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腮下有顆智齒,不服已久,平日里吃啥啥塞牙,一勞累便腫起抗議。忍了它許久,主要是傳統思想作祟。最近終于受不住,怒而趁國慶假期欲拔之而后快。
趟上診所的床,醫生打開明晃晃的燈叫我張嘴的時候,我那怒氣已泄了大半。
諱疾忌醫實在不是沒有道理。診所里那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手術器材間金屬與金屬碰撞的聲音,白色的大褂和藍色的床,還有那黃黑相間跳躍驚心的醫療廢棄物收集箱。
這是聽嗅視通感的恐懼,這是不能明說的驚慌。
要是年紀縮回去20歲,我一定落荒而逃頭也不回。人就是這樣為難,害怕的心情并不是年紀增長就可抵消。害怕是一樣的害怕,小時候還能哭一哭,長大了就只能打腫臉充胖子。
醫生說,我右腮那顆智齒長橫了,且長有雙牙根,可能需要拔很久,要我有心理準備。
醫生說,如果中途麻藥退了感到疼痛,要告訴他。
醫生說,拔前要先用榔頭鑿開,要我鑿時托住牙冠,不可松懈。
再后來醫生說了什么,我已聽不太進去,只覺趟在床上,背脊發涼,眼前明晃晃的燈照的著,額頭腋下涔涔冒冷汗。知道這牙是一定得拔的,知道上麻藥疼是不覺得的,道理都懂,該怕的還是怕。
一番交代之后,終于一針麻藥上嘴。
說句大言不慚的話,我從小體質倍兒棒,連點滴都沒掛過,更別提上麻藥了,這麻藥的感覺還是第一次體會。
趟著10分鐘讓麻藥起作用。我不時用手摸摸右臉頰。期初的時候,感覺鈍鈍的,卻還能分清臉是臉手是手。后來再摸,觸感還有,但仔細分辨能感知觸感全部來自指尖,而大腦此刻還沒能適應右頰失去知覺。到最后戳右臉,好像戳一塊不屬于自己的肉。戳了兩下,心知時辰已到,該是下鍋的時候了。
先上鉆子。再次強調,疼是不疼的,但那密集的震動,猶如勺子刮鍋底、拆箱撕泡沫。密集細微的頻率麻過整個后腦勺,再麻到脊椎,最后連括約肌都緊張了起來。
能不能來點兒痛快的!我在心里罵道。
痛快的即刻就來了。
醫生拿出榔頭鑿子,命我托住牙關,一榔頭一榔頭的敲起來。
敲了一陣,感覺微妙的喀拉一聲。醫生停下看看,再繼續一榔頭一榔頭的敲。
還是得強調疼是不疼的,只有牙關可以感受到榔頭一下一下的沖擊力??墒切闹蓄澙酰皇且驗楦惺懿坏教弁淳涂梢詼p少。好像有人試圖敲斷你的腿,一榔頭一榔頭,你感受到腿骨喀拉喀拉一點點斷開。雖然不疼,心里折磨巨大。
里外來回的敲鑿鉆,我腋下的襯衫已經濕了一片,括約肌也緊張的發酸,只感覺再下去,尿出來也是有可能。
我欲哭無淚,精神渙散,咧著嘴躺著,等待高潮,等待神赦。
那全是肉里的癢,骨里的麻,抓耳撓腮的忍耐。
好了。醫生說。
好了?好了!
沒有撥云見日、久旱逢露,沒有高潮華彩、祥云騰霧,就這樣默默的好了?!
我披頭散發的坐起來,看著趟在金屬盤里被鑿成兩塊的牙冠和一大塊牙根被醫生收走,一副后宮嬪妃看著新生兒被太監抱走的樣子。
再見了我的牙。
再怎么說拔智齒可以瘦臉我也不想再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