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是一座礦山,她雖然看起來不大,但是擁有的礦產量聞名遐邇,為祖國源源不斷輸送了豐富的礦產資源,極大的支援了祖國建國初期的建設。為了更好的滿足礦山人民的日常需要,改善礦山人民的福利待遇,為了保證礦山人民的安居樂業,礦里各種后勤保障福利設施應有盡有,正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有醫療衛生,有學校,電影院,工人俱樂部,老年活動中心,火車專業線,運動場等等,琳瑯滿目不勝枚舉……
要知道,所有的這些福利待遇,在當初年少不更事的我來說,還懵懵懂懂不以為然,現在不用細想,就已經大徹大悟了,那時的礦山猶如一顆黑色的瑪瑙鑲嵌在窮鄉僻壤里,熠熠生輝,也像一個巨大的磁場吸引著全市八縣三區艷羨的渴望的目光,人們都想方設法爭相恐后相繼來到了礦上,這里的工人及家屬為能在這塊風水寶地繁衍生息,使子孫后代們能在這里出生、成長、生活而感到由衷地自豪和榮光……
我,是一個看似性格內向粗中有細,但實際上是一個大大咧咧什么事都不記在心上的人,留在腦海中的事物較少且較為模糊,但是,唯獨礦山的浴池卻給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歷久彌新不得不提,每每想起來,是那么的溫暖愜意,用現在時尚的話來講,幸福杠杠的……
銅礦里,有大小男女浴池共四個,其中有兩個,在山上為了方便工人們走出坑口就可以洗澡而建,工人們在這里可以免費洗去一身的疲憊和污穢,切身享受推翻三座大山后,咱們工人也可以當家做主的豐厚待遇。這個浴池,我們幾個光屁股長大的發小,偶爾偷偷摸摸的光顧過,洗澡的大人們業已身心俱疲,無暇顧及這些乳臭未干的孩崽子,任憑我們這些浪里白條,春光一覽無余,無憂無慮撒開歡地撲騰以至于驚濤拍岸……
怎么,免費嗎?您就別問了,我們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我們還是孩子,囊中羞澀身無分文,要錢?沒有!當然也是免費的嘛!不然,我們能這樣忘乎所以玩的如此開心嗎?!
山下的浴池屬于公共浴池,建在街面市場中心地帶,人們在這里花上一角錢買澡票方可進去,否則,只能隔靴搔癢望洋興嘆嘍!
男浴池臨街,緊挨著的是女浴池面向東而建。因為,男女浴池各自獨立,條件優越,沒有必要考慮像別的地方似得,只有一個浴池,男女輪流使用,不得不限制男的周一三五,女的二四六,可以想象多有不便。
浴池,也是個微型世界,生旦凈末丑粉墨登場,一集一集上演著人生的酸甜苦辣澀,也折射出老百姓家家司空見慣的油鹽醬醋茶的平凡生活……
不好意思,我只能聊一聊男浴池在我腦海里的一二印象了:
約上同伴兒或者自己在家帶上洗頭膏毛巾肥皂,再帶上幾件干凈的內衣,興沖沖地來到公共浴池,花一角錢買張澡票就可以大搖大擺的進去了。剛進去就看到一個長方形大廳,在大廳的中間,一對對長條椅子背靠背井然有序整整齊齊的擺放著,而靠東西兩面墻各有一排椅子緊貼墻擺放著,算起來,大約有二十四張,記憶中存放衣服鞋子等物品的儲藏柜,之后有了一些,但是人們都習慣了把衣服直接堆在自己所占據的椅子的三分之一處,人再多的時候也就是將就將就四分之一也算是幸運的了,奧,你可千萬不要小瞧這區區四分之一呦,要知道,就這不起眼的的可憐的四分之一,還得有極大的耐心等著別人洗完澡后,拍屁股走人才能騰出來的,你還得滿臉堆笑連連說聲謝謝,才能順利地擁有彌足珍貴的根據地!你可能會說,至于嗎,不就是有一個立腳之地嘛,不信?你就必須要有心靜自然涼的充分思想準備了,你就強忍一腔怒火,眼巴巴的看著他不著急不著慌上演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慢動作情景劇了……
大廳的北面墻前有一個保溫桶倒進開水,供人們飲水之需。
大廳內的地面上,東一支西一只的木質拖鞋散落一地,你極有可能遇到大小不一寬窄不同的一對,不要過于計較雞蛋里挑骨頭亦或是挑肥揀瘦,能找到一對兒,你該知足就知足吧,湊合著穿吧,反正一會兒的事!君不見,一個大人,三下五除二閃電般的速度扒光衣服,放眼一看,目所能及不見拖鞋的影子,性子恁是那么急,直接就光著腳丫子,一路踮著腳,不對,確切的說是,踮著腳尖一路蜻蜓點水般的小跑,怎么?為什么要小跑?地面又濕又滑又涼嘛!當然,也有怕涼無可奈何但又怕摔倒而亦步亦趨往前蹭著走的,但不論怎樣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滑稽可笑的場面還層出不窮屢見不鮮呢,一個冷不防仰八叉騰空而起摔倒在地,眨眼之間迅疾爬起的情景多的是!更讓人可以同情理解的是,大都不顧得疼痛,在盡可能短的時間里,飛也似得閃進隔壁的浴池!令人忍俊不止會意的付之一笑,哈哈,你也可以肆無忌憚的放聲大笑,反正他也聽不著了……
男人受夫人之托,順便一同攜帶小兒子前來洗澡的大有人在,一般大人先脫掉自己的衣服,然后才給小孩子脫衣服,光溜溜一大一小,大的抱著小的,一個小肉團蜷縮依偎在父親結實的臂膀寬大的胸膛里,這就是所說的父愛如山吧?隨著父親大步流星的節奏,徑直向那個澡堂子走去,此時此刻肉挨肉心貼心,目光對視其樂融融,暖暖的愛意悄悄地流淌,一切的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推開澡堂子的屋門,一股股熱氣撲面而來,乍一開始感覺到胸悶氣短呼吸困難,繼而立即感到的就是置身于云山霧罩的神仙境界,渾身上下暖洋洋的。透過飄逸的一陣陣的霧氣,映入眼簾的是一左一右的兩個方形澡池子,,邊長有四米,池壁鑲著白色瓷磚,而池底鑲的是藍色瓷磚,池深有六十公分左右,池壁寬有三十公分,向下二十公分處又有一個次級臺階,洗澡的人坐在上面,雙腿完全浸入水中,就可以放松身體攤開四肢,怡然自得悠哉悠哉,恣意享受這一池熱氣騰騰所帶給人們的星級待遇了……
如果你來得早,池子里的人寥寥無幾,池塘清澈見底一覽無余,池底的藍色瓷磚映襯著水面,宛如藍色的海洋煙波浩渺,對面的人兒也如海市蜃樓般忽隱忽現起伏不定,蔚為壯觀也不為過。池塘水里的雙腿時而彎曲時而伸直,腳掌一如寬大的鴨蹼在水里踩來踩去,水的浮力隨著水深的不斷變化而變化,水里的人,站立不穩,一個趔趄,要不就是張牙舞爪大驚失色,竭力維持平衡,窘態各異丑態百出;要不就是面部猙獰手足無措,濺起一大片已經泛黃的水花,有時口吐蓮花與之交相輝映……
倘若你姍姍來遲,對不起,池塘里的水業已花容失色,大量的殘兵敗將猶如浮萍般此起彼伏游弋其中,池水不但略顯渾濁,也慢慢的失去了先前的生機和靈氣,池底的藍色早已沒了蹤跡或是已經被染成了灰黃色,身有潔癖之流不免心生怨氣與畏懼,退避三舍灰溜溜的惺惺的轉身離去……
這里是男人們的享受自由的天堂,是男人們肆無忌憚放蕩形骸的世外桃源……
男人們在這里一模一樣,只不過有黑有白,有瘦有胖,有高有矮,在這里計較不出誰與誰之間的不同,這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共同擁有一池熱水賜予給男人們的平等待遇……
——“啪,啪”!
澡堂的一角接連傳來了兩聲清脆的響聲,人們的談笑風生戛然而止,也有人從閉目養神的狀態中醒過神來,不滿的或是好奇的,不約而同的循著聲音望去,原來是兩個八九歲的孩子,其中的一個瘦一點點的孩子正在用木板做的拖鞋,非常專注的使勁地拍打一個杏核,另外一個略胖的孩子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一下,兩下,他們還在繼續……
——這個破玩意,怎么這樣結實?我就不信了!
——我比你勁大,要不,我來試一下?!
旁邊的胖孩子,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我就不信拍不開它!
那個男孩子自尊心似乎受到了威脅和傷害!
——“啪嗒”!
兩個不同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哈哈,開了開了!
兩個小伙伴兒異口同聲的叫了出來,興奮的手舞足蹈眉開眼笑!倏忽之間,兩個孩子目瞪口呆呆若木雞:原來,木板拖鞋已經身首異處慘不忍睹,那個第二個“嗒”的聲音,可能就是它最后的痛苦呻吟吧?!
——你倆看看,惹禍了吧?
好像是其中一個孩子的爸爸,嗔怪的說了一句。只見兩個孩子立即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蔫頭耷腦慢慢向澡堂的門口一步一步的挪動著,委屈的眼淚奪眶而出,大人們不忍心再去責備,個個屏氣凝神,生怕嚇壞了兩個寶寶,澡堂里空氣瞬間凝固,水蒸氣好像臨近了冰點……
突然,兩個孩子一溜煙似得跑了出去,澡堂里爆發出了哈哈的笑聲……
澡堂子里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
——呦,呼,呦……
一個肥胖的中年人,坐在了池子上沿兒,慢慢的嘗試著把左腿伸向水中,嘴里還不停的咧咧著,水面升騰著熱氣,估計水溫高的可以,一看就知道,他絕對是一個喜好洗熱水澡的人,因為他一邊喘著粗氣表情夸張,一邊還在繼續嘗試把右腿也徐徐地伸了進去……
——呦,嗬,嗬……
他還在不停的發出聲來,是陶醉?是痛苦?不得而知,可能二者皆有吧?!
——呦嗬,嗯……
他把雙腿成功的伸了進去,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滿意足志得意滿的坐在了池子的二級臺階上,兩只胳膊左右張開,平攤在水池的臺面上,覺得還舒服的不夠,身子逐漸向下出溜,肚臍著水了,胸口著水了,嗯,還差點,脖子脖子著水了!奧,這還差不離!他露出了讓人難以發現的微笑,他,閉上了雙眼,進入了淺睡的夢鄉,口中念念有詞哼著小曲……
——老張,你泡完澡了嗎?
大個子劉,瘦骨嶙峋,排骨扇似的身軀,可憐的讓人不忍直視,頭發上都是白色的泡沫,他立在淋浴下面,本來個子就高高的,腦袋也又長,幾乎把淋浴頭都頂了起來,雙手不停的摩挲著腦袋,瞇縫著眼睛呲牙咧嘴,顯得好不耐煩,向池中的老張嚷嚷著:
——能不能快點,咱們倆搓搓背,你別像個老娘們似得磨磨唧唧磨磨蹭蹭,你難道不怕把皮泡掉嘍?!
——行了,行了,這就好!真夠煩人的!
老張說話的同時,從水中站了起來,奧,原來就是之前那個“呦嗬呦”不弄出點動靜來誓不休的胖老張!只見他,顫顫巍巍從水池中邁了出來,我的天!他肥頭大耳,本來白的少有血色的身體,被熱水這么一泡,竟然白里透著紅紅的血色,讓人自然而然想到了什么!泡發以后的腳掌,又肥又厚,根本伸不進去那個本已寬松的拖鞋,腳后跟在拖鞋的根部懸空當啷著,走起路來像是踩著沒有高度的高蹺,一步一顫來到了大個劉面前,嘟囔著:
——如果再泡半個小時會更舒服!
——得了唄,您饒了我吧,我可沒工夫等你!來吧,先給我搓!
沒有半點兒商量的余地,他直接趴在了池臺上,屁股也沒有鋪上一條文明的浴巾來稍加掩飾,可能面部朝下才絲毫沒有了害羞的意思,暴露的那么徹底!胖老張一聲不吭,嫻熟的把手巾(那時還沒有搓澡巾)纏繞在右手的手掌上,大拇指夾住了手巾的露在外面的一頭,左手拍了拍大個劉的屁股:
——把腿并攏,身子放直!
大個劉,倒也聽話,乖乖的挺直了身軀。
胖老張毫不猶豫,說時遲那時快,上去就是一道紅印,他的怨氣呼之欲出!
——你,你瘋了?!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怎么這么狠?!你爹的,輕點!險些把我搓到池子里去!
胖老張抿著嘴,差點笑出聲來!
胖老張,調整了一下呼吸和情緒,從上而下,從左至右,一絲不茍顯得非常敬業,力道恰到好處,時而輕時而重時而緩時而急,死皮一撥一撥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怎么樣,皴兒多不?一直忙的跟徒孫子似的,兩個星期沒有進澡堂洗澡了!
大個劉這個借口找的比較充分。
——還行,都差不多!
胖老張也聰明的很,找理由也不難!彼此心照不宣心知肚明……
放松身心卸下一身的疲憊,來到浴池里泡上一兩個小時,以后再互相搓搓背,披上浴巾坐在甚至躺在長條椅子上,趁著人走的差不多的大好時機,倒杯熱水,慢條斯理的邊看報紙邊喝水,亦或是,點上一只香煙,深吸一口,停頓兩秒鐘,一口一口向著天花板,噴著大大小小的圓圈,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生活中的一切煩惱不順,都隨著飄忽不定的煙圈,消失的無影無蹤灰飛煙滅,神仙也不過如此吧?!或者與旁邊似曾相識的哥們,海闊天空口若懸河,大的方面談一談最近的時事新聞,小的方面聊一聊家長里短;遠的方面暢想一下未來的打算,近的方面捋一捋頭緒怎么干……
浴池的那些事,一天兩天說不完,還有,還有很多……
往事如煙,但是總有那樣或這樣的情景,值得我們去回憶去珍惜,宛如漂浮在藍天白云之間美麗的風箏,離我們越來越遠,但是,無論飛得多遠多高,永遠會有那么一條長長的看不見的絲線,與之相連不離不棄——那就是扯不斷的、令人浮想聯翩的、幸福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