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程馥從本地大學給米瑾打來慰問電話時,她首先忍不住了,在電話那頭嚷嚷起來:“米瑾,你是不是學傻了!高考已經完了,現在我們要響應黨的號召,解放本性,享受青春,去體驗愛情的美好……你學習好也沒錯,但好歹順應潮流,談個戀愛啥的吧!”
米瑾在電話這頭愣了幾秒,然后悶悶的說:“不知道。”
程馥在電話那頭發出了吐血身亡的聲音:“米瑾大人,不是我說你,上次我來北京看你,短短幾天就遇到各種制造和你偶遇的追求者。我看都不錯嘛,你是不是眼光太高了?一個都看不上?”
米瑾頓了會兒,遲疑道:“感覺……少了點什么……”
“少了什么?顏值?家境?浪漫?穩重……我去,你都沒開始過,還胡思亂想有毛線用!”程馥苦口婆心的勸道,“請女王至少先開始一段感情,再來評價自己的心好么?別站著說話不嫌腰痛!我知道你是個學霸,但愛情這個東西,開始看可能不太好看,但一旦踏進去后,可就是越瞧越對眼!”
程馥又在電話那頭好一陣狂轟拉炸,炸得米瑾耳朵發懵后才掛了電話。米瑾把發燙的手機拿下右耳,一眼就看到了B大銀杏樹小道盡頭的那個身影。
是個身形清癯、帶著微微劉海的清爽短發的男生。他推著自行車,淡藍色襯衣的衣角隨著微風擺動著,暈染開北京秋季一般迷人的天空。這是個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帶著尚顯青澀的精英氣質的干凈男生。
他叫王柏。R大的大四保研生,在某一次R大和B大的聯合活動上,他認識了米瑾,然后就窮追不舍。他知道米瑾及其嚴謹的規律,就每每在固定時間,騎自行車從R大過來,來B大這個路口等她。每次,米瑾都是目不斜視的走過去。
一年,兩年。唯獨他日日騎著自行車過來,等在路口。沒有一句對話,然后擦肩而過。
米瑾頓了腳步,她就駐足看了他一會兒,感到北京秋季溫和的日光刺得她眼睛有些生疼。她擦了擦眼睛,然后第一次向王柏走了過去。
米瑾和王柏談戀愛了。
這個消息在B大文學院炸裂開來。一個營的其他追求者自然是哀嘆連連,但礙于王柏大四“前輩”的身份也沒人敢說什么。倒是程馥特別欣慰的在電話那頭連連感嘆“少女啊,你的青春終于拉開第一道帷幕啦啊”。
談戀愛的日子也沒有什么不同。米瑾制定了另一份談戀愛作息表,在寢室損友的共同參考下,將作息表中的一部分時間分了出來,作為“戀愛專屬”。
盯著電腦屏幕上修修改改的作息表,米瑾有些出神,北京夜晚的風褪去了白日的焦熱,吹著米瑾舒服得眼皮子打架。
忽的,這樣美好寧靜的夜晚又被程馥的電話鈴打斷了。程馥囂張的在電話那頭嚎著:“米瑾!你到底上不上人人啊!你大一注冊了后上了幾次?現在是人人的天下,QQ早就過時了!”
米瑾頭一疼,然后一邊順勢點開電腦上的人人圖標,一邊淡淡應道:“上了五次吧。三次是和其他大學的同學探討課題,兩次是在人人上下載文章參考。”
“天哪,注冊兩年你就上了五次,還都是為了學習……我的使命果然就是來拯救你的……”程馥哀嘆連連。
米瑾剛想回答,可是她拿手機的右手一抖,手機碰的落到了地板上,依稀聽得程馥的嚎叫“死丫頭,怎么沒聲了”。
米瑾死死盯著電腦屏幕,眼睛略過一大堆待處理的消息通知,人人新好友請求的界面上,一個頭像晃得她眼睛發暈。
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眼眸如星的少年臉龐。就算眉宇間殘留的稚氣,也掩蓋不住那如三春青草般蓬勃的成熟內斂和意氣風發。僅僅是不全的半張臉,就讓米瑾呼吸猛地加速,像心臟病一樣洶涌襲來。
梁辰。
米瑾突然覺得,有些以為消亡的東西其實一直都在,埋在某個深處,然后等待某個時機破土而出開始復仇。比如說,她作息表中出現的意外,她設計精準的人生中出現的意外。
米瑾鬼使神差的看了眼周圍,像做賊般點下了:同意。
米瑾么?好久不見,哈哈。梁辰的人人消息迅速發來,讓正苦思冥想第一句該如何說的米瑾有些慌亂。
嗯,梁辰你好。頓了一會兒,米瑾敲下了中規中矩的一句話。
我談戀愛了。他叫王柏,是R大大四的保研學長。不待梁辰回應,米瑾有些急促的自顧說道。
梁辰那邊滯了會兒,旋即屏幕上打來個笑臉:好啊。我這幾日也準備接受一個女生,叫盧琳。我們同系,平日也都認識。覺得她還不錯,很乖巧。
米瑾敲鍵盤的手指呆在了上空。原來梁辰也談戀愛了。想來也很正常,都是享受青春的大學生,又各自那么優秀,不談戀愛反而詭異了。
米瑾心里有一塊大石頭落地了。然而卻沒有帶給她輕松的感覺。她對著電腦屏幕,看著梁辰打過來的“保持聯系”與一個卡通笑臉,米瑾習慣性的一個深呼吸。
之后的日子按照米瑾的作息表嚴格滾動著,似乎沒有任何波動。唯一有區別的,是米瑾作息表上鄭重其事加進入的一條:每晚9點到9點半。上線人人,和梁辰聊天。這一條安排風雨無阻從無間斷。哪怕是偶爾班級聚餐來不及回寢室,不管是在路上公交上還是酒桌上,米瑾都會準時打開手機流量:今天也好么?梁辰。
他們的聊天也是中規中矩,談談新聞事件聊聊各自趣事,從夢想到文藝哲理,他們聊的范圍很廣,但似乎心有靈犀般,二人都不會提起過去,那段高三的時光。但每次9點半時間到,互道晚安、同時下線后,米瑾都會呆呆的看著梁辰灰色的頭像出神。
她并沒有下線,每次不過是把狀態改為了隱身。9點半后按照作息表,她應該是出門半小時慢跑。但她從來都是延誤了,有時9點40出門,有時甚至9點50才動身。那時她隱隱覺得,生命中的某些意外正朝著她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而這個意外的名字,叫做梁辰。
米瑾和王柏的戀愛依然在繼續。然而,當按照作息表規定一周見一次面,還限定時間后,王柏終于怒了。當米瑾被王柏叫出宿舍樓,看著王柏陰沉的臉,米瑾就覺得大事不妙。
“瑾,我們在談戀愛,而根本沒有戀愛。”王柏背靠著乒乓球臺,眼眶些些發紅。
“柏,你別急,我改改作息表可好?”米瑾低頭,不敢看王柏。
王柏涼涼的一笑:“戀愛還需要根據作息表來規定?瑾,你覺得這是戀愛么?”
米瑾一愣。王柏走過來,俯下身有些心疼的看著米瑾的眼睛:“瑾,我不是在針對你的作息表。每個人都有自己生活步調,就像自己給自己鑄就的房子,完全屬于自己的原則和態度。然而戀愛啊,是在這所房子上開的一扇窗啊……對不起,瑾,我覺得我現在還沒有能力為你推開這扇窗,所以我們分手吧……”
米瑾和王柏分手了。持續了8個月的戀情,結束得倉促又情理之中。整個B大學院再次被轟動。
再是淡然清傲的米瑾也有些掛不住面子,畢竟,她和王柏也像所有普通的戀人樣,牽手在荷塘邊漫步過,也曾依偎在夜晚的名珠湖邊絮絮低語,或是躲在圖書館后的銀杏林里體驗青澀的初吻。
米瑾整日提不起勁兒來。雖然作息表依然在嚴格執行,但她就只是面無表情的機械完成罷了。當這終于被每晚9點屏幕那端的梁辰察覺時,他發來了一個卡通的苦逼臉:“米瑾,最近發生了什么事么?”
米瑾看著電腦屏幕,眼眶有些澀。她猛地翻開人人某一天的聊天記錄,找到了梁辰的電話,然后撥通了過去。
當時為什么那么沖動,米瑾事后也沒明白。給梁辰打電話,也不在她的作息表安排上。但她當時就是不受控制的想聽聽梁辰的聲音。
“梁辰,我和王柏分手了。”
“嗯……沒事。好好犒勞自己吃一頓,然后睡個好覺……不許胡思亂想。”
梁辰帶著些驚詫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21歲青年的沉穩聲調帶了些些磁性,和米瑾記憶中18歲少年的語線截然不同。
或許是畢業后再一次聽到梁辰的聲音,米瑾有些發呆,說出第一句話后就沒了下半句。直到梁辰在電話那端不停喂喂:“米瑾,米瑾!怎么沒聲了?是不是又想起王柏哭了?還是學習太累直接睡過去了?好吧,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還在么?真沒聲了……米瑾你還在么?我真掛了……掛了哦,晚安……嘟——”
千里之外,香港。G大男生宿舍。梁辰掛斷電話后,就覺得眼前一陣發黑,他下意識的摸摸額頭,燒得滾燙。身旁傳來室友的驚呼:“梁辰!你怎么又起來了?還是為了在固定時間和你朋友聊人人么?你都已經燒到40度了!醫生說了一定要靜養!快躺到被窩唔汗去!”
梁辰迷糊糊的應了,上半身剛栽倒床上,電話又響了。話筒里傳來盧琳,也就是他女朋友嬌弱的聲音:“辰,你的高燒好些了么?你都不讓我來看你,雖說是怕我擔心,但是……辰,你可不可以開手機視頻,我想看看你,就一會兒……”
“不用了,我沒事。”梁辰淡淡道,感受到電話那端盧琳幾乎都要哭出來了,梁辰放緩了語調:“乖,等我病好了,帶你去港口坐游輪。”
好不容易掛斷女友的電話。梁辰的室友卻發現,梁辰一直把手機攥在手里,哪怕高燒昏睡著也攥得緊緊的。仿佛是擔心著什么,等著遠方的電話。
“辰哥,你總是在晚9點上人人和你朋友聊天,有時系里有重要會議都想借口推脫,這對于你這個學霸可是稀罕……那個人真是你朋友么?”室友疑惑的問到。
“就是朋友。”滯了一會,梁辰悶在被子里的聲音悶悶傳來。
而在同一時間,千里之遙的北京。梁辰掛斷電話后,聽著手機里的長音,米瑾的目光更茫然了。她看向電腦桌面的作息表,猶豫著敲下:每晚9點30分給梁辰電話。頓了一會兒,又改成:每周周天9點30分給梁辰電話。稍長的一段停頓后,這條安排終于被完全刪去。
米瑾長長的深呼吸。她能預感到生命里出現了一個叫梁辰的意外。以作息表為例的精準人生不允許意外,米瑾從內心深處抗拒這讓她徨惶不安的源頭。她想把這個意外掌握在可控的范圍內。
然而當米瑾意識到這個意外遠遠超出了她可控的范圍,是因為大三上期的港臺交換生計劃。
當某天晚9點15分,梁辰在屏幕上打出:米瑾,我申請了去臺灣臺大交換。一直對臺灣很感興趣,想去看看阿里山。這是全國高校都有的,B大也有……雖然快截止了。不過你也不會去吧,因為你要全心準備英國A校的3+2計劃,大三結束后就直接去英國攻讀碩士。
米瑾默默的關了電腦,然后一晚上沒睡,就開著床頭昏黃的節能小電燈,準備成績單、獎狀、榮譽證書、自我陳述。然后第二天,在港臺計劃截止的最后一天,她沖到了學校教務處,遞交了所有申請材料,并由于她的國獎優待,教務處當場加開了對她一個人的面試,然后順利通過,去到臺灣還有剩余名額的唯一一所大學——中山大學交換。
當幾個月后,米瑾的雙腳踏在寶島的土地上時,她依然有些沒明白發生了什么。
臺灣交換。根本不存在于她的作息表上,她應該呆在北京準備英國A大3+2計劃。然而就是一瞬間做出了決定,一天準備、申請、面試,像做夢一般,來到了臺灣高雄,中山大學。
米瑾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自己設計精準的人生出現了漏洞,而且正以讓她不知所措的方式將她吞噬。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