑八怪嘛。卡妮恐懼的看著我,美麗的臉因為恐懼扭曲的變了形,呵呵,美麗,不過是外在的東西,司南一直戀的我,一直就不美麗。
我當然不美麗,我的右眼視力0.001,看什么都模糊不清,就算它依舊如左眼一樣清澈如水,可是,我一直用一只眼睛記錄人生,沒有人知道我的右眼是看不見的,只有卡妮。
卡妮當然會知道啊,是她毀了我的右眼,那年她伙同那些不懂事的小男孩,用高濃度鹽水一遍一遍擦洗我的右眼,我狠命閉起的眼睛就這么毀在他們的手下,而原因不過是因為司南說過,小棉的眼睛,如星子般美麗。
我是穩忍的女子,一忍許多年,如果再沒有牽涉,我們原本可以各不相干的活的好好著,我寧愿一生都不再和他們相遇,可是偏偏,我們都抗爭不過命運的安排,如今我面前的女子,在我眼里再也談不上美麗,我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感慨萬千,到底,我們誰毀了誰?
7、
司南坐在我面前,安靜地看著我,好像早就知道我會來,我說我遇見卡妮了,他不說話,等著我說下文,我說司南我有東西送給你。
我把裝相片與銀行卡的袋子放在他面前,司南打開了一張張看過去,嘴角便溫柔起來,大概他都不知道自己會有那么幸福的笑容,那么安靜地睡顏,相片多是我在他睡著之后偷拍的,我只是貪戀他不用偽裝的樣子,一如從前那那個純凈少年。
我一直是恩怨分明的人,毀了他是四年來最強烈的心愿,當我得知的父母一夜破產,雙雙跳樓身亡后,我就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讓他比死亡更痛苦的結局,他用他的方式,回報當年母親棄他而去的憤恨,我也用我的方式,給父母的死亡討回一個公道,其實,我們,都是因為仇恨才能那么努力的活著。
司南無意識的撥動著那一堆卡,說梅落,你知道我為什么要給你這么多卡嗎?我搖搖頭。
司南笑了起來,原來你一直不屑用我的錢,可是梅落,這些是我的全部,他們關了我,是因為我一分錢都拿不出。卡妮質問我錢都到哪兒去了,我選擇沉默,是要把所有的都給你,可是我怎么努力也給不了你干凈的愛,哦,小棉。他低叫著,我怎么會不知道你是小棉,我曾經那么喜歡你眼睛里的清亮,我愛了你那么久,可是我母親你父親毀了我們沒有長大的童年,毀了我最美麗的情感,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他們,有多恨。
他的眼淚張狂的流了下來,一滴一滴砸進我心里,原來我做的一切,他一直不動聲色的看著,任由我一點點毀了他的全部。
8、
過往到底有多長?突然發現,積了一堆怨的往昔,不過一瞬間,一旦放下,就煙消云散了。我把司南給我的所有銀行卡都交了出去,收拾了簡單的行禮,站在看守所外面等,我說過,他不欠我錢,欠我的是情與命,所以,我決定用一生去追討。
江笑舟給我發來信息,說是不管我去哪兒,他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或者,弟弟。
我握著手機微笑,司南一晃就出現在對面,我取了相機拍下他恍惚的神態,對他說,司南我想去四川,你可愿意陪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