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夜,水粉鋪沒生意關的也早。
林掌柜去碼頭了,早早遣了丫頭們。
張橫波松松地挽了發,提了一盞油燈,慢慢檢點著店里的貨。
傳來遲疑的叩門聲。
她輕啟開門,門外落湯雞一般的阿文,雨點子砸在他的寬肩上,眉眼低垂下去。
張橫波讓他進來后堂,也不問其他話,單寒暄道:“吃了晚飯沒?”
“沒餓。”
不多時,她端出一碟水蒸蛋,灑了蔥花。
“吃吧,只會做這個。”
阿文看見水蒸蛋,就想起張橫波的臉,觸感很滑。
張橫波坐在他對面,他狼吞虎咽,吃相樸實難看。
“你來找我了,是不是有人給錢讓你別做生意了?”
他含著飯點頭。
“多少?”
五根手指。
“五十大洋?”
“五百。”
張橫波撲哧一笑,扶著額頭趴在桌上,格格笑聲不停。
阿文靜靜地看著她笑,云霧似的發落在桌上。
“哈哈……要我說,這真的很多,我也付不起雙倍了。你要不答應了吧?然后分我一半?”
“我沒答應。”
無比認真的神色。
阿文生的并不俊,眼睛長,人瘦,普普通通,放在人群中認不出來。
張橫波訝異,笑意還漾在嘴邊,不過眼底倒是幾分了然,她見過太多男人。
“為什?”
“張小姐,我的車,比他們的車安全。”
這個老實的車夫,無比嚴肅地宣稱他那頂蓋破爛的黃包車,比那些德國牌鋼鐵車安全。
張橫波又想笑,滟滟水波浮現在她眼里。
不由自主地,他也微微一笑,許是看多了她笑,受了熏染。
“阿文,你是個老實人,和老實人講話很舒心。”
外頭傳來收傘聲,林掌柜急急忙忙沖進來,面色比白紙還要白上三分。
“老板,貨在碼頭被扣下了,說是……說是藏了大煙和槍。”
張橫波撐起身子,喝道:“不可能,都是女人用的東西,隔著兩層箱子都是那個味兒。”
“可是,可是……許參事帶隊來查,當真翻出了槍……”
張橫波臉色一僵,低下頭看著自己壓在桌上的雙手,指關節因用力泛出白色。
阿文默不作聲,自顧自撥著飯吃。
片刻之后,張橫波恢復平靜,到底還是見過風浪的女人。
“阿林,水粉鋪先歇業兩天。放出話去,兩日后開業售新貨,老客一律優惠。”
“老板,兩日真的夠?”
張橫波束起發絲,多幾分凌厲。
“東西收拾起來,兩日若做不到,兩輩子也做不到,立馬就得逃。”
張橫波許久沒有這么大早起來,也許久沒在白天妝點起自己。
丫頭拉開門栓,張橫波的模樣明艷動人,似要與太陽也爭一爭輝。
阿文在門口等著,卻不見了他的黃包車。
她笑瞇瞇道:“車被人砸了吧?五百大洋心不心疼?”
他冷冷道:“我立馬去購輛新的。”
她把手提袋遞給他,提起裙擺邁出門檻。
“那今日就走一走吧。”
阿文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不敢同她并排走,見她隔兩條街買一點零嘴,泰然自若。
萬萬不像一個貨里搜出了槍支的老板。
“阿文,你說我會去哪?”
“虎園路。”
張橫波嘆息了一聲,到底是拉車人的腦子,不太靈光。
“我在督軍面前張狂的厲害,稍稍涉足一點司長的事情已經是底線。”
她嚼著大水梨,用帕子接著下巴,姿態優雅。
“若再說我的貨里查出了槍,他第一個先崩了我的腦袋。”
阿文哦了一聲。
“再問問你,你覺得是誰干的?”
“黃少爺吧。”
張橫波回頭,憐憫嘆息了一聲。
“阿文你多大了?”
“二十三四吧。”
“也難怪這么蠢,比我還小呢。”
他的模樣,似是準備永遠地閉嘴了,張橫波彎了彎嘴角,賞了他一枚梨子。
難怪路上悠哉,原是要到戲園,正午也才剛開門的地方。
張橫波拐到戲園子后門里,迎出來一位水袖佳人,殘妝未卸,一開腔卻是清潤男音。
“橫波,好久沒見你走后門。”
“當然是有事問你。”
阿文訥訥道:“月樓老板么……”
“新收的小伙計?也是票友?”
張橫波笑道:“許是小戲迷,你回頭扯一塊拭汗的帕子與他就好了。”
張橫波到屋內與這男戲子談了半個時辰,再出來時面色不佳,卻還記得把月樓的帕子給阿文。
“好好存著吧,你也難見月樓老板幾面,回頭我留幾個戲票錢給你。”
“為什么留錢?碼頭的貨呢?”
張橫波踏著高跟鞋,卻走得急匆匆。
“甭管它了,逃路要緊。”
一聽張橫波要走,阿文手中帕子也落在地了,神色似乎急得說不出話。
“這不是去托個關系就能拿到貨的事情,首先是得弄清楚了那是誰的槍。”
張橫波眉一皺道:“真是沒想到——是軍廠的,督軍的貨。不知是哪個歹毒的,要害我到這個地步,十張嘴也說不清。”
她一邊說,一邊使喚丫頭打包著余下的金銀細軟。
林掌柜愣了片刻,也奔出去買車票了。
張橫波靜坐片刻,又向阿文招手。
“隨我出去一趟。”
“去銀行?”
她無奈道:“傻子,去虎園路,裝作什么事也沒有的樣子。”
又是前后亦步亦趨走著,卻不如早上悠哉。
倪宅附近的拐角,張橫波停下腳步,猛地回頭問道:“阿文,你在懷里藏了事物?”
他一愣:“沒有。”
她忽然緩和了語氣道:“偷拿了東西也沒事,你是老實人,應得的,別有負擔。”
細不可聞的一聲嘆息。
“沒有拿。”
她搖搖頭。
“那你又在焦急些什么,一臉忡忡,真搞不懂,衣服拉開我看看。”
他忙拉住張橫波的腕子。
“張,張小姐……”
上方傳來的聲膽怯而低沉,很是別扭。
“我不想你走,我沒有辦法……我急。”
張橫波臉色一紅,忙甩去他的手,扭頭向倪宅大門走去。
倪督軍抬眼,見到張橫波綽約身姿,復又低頭看報。
“張老板,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張橫波撇嘴道:“冤家,上回不是身子不舒服么,前兩日不是下大雨么,真是記仇。”
男人懶懶翻過一頁,覽看時政。
“所以讓你別坐什么黃包車,過來這邊坐。”
張橫波心事重重,強裝自然,在心里思量著碼頭的事應還未被捅出來。
偷運軍火,這罪名她這條小命擔不起。
她拆開隨身帶的包裹,翹著蘭花指捻了一個小糕點出來。
“就是來送點零嘴兒,自家做的。”
張橫波遞予他嘴邊,哄的男人開口了,又飛速塞到自己的櫻桃小口里去,鼓著腮幫子道:“幫您試試毒先。”
倪督軍眼神一暗,將報紙疊好擱下,攬過張橫波的腰壓在彈簧沙發上,將那包臀旗袍推上腰間褶作一團,又向下剝她的絲襪和底褲。
不識相的卻來擾了:“督軍,逮著個在公館外鬼鬼祟祟的家伙。”
男人正忙著埋頭在張橫波腿間。
“斃了。”
張橫波忙喊:“慢著!”
帶上來的人果然是一臉茫然的阿文。張橫波縮在倪督軍的懷里,別過頭去,輕聲求道:“只是店里伙計,傻不愣登的。”
“不用斃了,就讓他在這。”
繼而他把張橫波的內衣扯下丟在地上,胡亂蹂躪她漂亮的身體。
張橫波忽然感到無比的羞恥,那個老實人的眼神,或許正呆呆地放在她光裸白皙的脊背上,看她像個玩物一樣被人擺弄。
偏偏她一刻之前,才聽了他膽怯卑微的心跡,他那副小心翼翼一臉恭敬的樣子。
此時卻可笑地被阿文看著,她低賤下流的模樣。
“督軍……冤家,叫人看著多不好意思,快將他轟出去,我以后可怎么做老板……”
張橫波緊閉了眼,面色潮紅,較平日不知可愛多少倍,教人欲罷不能。
“寶貝兒,我倒覺得你似乎更有感覺。”
男人盡興了兩回,末了起身取來大衣,將雙腿發軟的張橫波包裹起來,她微紅的眼偷偷覷了一眼角落里的男人。
阿文自始至終,靜靜看著地面,不知是何表情。
男人余下的事物,從腿間緩緩流出,已是冰冰涼涼的,沾污了大衣。他也滿意這只受驚小貓的模樣,誰讓她平日伸著爪子張牙舞爪。
語氣也輕柔。
“橫波,有事求我罷?”
“哪有——”
他打了個響指,警衛從屋外搬進來數口鐵環大箱子。
“你的貨,被扣在碼頭了。”
他神色寵溺地攏攏張橫波凌亂的發,她的臉瞬間無比刷白,牙關輕戰。
“督軍,我沒有……”
“幾張南下的船票,已替你退了。”
張橫波不顧身上光裸,跪在倪督軍的腳下。
“您信我,我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去偷軍火。”
萬張嘴也說不清,跳入河也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