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李桂芝，15歲之前從未下過水。2008年被教練發(fā)現(xiàn)后，來到南通，進入江蘇省殘疾人游泳隊基地學(xué)習(xí)游泳。從此，她的世界終于不再只是黑暗和苦難。她是注定要怒放的花朵，絢爛在奧運會的最高領(lǐng)獎臺。今年9月的里約殘奧會，李桂芝用30.73秒的成績打破了女子50米自由泳S11級的世界紀錄，奪得金牌。
關(guān)注殘奧會的人一直很少。幾乎只是新聞里一條簡訊，即使，里約殘奧會男子1500米跑T13級別比賽的前4名，成績都超過了里約奧運會男子1500冠軍的成績。即使中國軍團獲金牌榜和獎牌榜雙第一，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是的，你可以不關(guān)注，但你一定知道的，殘奧會多數(shù)運動員，他們對抗的不僅是自然抗力，他們從小更需要對抗的是——不公的命運。
1.
這個清秀的，有著甜美笑容的姑娘，1993年出生于江蘇泗洪。
她出生沒多久就被親生父母送給了別人，可能因為她是家里第三個女孩，而且還和她兩個姐姐一樣，天生失明。
送的不是旁人，是她的大伯家。那一年，她一歲。而她的養(yǎng)父，61歲。養(yǎng)母，59歲。
“我叫桂芝。我出生在一個很普通的農(nóng)民家庭。我爸爸兄弟六個，我親生父親排行老五，二叔和三叔去世的早，我只有一個大伯，一個四叔，還有一個六叔。我從小是在我大伯家長大的，所以我叫我大伯大娘爸爸媽媽，下面我所稱呼的爸爸媽媽就是我的大伯大娘。我媽媽很疼我，每次我和我姐鬧的不愉快的時候，就算是我的錯，我媽媽也只打她 不舍得打我。有人會問，你為什么對她那么好啊？我經(jīng)常聽見我媽媽說這樣一句話，唉！眼睛都看不到了，再不對她好一點，能怎么辦呢。”
算一下養(yǎng)父母的年紀，大概是把小桂芝當孫女帶吧。因為怕她無聊，媽媽還特地給她捉了只小花貓養(yǎng)，在這個同樣貧窮的家里，李桂芝享受到了一個正常家庭的溫暖。
“每天，我爸爸下地干活，我媽媽就在家洗衣做飯，而我天天抱著那只小花貓嘻嘻的笑著。日子過的平淡而又快樂，直到有一天，有一群小朋友蹦蹦跳跳的經(jīng)過我們家門口，他們笑的很開心，我聽到他們每個人的身后都發(fā)出了咣啷咣啷的聲音，很悅耳，很好聽。那是他們小書包里的文具盒，與里邊鉛筆碰撞發(fā)出來的聲音。我連忙跑回家跟媽媽說，媽媽，我也想上學(xué)，可媽媽說，你看不到黑板上的字，老師也不收你啊！當時我很難過，為什么看不見就不能上學(xué)？
七歲，本是該上學(xué)的年紀，可我只能呆在家里，每天聽著他們上學(xué)放學(xué)的聲音，我的心里很失落，如果我要能和他們一樣的去上學(xué)，那該多好啊！媽媽看出來我的難過，就跟爸爸說，要不帶她去試試吧！第二天，我爸爸就帶著我到了鎮(zhèn)上的幼兒園，他們聽說我看不見，都搖頭說不收。后來我爸爸帶我去了一家幼兒園，那里邊的老師好像是我們家的親戚，她聽了我的情況，就說，放在這里玩著吧。當時我很開心，我終于可以上學(xué)了。就這樣，我成為了班級中的一員，我和他們一起上課，一起放學(xué)，一起聽老師講故事，我很喜歡我的書，雖然我看不到那上面畫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寫的是什么，我就是喜歡聞書上的味道。別人在看書，我就捧著書放在鼻子上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就是覺得那種味道很好聞，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排斥那書本上特有的味道。有時候拿到一本書，都會放在鼻子上聞一聞，每次聞到書本上那特有的味道時，都會讓我想起十幾年前，在一家幼兒園里，老師在臺上講著故事，同學(xué)們一邊聽，一邊在看著書，而只有一個小女孩，一邊聽，一邊趴在書上不停的聞著，呵呵，也許她想從書上聞出些什么吧！
一學(xué)期很快就過去了，當我第一次拿著一朵小紅花，一張獎狀來到我爸爸面前的時候，他笑了。我還清晰的記得，當時他笑的是那樣的開心，笑的是那樣的欣慰。后來我爸爸把我得到的那張獎狀貼在了我們家的客廳墻上，我媽媽說，這樣子，誰來到我們家，都能看到我的獎狀了。”
2.
這段日子可算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然而——
“都說幸福的日子是短暫的，我也不例外。在我讀幼兒園的那年秋天，我媽媽生病了，家里本來就不富裕，為了給我媽媽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錢。可我媽媽還是走了。那年，我八歲。
媽媽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沒有去上過學(xué)。沒有了媽媽，家里就沒有人做飯，沒有人幫我洗衣服，沒有人幫我洗澡洗頭，天冷了，再也沒有人催著我穿棉襖，天熱了，也沒有人催著我脫衣服了。家里也沒有以前的那些好吃的了。我爸爸每天都下地干活，早出晚歸的，有時候一天只吃兩頓飯。
有時候我去鄰居家玩，她們告訴我，你媽媽走親戚去了，過段時間就會回來的。那時候我還就真信了。我好想媽媽，天天在家等著媽媽回來。一年，兩年，三年，可媽媽還是沒有回來。漸漸的我明白了，死亡就是永遠的離別，我知道，以后，我再也見不到媽媽了。十歲的時候，我開始學(xué)著做飯洗衣服，我們家燒的是灶，由于灶臺太高，我夠不到，只能搬個板凳占上去，才勉強可以夠到刷鍋做飯。每天看著爸爸早出晚歸忙碌的樣子，我的心里酸酸的，看著爸爸一天天老了，可我卻不知道能幫爸爸做些什么。我只能把飯做好了，在家等著他回來吃點熱火飯，我也只能幫他分擔點這些了。”
我從小就有個愿望，因為家里住的是草房子，我就在想，等我長大了，賺到錢了，我一定要蓋三間瓦房給我爸爸住。然后，還要買冰箱，洗衣機，彩電，煤氣灶，電飯煲，還要裝個電話，別人家有的，我們家也要有。”
養(yǎng)父外出去田地里干活，她心里揣著那個夢想，在家做飯等他回來。從8歲到14歲，李桂芝就是這樣長大。
14歲那年，李桂芝的親生母親想把她許給一個大她7歲的盲人小伙子。全家都給小桂芝壓力，說男子家會拆遷，可能有9萬多的拆遷款。小小的李桂芝有點糾結(jié)：
“我猶豫了，如果我要是答應(yīng)嫁給他，是不是我爸爸就不用再種地了，也許，我嫁給他，爸爸可能就會過上好一點的生活。可是，我怎么都說服不了自己，雖然我那時只有十四歲，可我也明白，如果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啊！當時，我就在這兩條路上掙扎著，要么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讓我爸爸過上好日子，要么，就整天看著爸爸面朝黃土背朝天。不，我要用我自己的雙手讓爸爸過上好日子。”
3.
14歲的李桂芝，懷著這樣的夢想，迎來了人生轉(zhuǎn)機。
“2008年暑假，我們縣殘聯(lián)說要教殘疾人學(xué)游泳。我接到電話的時候，其實是很開心的。小時候，我就喜歡跟著我們家鄰居去河里洗澡。但是我不會游泳。我只敢在河邊玩耍。去試試吧。不行就回來，爸爸跟我說。”
由于看不到教練做的動作。教練就讓桂芝用手去摸她的動作，然后下水自己去領(lǐng)悟。李桂芝悟性很好，很快就入選江蘇省隊，來到了南通學(xué)習(xí)游泳。
“在省隊比在市隊不知道要辛苦多少倍。訓(xùn)練中的各種困難，教練的每次打罵，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放棄。可是，只要想到爸爸還住著草房子，還在三十八九度的太陽底下干著活，我這一點苦算什么呢。每次當我快堅持不住的時候，我的腦海里都在想著，瓦房，瓦房，瓦房。人，必須要有動力才能向前進，我爸爸就是我的動力。自從進了省隊，我的肩上，手上，腿上，腳上，都是傷口。因為看不到，只能靠敲打旁邊的水道線來掌握方向。每向前移一次臂，都要敲打一次水道線，我50米要滑六十下，也就是要敲打三十次水道線。100米就是60次。我們每天的運動量在一萬米左右，也就是說我每天要敲打六千次水道線。雖然水道線的材料是塑料的，但它的邊角很鋒利，有時候一不小心手指要是插了進去，就會刮掉一塊皮。有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就會被再次滑開。
不過，不管我受了多少傷，受了多大的委屈，我都不會跟爸爸說。我不想讓他為我難過。為我擔心。我只想把我的快樂與他分享。不管這快樂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只要在他看來，我是開心快樂的，就足夠了。”
教練發(fā)的各種零食，李桂芝總是攢著帶回家給爸爸。
“每次拿給他吃的時候，我都會告訴他，這是火腿腸，這是沙琪瑪，這是巧克力，嗯，還有這個，這是酸奶，你嘗嘗。他只是笑而不語。那笑聲，是那么的親切與溫暖。就像三月的春風(fēng)，輕輕吹過我的新房。一身的傷痛與疲勞，仿佛在這一笑中一掃而空。我只是希望以后別人要是再 在他面前，炫耀，你吃過這個嗎？你吃過那個嗎？他可以仰起頭 自信的說，我吃過。”
4.
訓(xùn)練中的各種苦，她都咬牙扛下來，每次電話回家，只和爸爸說自己很好。
“每次當我快堅持不住的時候，我就想著，瓦房！瓦房！瓦房！人，必須要有動力才能向前進，我爸爸就是我的動力。”
4年里，李桂芝進步神速。拿下了許多國內(nèi)重要賽事獎項。2012年倫敦殘奧會，李桂芝首戰(zhàn)奧運，獲得一銀一銅。
“當我站在倫敦奧運會第二領(lǐng)獎臺上時，我其實有點暈，小時候的夢想終于可以實現(xiàn)了么？”
拿了獎金，她第一件事就是在鎮(zhèn)上給養(yǎng)父買了套房。
“讓我六叔家的堂哥幫我裝潢，可是他一直拖了三年都沒有裝好。他這一拖，我爸爸卻再也沒能住上我給他買的房子。”
她說完這句話，沉默了。低下頭，終于忍不住抽泣了起來。
2014年4月李桂芝養(yǎng)父中風(fēng)入院。期間，李桂芝多次抽空回家陪伴養(yǎng)父。
“2014年9月18日，我接到了堂哥打來的電話。他說，大伯沒了。……我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一下子癱倒在了床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般。我不自覺地捂住了心口，覺得那里好像空了。”
不顧一切，李桂芝第二天就趕回了家，為養(yǎng)父守夜。那晚，她摸著養(yǎng)父的棺材睡著了，夢里是小時候養(yǎng)父哄她睡覺時哼的小曲，一覺醒來，淚濕滿襟。
5.
淚別養(yǎng)父，桂芝歸隊。那時的她，唯有一個目標——里約殘奧會金牌。倫敦奧運，錯失金牌后，父親就鼓勵她要拿金牌。這次她要用金牌告慰天堂里的父親。
然而，今年6月30日，正在備戰(zhàn)里約殘奧會的李桂芝訓(xùn)練時一腳踩空，導(dǎo)致右腳第五骨趾骨折。醫(yī)生建議術(shù)后至少得休息3個月。這幾乎是宣判了她將失去里約奧運的機會。
誰都沒有想到，僅僅20天后，李桂芝自己用塑料袋將右腳裹起，就下水訓(xùn)練了。為了趕上隊友，李桂芝每天加時訓(xùn)練1至2個小時，別人吃飯休息時，她依然在泳池訓(xùn)練。教練們都說，她的堅強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23歲的年齡。
2016年9月13日凌晨5:15，在里約舉行的第15屆世界殘奧會上，李桂芝以30.73秒的成績打破該項目世界紀錄，勇奪女子S11級50米自游泳冠軍！
“我站在領(lǐng)獎臺時，其實想的都是我爸爸。要是他還在，該多好！”
今年11月，桂芝回家掃墓。她捧著金牌，在墓前痛哭失聲。
“我想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買的房子，爸爸沒來得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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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里約殘奧會有兩個大新聞，一個是男子1500米跑T13級別比賽的前4名成績都超過了里約奧運會男子1500冠軍的成績。還有一個就是中國軍團連續(xù)第四屆獲金牌榜和獎牌榜雙第一。和健全人不一樣，這些殘奧運動員，不僅要突破身體的極限，他們更要突破的是不公的命運。他們身處逆境、永不屈服，接受苦難、微笑前行。
人物：李桂芝中國最具潛力盲人游泳運動員
個人經(jīng)歷：
1993年 出生于江蘇泗洪，先天失明
2008年 入選江蘇省殘疾人游泳隊
2011年 全國第8屆殘疾人運動會2金2銀
2012年 倫敦殘奧會1銀1銅
2013年 世界盲人游泳錦標賽亞軍
2016年 里約殘奧會1金1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