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董子健第一次見老莊是在新生軍訓(xùn)結(jié)束后的表彰大會上。
上屆的優(yōu)秀學(xué)員們在臺上站成一排,由老莊授予優(yōu)質(zhì)獎?wù)隆_@是一份極高的榮譽,警校學(xué)生很多,但每年能拿到優(yōu)質(zhì)獎?wù)碌娜饲缚蓴?shù)。董子健剛?cè)胄R粋€月,那是他短期內(nèi)想要爭取的目標(biāo)。
一年后,他如愿站在了臺上。老莊為他佩戴獎?wù)聲r拍著他的肩膀說,前途無量。
之后他參加了學(xué)院舉行的某次定向選拔,成功加入了只有24人的“狩獵”小組,并成為了最后留下的“獵人”。
他后來在地下室里反省過,老莊當(dāng)時說的可能是:前途無亮。
玖
張一山從嚴(yán)家老宅出來直接去了董子健那兒。
“金子的貨出事兒了。”他抓起桌上的水仰頭就喝,“嚴(yán)老現(xiàn)在特生氣,你怎么出手這么快?”
“昨天譚三兒到我店里去,他想我跟他聯(lián)合起來搞垮你。”董子健正在鼓搗電腦,“我同意了,然后順便賣給他一個消息。”
“他不知道那是金子的貨?”
“他只知道夜總會哪個姑娘會唱歌兒。”
“嚴(yán)老今兒口氣可不善,杯子都扔金子臉上去了。說是要徹查,萬一查出來咋辦?”張一山彎著一條腿坐上了他的電腦桌。
“事兒已經(jīng)出了,要查也很容易。昨晚上犯事兒的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譚三兒處理了,即便沒處理干凈查到他頭上,他也不會拉我下水。”董子健從內(nèi)襯里掏出一個小型U盤插在電腦上。
“你這么肯定?”
“搶貨事兒小,被嚴(yán)老知道私自搞派系斗爭事兒就大了。譚三兒蠢,但他還沒蠢到掉腦袋的地步。我說漏信息可以是一時疏忽,大不了再挨一槍,但他動手搶貨是實打?qū)嵉匾谧约喝恕D阌X得嚴(yán)老能放過他?”
“話是這么說,但我還是覺得你有點兒沖動了...”
“我要不沖動,今兒被杯子砸臉或者掉腦袋的可就是你了。”董子健側(cè)目掃了他一眼,張一山有點吃癟。
“成成成,我欠你一回行了吧!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師哥我?guī)兔Φ谋M管說!”他拍著胸脯湊到董子健身邊,看他把系統(tǒng)的文件一一轉(zhuǎn)移到U盤,“今兒又得去見老莊?”
“緊急通知的,我估計他們也坐不住了。”他把U盤拔下來重新放進衣服的夾層里。
“那我先走了,好歹要走一下調(diào)查的過場。”張一山順手拿走了桌上的煙,拍著屁股大搖大擺地晃了出去。
捌
晚上十點董子健才從西堂會館里出來,身后倆小跟班,一個跑去提車,一個站在他身后拿著檔案袋。
會館樓里燈很亮,馬路上有些慘淡,這塊兒畢竟是幫派的地方,到了晚上基本看不到什么人。車很快被開來了,小跟班打開車門請董子健上車。
“怎么這么臟?”他指的是車門側(cè)邊。
“對...對不起啊董先生,剛...剛沒注意到路邊有積水。”小跟班很快跳下車,低頭認(rèn)錯。董子健在老宅殺人的事已經(jīng)被傳得神乎其神了,這些他身邊的人也跟著變得小心翼翼,生怕觸他逆鱗。
“沒事兒,我順路開去洗。林城以后雨天還多得很,做事兒注意點。”董子健上了車。
另一個跟班小心翼翼地把檔案袋放到他的副駕位,關(guān)上了車門。他們目送著車燈消失在遠方。
開出西堂的中心地界兒,路上的人和車才慢慢多了起來。董子健把車開到路邊一家24小時洗車行,關(guān)上車窗,點燃了一支煙。車被傳送帶運到清洗區(qū),有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從后門竄進了他的車?yán)铩?/p>
水流擊打在車頂上的聲音很有沖勁,他把煙叼在嘴上,手從內(nèi)襯里摸出U盤,遞到了身后。
“我聽說有批貨出事兒了?”老莊卸了帽子,接過U盤。
“內(nèi)部爭斗,譚三兒動的手腳。越南人已經(jīng)跟他們接上頭了,張一山正在想辦法把貨路拿到自己手里,這是個好機會。”
“這次順利的話就能收網(wǎng)了,快到最后了,千萬要沉住氣。”
董子健撣了下煙灰,“我沉得住。”清洗劑混在水流里在前擋風(fēng)玻璃上打轉(zhuǎn)。
“你最近跟那孩子走得挺近的。”老莊說。
“暖床的關(guān)系,不用您操心。”
“什么關(guān)系我不管,我只是提醒一下,現(xiàn)在是特殊時期,不要把其他人牽連進去。”
“我牽連誰都不會牽連他的。”他深深吸了一口煙,嗆得眉頭都皺起來了。
“小董,”老莊叫他,“你之前問過我一個問題,現(xiàn)在我可以告訴你,值得。”
車被傳送帶送到另一側(cè)出口,有人走了過來,老莊戴上帽子,推門又鉆了出去,融進了一堆統(tǒng)一著裝的工作人員中。
柒
嚴(yán)老年輕時候是個搞美術(shù)的,窮困潦倒挨了不少白眼,后來硬是憑著一身膽氣在刀尖上站住了腳。董子健之前跟著嚴(yán)老出席林城一個藝術(shù)館的開幕式,嚴(yán)老指著大廳墻上描摹的《最后的晚餐》說,這是我最不喜歡的畫。
耶穌掰開面包分給眾人,說,吃吧,這是我的肉;又把葡萄酒斟滿酒杯,說,喝吧,這是我的血。
然后嚴(yán)老就成了耶和華,他對著桌上的眾人說,“你們當(dāng)中有人背叛了我。”
凝固的空氣里,一干人馬破門而入,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被帶進來扔在了地上,眼鏡撞得歪歪扭扭。董子健認(rèn)得這人,這是東堂的一個小管事兒,上個月在西堂的賭場輸了不少錢,前兩天才清了賬。
“說吧,你看到了什么?”嚴(yán)老拿起毛巾沾了沾嘴角。
“前天晚上...張...張一山...跟...跟一個警察...碰...碰面了...”他口齒不甚清晰,頭埋在胸前抖得跟篩糠似的。
斷斷續(xù)續(xù)的一句話把眼前平靜的假象砸得粉碎。
張一山夾菜的手停在空中,阿正在一旁怒視而立,眼睛里像要冒出火來。右手邊坐著的譚三兒小心翼翼地觀察嚴(yán)老的神色,他自顧不暇,生怕下一個矛頭指向他。金仁依舊風(fēng)平浪靜,他只掃了那管事一眼,甚至都不抬眼看張一山。
董子健把桌上人的反應(yīng)一覽而過,仰頭喝了杯里的酒。他知道嚴(yán)老也在看,看得不只是張一山。
“嘿!我當(dāng)今兒什么大事兒呢?合著出門沒看黃歷。”張一山笑著把筷子放下,“嚴(yán)老,我說您該不會真以為我背叛了您吧?”他表情很放松,挑著眉的樣子自信又從容。
“出了這事兒我也是不想的,但畢竟眼見為實,你們當(dāng)面對質(zhì),才不會冤枉了好人你說是不是?”嚴(yán)老把話推回去,他最擅長打太極。
“好!”張一山站起來,走到那管事的人身邊,抬腿踹上了他肩膀,“那你他媽跟老子好好說道說道!”
“前天晚上...三環(huán)酒吧街...你在店門口跟一個人聊天,他出去的時候有巡警跟他打招呼...”那人從地上爬起來,扶平了眼鏡。
“你在我手下這么久,我頭一次發(fā)現(xiàn)你這人兒說話還挺有意思的,”張一山嗤笑,“嚴(yán)老出去哪個警察不跟他打招呼,嚴(yán)老是高級督察?”
“那人我沒見過!不是我們道上的!”他爬起來據(jù)理力爭,言之鑿鑿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可惡,張一山忍不住又跟上去踹了一腳。
“行了,一山。”嚴(yán)老有點不耐煩,“你揍他沒有用,我們只需要你一個解釋。”
“解釋什么啊!有什么可解釋的!前天晚上我壓根兒就沒去酒吧街,不信您打電話問嚴(yán)淼淼!”他快步走回座位,語氣很火暴,“還有,這個小眼鏡兒大晚上的他能看清什么呀!您就憑這兩句模棱兩可的話懷疑到我頭上啦!”
嚴(yán)老攔住了想往外沖的阿正,張一山的語氣不善激怒了他。
“淼淼總是會幫著你說話的,她不可靠。”嚴(yán)老往后靠上椅背。
“那這個人就可靠了!?哦,”張一山由震驚轉(zhuǎn)變?yōu)榱巳唬拔颐靼琢耍皇菃渭兊牟幌嘈盼摇!彼c點頭,“說吧,要我怎么做您才會相信。”
嚴(yán)老瞇起了眼,他身后的阿正在此時走了過來,旁邊有人搬來一張小桌。
“信任這東西沒了就是沒了,你這么聰明的人怎么能問我這么愚蠢的問題呢?”嚴(yán)老笑著看他,“本來是讓你自己選死法,但阿正一直都想跟你較量一番,在你死之前也算圓他一個夢。”
兩支相同的手槍被拆分成若干零部件,擺在小桌兩側(cè)。阿正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張一山跟他面對面站到了桌前。
譚三兒不由自主站起來,金仁不動聲色地看,董子健看著嚴(yán)老臉上絲毫未減的笑意,不寒而栗。
張一山小腿肚子在抖,臉上卻面不改色。“就這么死了有點冤啊,但男人嘛,活得不就是這口氣。”他苦笑,手撐著桌面,正視阿正。
拆槍,組裝,都是些警校里都不玩的玩意兒,現(xiàn)在卻面臨著一個職業(yè)殺手的挑戰(zhàn)。老實說他一點兒也不怕,既然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那就坦坦蕩蕩挨這一刀。
“開始!”推車的人發(fā)號施令。
臨桌而立的兩個人,手上快速動作起來,張一山很自信,甚至到了狂妄的地步,壓抑多年的野性在臨死前的較量中逐漸迸發(fā)。他眼睛一瞬不眨地看著阿正,手上的動作卻流暢無比!一只豹子,看著眼前的獵物磨著自己的獠牙,只可惜,死的只能是他自己。
阿正被他近乎瘋狂的舉動亂了心神,等到他完成動作端起槍來,張一山的槍口已經(jīng)對準(zhǔn)了自己的額角。
“你輸了。”他肆意地笑著,眼球布滿血絲。阿正頹然地退回嚴(yán)老身后,這局游戲他輸?shù)脧氐住?/p>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什么需要他去做了,子彈上了鏜,終結(jié)生命的權(quán)利交由他自己。
“死之前還能痛快贏一次,不值,但也沒什么可惜。”他沖著主位說這話,沒有往董子健那兒看哪怕一眼,“下輩子可不能這么活。”
董子健垂在桌下的手松了又緊,指甲陷進掌心。
張一山打開了保險。
桌上除了嚴(yán)老,已經(jīng)沒人再敢看他。
董子健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他的同僚即將死在他面前,他的大腦里卻滿是那句,你要忍耐。你要忍耐。你要忍耐。
“砰!”
槍響了。有人倒在了地上。
董子健機械地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張一山還維持著那個姿勢,那個管事倒在地上,腦袋汩汩冒著血,抽搐不止。開槍的是阿正。
嚴(yán)老鼓起了掌,“好!好!”他笑著站起來,“你能為我做到這一步,我信你是忠心耿耿了。”
手中的槍掉到了地上,張一山怔愣著走回自己的座位,扯出一個夸張的笑,“我都快嚇尿了哈哈哈”
“哦?這點兒膽識都沒有,我怎么敢把越南的生意交給你?”
桌上除了金仁都愣住了。董子健這才反應(yīng)過來金仁為什么整個過程都表現(xiàn)得異常平靜,被奪權(quán)的人當(dāng)然看得透一切。
“哈哈,哈哈!”張一山端起酒杯,“謝嚴(yán)老!”
事情解決了,嚴(yán)老帶頭退了場。阿正出門時對張一山說,“你的槍再快,也總有趕不上的時候。”他不服氣。
張一山無所謂地抖抖肩,端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著實能把人氣壞。等到旁人都散盡了,董子健在洗手間找到了嘔吐不止的張一山,小管事的腦袋就在他旁邊爆開,分秒之間爆開的就是他的腦袋。
冬天的自來水冰冷刺骨,張一山仿佛失去了知覺。他從水池里抬起頭來,鏡子里是倚在門邊的董子健。
“快結(jié)束了,這不人不鬼的日子。”
他看向他的眼,一樣的深邃,沉靜,充滿悲哀。
陸
董子健來的時候外邊正起風(fēng),他裹挾著一股寒氣進門。劉昊然去捉他的手,觸到了一片冰涼。
他們兩個人一起窩在浴缸里,這浴缸也是房東太太隨房贈送的福利。一個成年人很寬敞,兩個成年人就顯得有些擠,他們的腿只好交疊在一起。
浴室里暖氣很足,空氣自然不流通,董子健用毛巾墊著腦袋靠在浴缸邊緣,手指間夾著一支細(xì)細(xì)的煙。
他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吞云吐霧,劉昊然看著他的臉在淡青色的煙霧中不真實的幻變,突然伸手搶過他手中的煙。
深吸一口,喉嚨里嗆得發(fā)燙,沒來得及吐出這口煙圈,董子健便過來堵上了他的嘴。
他為他送來呼吸,尼古丁的味道在相貼的唇齒間慢慢變淡。他的舌頭掃過虎牙的齒列,跨坐在他身上,甘愿把一切奉獻。
溫水做了潤滑,董子健像一條渴死的魚,他摟緊了他的浮木,腰被扶著上下顛動,帶著水一起晃動。上位的人掌握全部的主動權(quán),董子健俯下身用吻記住劉昊然臉上每一個細(xì)節(jié)。
他們從浴室里糾纏到房間,后入是董子健最不喜歡的姿勢,但今晚為了能讓劉昊然進得更深一點,他接受了這樣的改變。
雙膝被打開,趴伏著跪在床上。劉昊然吻著他的后頸沉默地埋入他體內(nèi),跳動著的血脈無比清晰,而體內(nèi)的燥熱遠遠不能平息。劉昊然一次次重重地頂入,逼出身下人的難以自抑的低吟。
空出的雙手在他身上四處點火,劉昊然撫弄著他的前端,觸到一手的濡濕。他們從對方身上能感受到最大的快樂。
后入的姿勢極其屈辱,董子健不喜歡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看不到劉昊然的臉。可是今天,他情愿背對著他。
高潮將近,劉昊然安慰身下人發(fā)抖的身體,他施與他準(zhǔn)確的刺激,他們幾乎同時泄出來。
董子健支撐不住地倒在床上發(fā)出饜足的喘息,劉昊然抱著他翻過身時,他的手順勢擋在了眼前,好像給自己的心加了一道城防。
“怎么啦?”劉昊然能感覺到他的不安。
董子健覺得“萬事勝意”是個大笑話,“造化弄人”才是真命題。他不說話,都是成年人,開口就嚎啕,那也太難看了。他不想在劉昊然面前那么難看。
于是他伸手拉下劉昊然,用嘴唇傳遞那點微薄的熱度。他的沙漠里走來一片綠洲,在他垮掉之前,要把一切都給他。
劉昊然一寸一寸吻過他的肌膚,每吻一下他都會緊張到顫抖,敏感又難纏。
身體無條件再次起了反應(yīng),他們相擁著,身下又輕輕晃動起來。劉昊然一只手托在他的后腦,董子健隨著這葉扁舟在情海里蕩漾。這般冬日里的和風(fēng)細(xì)雨,董子健想,死在這里也好。
高潮再度來臨,他發(fā)了狠咬在劉昊然肩膀,迅速腫起的紅印滲出點點血跡。鐵銹的味道在唇舌之間傳遞,劉昊然疼,但他知道董子健更疼。
事后照例是劉昊然清理,董子健趴在床上,雖說閉著眼卻幾乎全程保持清醒,劉昊然當(dāng)然看得出。他逗他腳心,問他疼嗎,他都會回應(yīng),卻唯獨不敢睜開眼睛。
董子健知道劉昊然一定是在用一種很認(rèn)真的表情做這些事情,而那種表情,那種眼神,只肖看一眼,他就完了。
外面又開始下雨,窗戶被震得噼里啪啦。林城這地界兒很奇,越到冬天越是有這種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暴雨。
好在家可以抵擋一切風(fēng)雨。
暖黃的燈灑在他們頭頂,董子健說,“這段時間我就不來了。”
“生意很忙?”
“恩,手頭上有些要解決的事兒。”
“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你知道嗎?你救過我一次。”他知道劉昊然一直想為他做些什么,但他不能讓他知道太多,“在很久很久以前。”調(diào)子故意被拉得很長,像是在給小朋友講睡前故事。劉昊然因此把這當(dāng)成一個玩笑。
“那過年你會過來嗎?”還有不到一個月了。
“我也不知道。”董子健笑,他很誠實,不確定的事他從不打包票。
“我知道你是不一樣的。”床頭燈關(guān)上了,劉昊然把他摟進懷里。
很久,董子健又聽到他說,“小董,你騙騙我吧。”
他哽咽著,溫?zé)岬囊后w砸在他手上,像夏天的雨。董子健想,原來男人流淚,一點也不難看。
董子健依舊在五點起床,他們親吻告別。冬日的凌晨與黑夜并無差別,他到了院子里,下意識往上看,劉昊然站在熟悉的位置。
屋子里的光打在他身上,暗夜的花火,灼眼得亮。董子健突然站直了,向他敬了個軍禮。路燈下交錯著光影,天地之間,留他一場獨幕劇。
這是個太久沒做的動作,但肌肉的記憶是頑固的。這是他給劉昊然的回答,他跟他到底是一樣的。
劉昊然背著光,還給他一個極為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眼淚無聲涌出,他的心在抖,但手不抖。這是他們學(xué)到的,要用一生踐行的東西。
禮畢,董子健在寒風(fēng)中凍得鼻子發(fā)紅。他擋著風(fēng)點燃了一支煙,熏得眼眶泛疼。
轉(zhuǎn)身離開,就當(dāng)后面沒有人看他。
伍
“我明天下午去見那幫越南人。”張一山悠悠吐出一口煙,“等把日子定下來,老莊那邊就可以收網(wǎng)了。”
董子健轉(zhuǎn)著手里的打火機“還是得盯著金仁,貨路雖然斷了,但保不齊嚴(yán)老給他交待了別的活兒。”
“恩,昨天老莊說了他會安排。誒,對了,那小子來找過我好幾次了啊,你怎么回事啊躲著不見人家?”張一山抬眼看他。
“見了,上個周剛見過。”他臉上那股子淡漠堵得張一山說不出話,再想到那個來找自己的人,心里有點發(fā)虛。
“我早跟你說過這個年齡段的小子惹不得。”
“沒辦法,”打開打火機,齒輪轉(zhuǎn)動迸出一簇花火,董子健叼著煙側(cè)頭,“第一眼就被套牢了。”
肆
越南人的交貨時間正好趕上農(nóng)歷新年。三江會以往不做過年的生意,但嚴(yán)老對這批貨勢在必得。他跟張一山說過年圖個吉利,這筆生意一定不能有閃失。
紐扣大小的通訊器,被縫在內(nèi)襯里。張一山撐著水池的手微微顫動,血液亢奮地涌動,就快結(jié)束了。他抬頭看了眼鏡中的人,打開門,走了出去。
沒有太陽,林城像個遮天蔽日的黑暗工廠。除夕的年味是最濃的,千門萬戶在灰白的穹頂下張燈結(jié)彩,演一出人間喜劇。
按計劃,張一山去前線拿貨,董子健和金仁負(fù)責(zé)外圍的戒備,倒是譚三兒不知所蹤。
這次貨量很大,張一山的后備箱里堆著不少錢箱。交貨地點在城西的一個廢舊工廠,嚴(yán)老就在一公里以外的地方等著。
老莊根據(jù)線報守在董子健和金仁所在街區(qū)的外圍。幾乎所有行動隊都出動了,沒有警笛,沒有喧嘩,他們穿插在每個可能的出口,嚴(yán)陣以待,把城市沉默成森林。
一切慎重,因為除夕夜,家里有人在等。
越南人的吉普車從南邊的路口開進,路上蹲守的同事用通訊器第一時間把消息傳到了老莊的耳朵里。“好,C2繼續(xù)跟進。”
張一山靠坐在引擎蓋上,頻繁看手中的表,分針走過三格,已經(jīng)一刻鐘過去了。他沉得住氣,越到最后,他越能沉得住氣。
“一山,人到了。”對講機里傳來嚴(yán)老的聲音。
引擎轟鳴,張一山抬頭,一股塵煙滾滾而來。一輛舊吉普車穿破煙霧,停在廠院里,灰蒙蒙的。車上下來三個人,兩個戴著帽子的越南人和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國翻譯。
“嚴(yán)老在后頭,我來送錢,順便驗個貨。”他笑得嬉皮。翻譯把話轉(zhuǎn)述給越南人,個子高點的對著張一山勾了勾手,走到了車邊。
張一山看著他把車門打開,后備箱里不出意料是空空如也。那人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劃開后座皮質(zhì)沙發(fā)的一角,里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亩际前咨男“K槌鲆话f給張一山,張一山接過,右手食指壓著大拇指捻出點粉末。他伸舌嘗到一嘴的苦味,這是純度極高的海洛因,嚴(yán)老野心不小。
“是真貨。”他把小白包塞回沙發(fā)里,用對講機向不遠處的嚴(yán)老匯報。
“好。盡快交易。”張一山聽得出他沉穩(wěn)語氣下的興奮。他走過去打開后備箱,越南人立即上前查看。
確認(rèn)無誤后,雙方交換了車鑰匙,張一山跟他們打過招呼,獨自一人上了那輛灰蒙蒙的吉普。
兩輛車一齊調(diào)轉(zhuǎn),開往不同方向,張一山關(guān)上手邊的對講機,扯出內(nèi)襯里的通訊器,“老莊,收網(wǎng)。”
嚴(yán)老看著張一山一臉興奮地跳下車笑得欣慰又慈祥。
“不用金子,我也能替您做成買賣!”張一山表現(xiàn)得亟待表揚。
“好好好,”嚴(yán)老伸手摟上他的肩,“不愧是東堂的坐館,是我們淼淼看中的人哈哈”
兩人一齊往車邊走,張一山遞出一包白粉給他,嚴(yán)老捻在手上嘗了嘗,笑得更大聲了。
轉(zhuǎn)機發(fā)生在頃刻之間。
嚴(yán)老的手機響了,金仁打來的,越南人的車被警方截了。
“有人走漏了風(fēng)聲!”張一山一臉驚恐,“我們得盡快轉(zhuǎn)移!”
“你開著車先走,找到老周,他會帶你處理這批貨。”嚴(yán)老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
“那你呢?”
“我跟阿正在這兒還有事要做,只要這里沒有錢和貨,警察管不了我。”
“...成,那我先去找老周了。”張一山上了車,滲出一身冷汗,啟動車子時,嚴(yán)老在后邊笑著跟他告別。太不尋常了。
金仁打電話的時候,董子健還在原定地點戒備。他靠坐在一家門前的石凳上,門邊貼了對聯(lián),頭上頂著一個大大的“喜氣”。
警察來得很急,巷道南邊開始騷亂。他在這時接到嚴(yán)老的電話,讓他盡快過去。
顧不上身后的打斗,董子健自己開車從另一面沖了出去,他壓下心里的不安,決心單刀赴宴。
張一山在路上跟老莊最后一次聯(lián)系,“通訊器我放在車上了,你們繼續(xù)追蹤貨。我得回去看看老頭兒又在搞什么把戲。”他有預(yù)感跟小董有關(guān),但他不敢想。匆匆把車交給老周,他轉(zhuǎn)身上了另一輛車,一腳油門踩到底,開往城西廠房。
天太冷了,他從沒遇到過這么冷的除夕。董子健開車的手凍得冰涼,連關(guān)節(jié)都僵直了。嚴(yán)老在廠房門口等他,身邊站著阿正。其他人包括張一山在內(nèi)都不知道去了哪兒。他撕下通訊器塞進播放器的盒子里,這是他要唱的最后一出戲。
“小董來了。”嚴(yán)老笑,“等會兒金仁,我找你倆有事兒。”
三個人都在等,時間流失得分明。天色逐漸變暗。
電話響,說是金仁被警方抓了。嚴(yán)老依舊笑,說那就不等他了。
嘴上這么說著,他卻沒有動作,像是還在等什么東西。
電話又響了,突兀的鈴聲刺激著董子健的心臟。他聽到嚴(yán)老接通電話,然后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
掛了電話,嚴(yán)老讓阿正守在外面,他和董子健一起步入了廢舊的廠房。
譚三兒花了大半天時間才摸到警方行動指揮中心所在的街區(qū)。嚴(yán)老昨天把他叫到老宅,說是知道金仁的貨是他劫的,然后給了他一個贖罪的機會。他一直跟著警方走,轉(zhuǎn)過若干街區(qū),才終于找到了這里。天色昏暗,正是潛伏的好時機。
老莊接到張一山最后的消息,心神有點亂。他找董子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同時失聯(lián)了。屏幕上的定位點都保持靜止,顯然他們都離開了通訊器單獨行動了。
他在車旁走來走去,低聲喊著小董,但回答他的仍舊是一片死寂。車后的暗巷里傳來一陣窸窣,他扭頭去看,有個人正拿出手機。屏幕的亮光映上他的臉——譚三兒!
老莊沖了出去,后面的一小隊人反應(yīng)奇快地跟上去,但電話已經(jīng)撥出去了。
老莊抬腿踹飛了譚三兒的手機,身后的人跟上來把他摁倒在地。譚三兒的臉緊挨著地面,他不掙扎,只把聲音吼得震天響,“嚴(yán)老!董子健是臥底!董子健是臥底!”他像個不服輸?shù)囊袄枪V弊雍拷校偪竦男ψ尷锨f心驚。
手機那邊早已掛斷。老莊知道,完了。
叁
董子健進了倉庫這才知道這是一個廢舊的煙花貯存點。
“你坐館的時候,幾個老的跟我說你太年輕了,三江會恐怕要變天。”嚴(yán)遠松看著他,“我告訴他們這道上遲早是年輕人的天下,然后給了你一個機會。”
“你很聰明,不只是做生意那么簡單。譚三兒被你坑得敢怒不敢言,不過你忘了,我對他的了解總是要大于你的。他那個簡單腦子是想不出那些個彎彎道道的。”
“金子從小就跟著我了,這孩子穩(wěn)重大氣,事情交給他我非常放心。我不會無緣無故奪他的權(quán),我只想看看你究竟是為什么設(shè)計他。”
“至于張一山這小子,我內(nèi)心一直很糾結(jié)。我懷疑過他是臥底,但他肯把槍頂在自己腦門上確實了不起。你幫他也許是你們投緣,或者他和你一樣都是臥底。但我畢竟還沒有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所以我放他走了。如果他是臥底,那就讓他為你收尸;如果不是,那當(dāng)然最好。”
董子健已經(jīng)猜到了剛剛那通電話的內(nèi)容,聽完這些話,他笑了“難怪他們都叫你老狐貍。”
嚴(yán)老從懷里掏出一把槍,用手摩挲著,“四個人之中,你是最像我的。聰敏狡猾,沉得住氣。只可惜我們不是一路人,不然你在我手下還會大有可為。”
“這是我聽過的第二好笑的笑話。”董子健現(xiàn)在一點也不緊張了。
“看,這就是你有意思的地方。因為你知道我一定會問,第一好笑的是什么。”嚴(yán)遠松也很配合他,他們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
“第一好笑的是,前途無量。”
“哈哈哈,”嚴(yán)遠松笑著打開了保險,“確實是一個頂好的笑話。”他端起槍,槍口對準(zhǔn)了董子健。
這個近似單挑的舉動讓董子健笑出聲來,他覺得自己被小瞧了。身手敏捷是他的歷任教官都會下的評語,雖說早已離開學(xué)校,但他不至于退化到被一個老頭子從正面爆頭。
嚴(yán)遠松開槍了,但分秒之間主動權(quán)已經(jīng)交到了董子健手里。他在嚴(yán)遠松扣下扳機的瞬間沖了上去,將他握槍的手腕翻轉(zhuǎn),他的勁兒用得很足,很快嚴(yán)遠松就不得不松開手,捏著手腕退到一邊。
槍到了董子健手里。“你不該低估我,更不該高估你自己。”他打開保險,聽到了子彈上鏜的聲音。
嚴(yán)遠松一步步向后退,董子健步步緊逼。沒有給他太多機會,扣動了扳機。嚴(yán)遠松應(yīng)聲到地,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膝蓋,血很快浸透了半條褲腿。
后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聲,董子健聽到張一山歇斯底里的聲音:“小董,跑!”
沒來得及回頭,他聽到兩聲槍響,然后腹部感受到灼熱的疼痛。他捂著腰跪在了地上。
張一山到底沒趕上。兩發(fā)子彈一發(fā)射中小董的腹部,一發(fā)嵌在了阿正的胸膛。他只晚了一秒,阿正已經(jīng)扣下了扳機。
阿正直直倒在地上,鮮血不停地從嘴里涌出,他看著從后面跑進來一臉慌張的張一山,笑得慘烈,“我說過...總有你趕不上的時候...”他到死都不服這個臥底。
張一山把董子健從地上拖起來扶坐到一旁,他把厚厚的外套扔在一邊,脫掉貼身的體恤按在董子健不斷冒血的傷口上,“小董,沒事兒啊!支援馬上就到了!你撐住啊!”天很冷,他脫光了上衣卻止不住一頭的汗,說話的時候嘴唇都在抖。
血流得太快了,一部分甚至已經(jīng)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jié)。董子健拉下他的手,說,“沒用的。是兩槍。嚴(yán)遠松開的槍,我以為我能躲開的,到底太久沒練,生疏了。”他很平靜,一種前所未有的塵埃落定的平靜。
張一山拉開董子健曲在腰間的左臂,看到了他腹部血汪汪的創(chuàng)口。他終于抑制不住地放聲哭號,溫?zé)岬难簭乃搁g涌出,同時流逝是與他并肩作戰(zhàn)之人的生命。
“小董,小董,小董,小董.....”他翻來覆去地念他的名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
嚴(yán)遠松對這結(jié)果喜聞樂見,但終被大雁啄瞎了眼讓他內(nèi)心嚴(yán)重失衡。他知道自己孽債累累,進了局子一定會生不如死。不如就在這兒一了百了,死之前還能拉兩個正義衛(wèi)士來墊背。趁著那邊人無暇他顧,他從兜里掏出了打火機。打著的火苗被扔到了貨堆頂,套貨的篷布在緩慢燃燒,發(fā)出刺鼻的焦味。
張一山被這股味道刺激了神經(jīng),沒等他明白過來,那邊第一批火藥已經(jīng)引爆,火苗直接竄上了吊空的頂。
“快去把嚴(yán)遠松拉過來!他還不能死!”董子健忍著疼催促他。
張一山后知后覺地爬起去把嚴(yán)遠松拖了過來。他背對著蹲在董子健面前,作勢要背他,卻被董子健一把推開。
“張一山,你是個警察!”他頭一次沖他這么吼,“都這種時候了你明不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明白!我就是不能眼睜睜看你死在這兒!”他吼回去,雙目赤紅,目眥盡裂。
那邊火勢越來越大,還有大量的火藥還沒引爆。今天沒有雨,只有風(fēng),吊高的庫頂給了絕佳的助燃。
董子健掙扎著從口袋里掏出包煙,咬出一根,他把打火機扔給張一山示意他點上,火苗在火光的映襯下微弱得渺小。
董子健咬著煙問他,你還記得你欠我一次嗎?
“我命令你把嚴(yán)遠松帶出去,把他活著交給老莊。這是我們的任務(wù)!”
張一山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董子健把打火機卷進他手里,“我抽這一根兒就行了,你把它拿回去交給劉昊然,叫他別等我了。”
他拍了拍張一山的手,笑得淡然又灑脫。“我認(rèn)識的人里頭你最講義氣,答應(yīng)我的事你可一定要做到。”
張一山突然伸手抽了自己一耳光,力道之大讓一向心狠手辣的嚴(yán)遠松都感到震驚。
“我知道了。”他伸手去拿自己的外套,卻被董子健攔了下來。
“穿阿正的走。”他已經(jīng)快要講不了話了。
張一山站了起來,立定,“董子健同志,我代表林城人民向你致敬!”
他敬起禮來那點兒三教九流的痞氣消失殆盡。這句話喊得慷慨激昂,卻讓董子健忍不住捂著肚子發(fā)笑。張一山跑過去扒下阿正的外套,他拖著嚴(yán)遠松往外走,眼前是將晚的夜色,身后是火光交織的灰煙。
他聽到董子健在身后喊:“張一山同志,結(jié)束了!這不人不鬼的日子!”
張一山?jīng)]有回頭,咬著牙梗著脖子朝前走。他是一個警察,一個臥底四年,任務(wù)將成,結(jié)果痛失戰(zhàn)友,茍活于世的警察。
剛剛出了倉庫門口,一股熱浪襲卷而來,張一山把嚴(yán)遠松撲到了地上,身后響起巨大的轟鳴。
黑色的夜和紅色的燈,這是林城的除夕。
嚴(yán)遠松從土里抬起頭來問張一山,“你們做臥底的是不是都不怕死。”
張一山把他拎起來走向警笛聲盤旋的地方。
“我比他怕死,他比我惜命。”
貳
劉昊然早晨起來發(fā)現(xiàn)他的太陽花已經(jīng)凍死了。盡管他給她搭了個遮風(fēng)避雨的小棚屋,林城詭譎的天氣終究是殺死了她。花盆現(xiàn)在就擺在茶幾上,耀眼的紅色盡了,滿目悲戚。劉昊然不再多看,也不愿多想。
除夕夜馬上就過了,可董子健還沒有來。他側(cè)身躺在床上,下意識去碰董子健睡過的枕頭。手指兀的觸到一個尖銳的角,他翻開枕頭,是一個疊得整整齊齊的信封。
他幾乎是顫抖著打開信封,里面有一張銀行卡和一張信紙。信紙疊得方正,翻開來卻只有兩行字。
第一行:錢是干凈的。
最后一行:做什么都好。
兩句話隔著千山萬重,這之間的空白卻讓劉昊然無法呼吸。他把信紙壓在胸口,一只手摸到肩膀上董子健留下的傷口,整個人蜷縮在被子里,鉆心的疼。
跨年的煙火湮滅了他的哭聲,窗戶上映著珠光寶氣的夜空。
信紙上大段的空白,都是小董對他無法宣之于口的眷戀。
他突然想到他在燈下敬禮的場景。他的姿勢舒展又堅定,那時的影子好像一把拉開的弓。原來開弓,真的沒有回頭箭。
他的太陽花再也不會開了。
壹
張一山經(jīng)過心理小組的干預(yù)重新回到了警隊。由于在“狩獵”行動中的出色發(fā)揮,他升任市局緝毒大隊隊長,老莊則從市局被調(diào)往省公安廳。
九月份緝毒大隊來了兩位新人。一位是新官張一山,一位是警校優(yōu)秀畢業(yè)生劉昊然。他們在歡迎大會上沒有什么交流,但在僅有機關(guān)人員的組織匯報會上,張一山拿到了一份來自公安廳的機密文件。
嚴(yán)遠松的兒子嚴(yán)寧下個月將從國外回來,上次行動中幾條漏網(wǎng)的小魚已經(jīng)開始蠢蠢欲動了。上面要求趁熱打鐵將這個組織徹底摧毀,并根據(jù)需要增派臥底。在新增人員名單里,張一山看到了劉昊然的名字。
“我不同意!”張隊?wèi)嵢话盐募A砸到了地上。
“這是省上的命令,你不同意也沒辦法。再說,這些人不都是老莊挑的嗎?你還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身旁的人勸他。
“老莊是個瘋子!他為了那群人渣根本不惜任何代價!”
“哎,我知道上次的任務(wù)對你刺激很大,但這次的情況畢竟和你們那時候不一樣。這次沒那么困難...”身邊的人還在勸。
“不困難你怎么不去做臥底?!”張一山狠狠拍上桌子。
那人連忙賠笑,“嘿,這不是莊老看不上我么?”
說這些都沒有用,因為命令是死的。散會后,會議室里只剩劉昊然和張一山。他們上次說話是在半年前小董遺物交接的時候,這會兒的氣氛更是難言。
“張隊。”劉昊然站起來,“小董死了,他管不上我了。”他對張一山敬了個禮,徑直走了出去。
張一山哽住了。
傷口大剌剌的攤在那里,血水涌動,從沒好過。
劉昊然三月份返校的時候,老莊已經(jīng)等在那兒好幾天了。他說了很多小董沒有告訴他的事。
老莊跟他講了跟董子健最初的相遇,他說那個孩子就站在第一排,眼神太堅定了。他那個時候就在心里想,如果明年他能站在臺上,他就一定要讓這個孩子成為他的戰(zhàn)友。他那時沒有騙董子健,他是真的會前途無量,但前提是活下來。
優(yōu)質(zhì)學(xué)員榜單上,董子健和劉昊然之間隔著許多人,按順序排過來,卻偏偏一上一下挨在一起。劉昊然以前沒注意過,現(xiàn)在想想,仿佛冥冥中的注定。
老莊帶他去了那個地下室,潮腥氣撲面而來。他想象著小董在這里的十天是怎么過的,然后倏地明白了他所謂的“你救過我一次”。
老莊說很多人到最后心理崩盤寧愿去死。但是董子健再難都沒有求死,他的精神一直保持著高度的注意力,分析著周圍的一切。他是一個真正優(yōu)秀的警察。
市局的“小黑屋”是他們?nèi)サ淖詈笠粋€地方。這里的一整面墻都是“光榮榜”。最新貼上去的是董子健。
老莊指著較上面的一張年輕的臉,說,這個在藏獒籠子里被關(guān)了三天。
又往下,這個被挑了手筋腳筋扔進了海里。
往左,這個頂不住壓力回了一趟家,第二天醒來一家人都死絕了。
... ...
他一個一個給劉昊然介紹,這些是烙印在他心里的債。
“即便這樣,你還愿意當(dāng)臥底嗎?”
劉昊然點頭,他的目光始終在董子健的照片上,未曾有半分偏移。
“我不希望你在光榮榜上照片還和他貼在一起。”
劉昊然笑了,“放心,我一個人要活兩個人的份兒,哪兒那么容易死。”
零
劉昊然搬出了那個院子,他新租住的地方充滿了燈紅酒綠。年輕的男女們夜夜笙歌,短暫的相遇只為了一夜過火。與之前唯一的相似之處是,爬山虎長滿了整個房屋外側(cè),密密實實的壓著,藏住了無數(shù)窗口的秘密。
正是夏季。
空調(diào)壞了,劉昊然從閣樓里扒拉出一個蒙塵的電扇。扇葉吱呦呦地轉(zhuǎn),鼓起的盡是熱風(fēng)。樓下重鼓的聲音一下一下地砸在他耳蝸。他趴在床板上,前胸后背浸透了汗。晚上跟幾個主事的喝了不少酒,他們要拉他去夜總會,被他裝瘋賣傻地拒絕了。
醉酒的感覺總是不大好受的,昏昏沉沉,總也醒不了。悶熱,聒噪,恍惚之間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九月的太陽不輸盛夏。他蹲在警校門口的陰涼里,等著負(fù)責(zé)他的聯(lián)絡(luò)員。
蟬鳴聲藏在樹冠里,地上有他和樹的重影,有人跑到他身邊,雙手撐著膝蓋。
“不好意思啊師弟,我來遲了。”
蟲翅震碎熱浪,他抬頭,晴朗燦爛。
這本是他們生命里極為平凡的一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