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行駛在群山之間。
我坐在車里,窗外的景色飛速地倒退,如浮光,如掠影。我們的人生是否也是如此,像眼前一閃而過的山峰和白云。
年與時馳,志與日去,少年心事已隨風。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忘的事,曾經以為永遠離不開的人,都如這崇山峻嶺,以一種不可挽回的決絕,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可就算明白了這殘酷的人生真相,也還是固執地想要挽留啊。
一大早,我們從沙溪出來,一路絕塵駛向群山深處。
盤山公路螺旋上升,又螺旋下降,一座又一座的高山,除了山還是更多的山。綿延起伏的山峰,在前方,在四面八方,向我們涌來,像洶涌的海浪,前赴后繼,一浪接著一浪,直沖天際。
在冷峻陡峭的巖壁之上,是被人類開鑿出來的“之”形的路。當路在腳下時,它是寬闊的,起伏的,是永無止境延伸向前的。而當你從一個足夠遠的距離來看,它們不過是山腰上一道一道若隱若現的刻痕,像天神的利劍刻下的痕跡。
雨不停地下。世界在雨霧中變得曖昧不明。香格里拉像個矜持害羞的少女,躲在雨水面紗的背后。我們什么也沒看到。金碧輝煌的松贊林寺,蒼涼雄偉的雪山冰川,幽深的峽谷和廣闊無垠的草甸,一概沒有看到。只有雨不停地下。
而且我們也沒有停留太久,只進古城逛了一圈。廣場上有座碩大的經筒,金光奪目地矗立在半山坡上。游人們在山腳下排著隊,準備上山去摸一摸,轉一轉。
在古城外吃了碗過橋米線,算是午飯,又買了半斤風干牛肉,算是干糧。隨著海拔的攀升,氣溫也越來越低,車里開著暖氣,也還是穿上了兩條長褲。拿出手機查了查海拔,香格里拉:3300米。
這個雪山林立、江河奔騰的地方,其實叫中甸。“香格里拉”這個名稱最早是出現在一本小說里。在《消失的地平線》里,英國作家詹姆斯·希爾頓發明了這個詞。在那個故事里,幾個西方人因一場意外,被東方人劫持來到了一個神秘的地方,那里牛羊成群,天空如明鏡,茂密的森林環繞著寧靜的湖泊。詹姆斯叫它“香格里拉”,一個人間天堂。
但是香格里拉到底在哪里呢?
多年來人們一直爭論不休。因為書中描寫的那些景色,在四川、云南和西藏很多地方都能找得到。后來也確實經過了一番激烈的競爭,最后,云南的中甸成功勝出,得到了“香格里拉”這個名號。
這同時也說明,香格里拉,也許不是一個具體的地點。它也可以是你心里的某個地方。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看到白馬雪山。”
在馬不停蹄地奔波了兩個多小時后,我們的司機小劉告訴我們,滇藏線上第一座巍峨的雪山就在前邊了。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據說是因為雪山群峰連綿,終年積雪,最高的主峰像一匹白馬奔馳。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視線所及只有雨霧茫茫,山峰被遮蔽在厚厚的云霧里。而我們的面包車,像是汪洋里漂泊的一只小舟。看來運氣并不好,雪山是看不到了。
小劉說,看到雪山是一種福氣,看不到說明你做了壞事,菩薩生氣了。
我說,我做什么壞事了?
“是我做壞事了。我昨天殺生了,殺了頭黑山羊吃。”
我說小劉,你明明信佛,不能殺生,為啥還要犯戒?小劉不做聲了。只有后視鏡上掛的檀香木佛珠,隨著道路的顛簸在車里一晃一晃。
來到一座海拔四千多米的山頂,我們從溫暖的車里出來,紀念這人生的第一高度。四塊刻著4、2、9、2的大石塊,高高壘疊在一起,矗立在人跡罕至的山巔,四周五色的經幡纏繞,在寒冷刺骨的風中飛舞飄揚。
寒風凜冽,扣得緊緊的外套仿佛隨時會被撕開刮走。氧氣稀薄,冷峻,卻也清新,純凈,令昏沉的頭腦清醒。
這里是寂靜荒蕪的無人之境,天空近在咫尺,蒼穹之下大地坦蕩如砥,似寬廣無邊的胸膛將一切納入懷中。視野之內除了草地便是山巒,泥土深處交織著生命垂死與生發的氣息。
大風在我的耳邊猛烈地刮,像一首來自宇宙深處的歌,吟唱著曠古流傳的奧秘。我覺得自己像站在外太空的某個孤星上,可轉念想,但不就是地球上每個人的真實嗎?孤獨的,沒有方向的。
兩頭牦牛目中無人的走過。沒有放牛的人,也沒有其它牛群。它們從哪里來,將去向何方?簡直像一個謎。在這孤冷苦寒之地,恐怕也只有牦牛這種生物能自在地生活。
遠處的地面上,有幾道晶瑩閃亮的水痕,像發光的銀絲線,那是順山勢而下的雪水,流向高山下火熱喧嘩的人間。它們會和更多的水流匯合,結合成更強壯的河流,以更有力的節奏奔騰入海,蒸騰成云煙,然后化作水滴,化作這高山上皚皚積雪。待到春暖花開,積雪融化,晶瑩發光的雪水緩緩流淌,同樣的路再走一遍。
想起佛說,生命是一個輪回,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一顆清涼的雨滴落在我臉上。我們上車離開,繼續前進。今晚會在飛來寺過夜。小劉一邊開車,一邊說,希望明天是個好天氣,可以看到梅里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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