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是個傻子。

阿喜出生時和別的小孩沒什么兩樣。一樣的兩只眼睛，兩只耳朵，一個鼻子一個嘴巴，會沖著阿婆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看到阿婆做鬼臉逗他也會嘿嘿地笑。阿婆說：“就叫阿喜吧，一輩子都?xì)g歡喜喜的。”

阿喜出生時是所有家人的歡喜，是這個居住在破敗的小土房的家的歡喜。阿喜是父母和阿婆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多年的男孩。那一聲清亮的啼哭一落地，阿喜的父親松開了攥得緊緊的拳頭就往門外奔去，風(fēng)似的繞著村子跑：兒子！我有兒子啦！阿婆顫顫巍巍地用干皺瘦癟的手摸著阿喜的臉，再小心地擦拭眼角。

可是，似乎幸運(yùn)并沒有隨著阿喜的到來而常駐在這個貧困的家。阿喜是個傻子。

阿喜坐在已經(jīng)腐朽的木門檻上，干澀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屋檐外的天。父親看了看他，扔下了手中的鋤頭：“這傻玩意兒，他不是我兒子！我兒子不是傻子！”母親頭也不抬，認(rèn)真地?fù)芘种械募喚€，想著等會弄好還能去換點(diǎn)錢。阿婆在灶前煮粥，端一碗白粥放到阿喜身邊，“作孽啊！”

粥里的米數(shù)都數(shù)得清。他能活多長從來都依賴于閻王爺?shù)男那楹退约旱拿鼣?shù)。因為阿喜是個傻子。

阿喜六歲了，他的玩伴就只是門外沙地的螞蟻，他一看就能看一整天。

這天，阿喜仍然坐在門檻上看螞蟻。突然一只手握著一個小饅頭伸到他眼前，“吃吧阿喜。”

阿喜抬頭，是個小女孩，渾身臟兮兮地，好像在泥地里打了好幾個滾。女孩大大的眼睛看著阿喜，“吃啊你吃啊，這是我偷偷從家里拿出來的，你沒吃飽吧，吃了就不餓了。”

阿喜眼神怯怯地，手緩緩伸出接過饅頭，放進(jìn)嘴里。

女孩坐在阿喜身邊，兩個人一起看螞蟻，一起看天邊的云，云白白胖胖的，女孩和阿喜瘦瘦的。女孩說：“云真好看啊。阿喜你說是不是？”阿喜啃著饅頭，沒有抬頭沒有答話，他不懂。

天邊的云開始變黃變紅。“死丫頭，你給我回來！人家父母都不給傻子吃，你還死好人給他吃！我看你也是傻子。”

粗壯的女人罵罵咧咧把女孩拉走了。女孩邊走邊回頭看，阿喜還在看著螞蟻，一會還抬頭看看云。

阿喜是個傻子。

后來，每一個大人出去工作的下午，女孩都會來陪阿喜，阿喜不會說話，女孩會說。女孩說學(xué)校新來的老師扎著辮子可好看了；街邊賣糖的小老頭再也不來了，大人說他死了；很多男孩女孩嘲笑她跟傻子一起玩，但是她不覺得阿喜是個傻子。

“阿喜，你才不是傻子呢！”女孩沒看阿喜，眼睛一直看著天。

阿喜還是沒有說話，還是看著天。可是女孩覺得阿喜聽得懂。阿喜不傻。

“阿喜不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