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種種昨日死

當我如獲至寶的拿到那號碼時,絕不會想到,最后它會以被拉黑而告別我的通訊錄。是的,我終于還是給他發了一條短信,繼而把他的手機拉黑,決心從此再不見此人。

他在我的人生里,是該昨日死了。恍恍惚惚許多年,講起這個俗套至極的塵封往事,現在也不免訕訕,但誰沒那樣的病過一場呢?

我 倆是6年同學,初高中一路陪伴至青春最后。可想而知我們的初次見面是在普通的自我介紹會上,但其實我根本不記得看到這個終會改變我生活的人到底什么模樣。 當時的我正犯著自以為是的中二病,每日讀讀四娘,看看文摘,覺得自己簡直超凡脫俗,哪有空去理會身邊的一干毛頭小子。初一初二,就在病中慢慢過去,我以雜 學見長,學習成績一直都還過得去,班里男生居多,而前十名基本就只有我和另一個姑娘在苦苦堅守著了。男生們在初二開始學習物理之后,便猛地竄到了我們前 面,讓人始料未及。

這時候,我仍常常課上看閑書,課下做習題,便免不了與身邊的人們討論誰又考的怎樣,誰又做完了一整套卷子之類之類的話 題,而他就時常是那個做題飛快的理科小霸王。這時的我,總會狠狠的剜一眼他坐的角落,心里滿是各種詭異的不服氣。我開始迅猛的學習物理化學,開始不斷地做 題趕卷子,前后左右一大幫男生,也隨著我開始開了掛一樣的學習起來了,這其中,就有我的男閨蜜G。閨蜜個子高大,長一張娃娃臉,我心里總是嘲笑著他的女 氣,又在他成績超過我之后感覺妒忌失意到爆表。總之,此時班里的學習氛圍,已經被幾張小小的卷子給炒的烈火烹油。

期中考試的結果很快下來 了。在偏科的數學趕上來之后,我居然考了全班第一。他和Z分列二三名。我想,在年輕幼稚的心里,這應該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我。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平淡又自在, 學習,做題,趕卷子,討論,似乎成了生活的全部,我時常和一大幫男生在一起趕作業,比心算速度,比公式記憶,比能比的一切事宜。漸漸的,我倆好像也開始聊 天,說話,互相講一些莫名其妙的斗狠之語,又在心里互相嘲弄。我是慢慢把他列為閨蜜了,雖然他和G的關系一直很普通,我們仨居然也能在放學后一起騎車回家 了。

初三在我的回憶里很簡單,我剪了個毛寸,總是騎著一輛小綠車在身后快速的趕上他或者是G,然后拍怕肩膀一起走。漸漸的在寒風刺骨的冬天 里還傳出了一些緋聞,不過主角是我和G,我倆在大馬路上笑的開懷,然后繼續互相抽背歷史。偶爾他會和哥們騎著自行車出現在我們身后,喊聲“我先回去做卷 子啦!”然后呼呼地騎車離去,我倆便開始猛地加速,車鈴猛響成一片……冬天過去了。

那個冬天,學校組織尖子生培優,以考上更好的高中,每周 日下午,我們仨都會在大禮堂里遇見。說是培優,就是講一大堆我連題目都讀不懂的題,連著兩個小時,我都在走神和寫東西中度過,看著遠處坐著的聚精會神的他 們,感覺自己簡直無用至極。其實,理科一向非我強項,而這時,我才深刻的認識到,我們仨里腦子最好的,真的不是我。天氣簡直冷極了,戴著厚厚的帽子,圍著 大大的圍脖,我像個騎車的狗熊一樣在雪地里慢慢前行,覺得自己離世界上所有人都很遙遠。G就在我后面,我知道,但我沒有做聲。

這之后的那個瘋狂的春天,我都在伺機而動,決心用刻苦彌補智力上的不足,他倆也漸漸的形成競爭勢頭,我們仨不再經常聊天,偶爾碰上,說的也無非是書上的題目種種。而在一片云遮霧蓋之中,中考結束了。

結果不出意外,我們仨考的都不錯,只是G和我排在他之后,我們仨作為全市的優秀生被分在了重點高中的兩個重點班,只是,同班的是我倆,G在2班。一整個夏天的蟬鳴都無比的歡暢,轉眼秋天就到了。

報到那天,我倆在班主任面前相遇了,一個夏天過去,他黑了許多,而且居然瘋長了5-6cm,我再看他居然要很艱難的仰視了。他依舊很瘦,語氣淡淡的,但眼睛 里難掩喜色,畢竟要再次做同學了,而我們曾經還是很要好的。也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喜歡不愛說話的男生,覺得不常說話顯得內涵十足,殊不知,有些人的確是不 善言辭,而這沉默并沒有那么多的曖昧。

因緣際會,在新的班級里我倆坐了前后桌。依舊是從前的相處模式,依舊是互相吵鬧著做題,看書,偶爾為 彼此的一兩個機智的玩笑開懷不已。G在隔壁班顯得有些孤獨,但我倆還會常跑出教室,在外面東拉西扯,說一些大家都聽不懂的暗語。我覺得自己的生活達到了一 種微妙的平衡,直到班里再次傳出我的緋聞。這次的男主角是他。我細細回憶我倆相處的瞬間,忽然發現有時候他的眼神,讓我的臉發燒。這次輪到我淡淡的了,有 些事情越是掩飾,越顯得昭彰,而我的心事卻如同一棵小樹,開始瘋長起來。

更多的時候,我會去一點一滴的考量他的語言,動作,神態,是否有那 么一絲絲的粉紅。似乎是有的吧。終于緋聞愈演愈烈,開始不再是緋聞,大家開始八卦我倆的各個時候的單獨相處,而知情人爆料早在初中我們就已經出雙入對了。 人言可畏,為了保存自己的點點心事,我慢慢的不再和他說話。

直到表白那一日。表白的人是他。那是一個晚自習,教室里鬧哄哄的做著《英語周 報》,我倆不知怎的坐在了一起。誰也無心做卷子,我們索性聊起天來。天南海北,東拉西扯,他其實和G一樣健談。話題范圍漸漸縮小,像真心話大冒險一樣,我 們開始猜測彼此的心中所想所念,我的語速減慢了,問題越來越深入,似乎已經觸及了核心,“她是哪個班的?”“漂亮嗎?”“個子高嗎””有多高?”……

答 案很明顯了。我感覺自己的耳朵,臉頰都在慢慢變燙變紅,然后,我猛地抓起筆開始做報紙了。他不依不饒,抓過我的筆,在報紙上寫了我的名字。一瞬間整個教室 都安靜了。我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有一種要去拉住它的沖動,深呼吸,臉越來越紅——整個教室真的安靜了,因為英語老師走了進來。

手終究沒拉 住。而他見我沒有過多表態,下課后便抓起報紙回到了座位。此后的日子里,我們之間便因著尷尬而漸漸疏離。仍是經常討論題目,仍是經常說笑打鬧,可這種似有 若無的曖昧讓我無力抗拒,我用嬉笑掩飾著自己的心事,時間越長越覺得這件事似乎再也不該被提起了。這時,我才驚覺,春天已經快要過去了。

后來,我們調換了座位,學業日漸緊張,我漸漸投入到了昏天黑地的學習當中去了。只是不經意的想起他,眼角眉梢掃過他,感覺像是自己埋著一個巨大的寶藏,不能輕易觸碰,以免被人盜走。我只是習慣注視著他,在他回頭的一瞬間低下頭去。是的,從他告白的那一刻開始,我發現自己是真的淪陷了。

在這期間,校運會舉辦起來,而一次接力賽之后,他在沖刺時閃了腰。我還記得那時我在看臺上看著他從跑道上飛奔而過,心砰砰直跳。我害怕別人發現我在看他,又不愿意把自己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而視線盡頭,是他跌倒在終點。一瞬間腦子里嗡嗡作響,我呆滯了幾秒,馬上狂奔到看臺下不遠的地方,能看得到他的地方。他已經被人們抬起來,正在往遠處送,感覺自己的眼淚一大顆流到了下巴,可是用手去擦,卻怎么也擦不干。整個晚上,我都心神不寧,看著他哥們兒的方向,希望能再得到一些信息,可是沒有,一直沒有。那一夜我似乎沒能睡著。

當然他并沒出什么太大的事,運動會后,我和幾個朋友去家中看他。那天下午陽光很好,我們幾個圍坐在他家的客廳里,我默默的不說話,看著一群男生胡扯海吹,躲在玻璃的反光里盡情地看著他的臉。那是一張瘦削的臉,其實不怎么帥,現在想來還是很青澀的那種愣愣的樣子。我忽然發現他腦袋后面的靠枕歪了,他的腦袋懸空著,看起來很吃力的支楞著,鬼使神差的,我走到他身邊,幫他扶正了枕頭。一切做的自然而然,仿佛我本該這么做,大家又在起哄了,可我只是對他笑著,那時的陽光,我似乎會永遠記得。

時間慢慢過去,我們生活,學習,日子過得斑斕五彩。而我心里的那個秘密,總是想著要揭開,卻一次次的縮手。我倆已經不太常說話,見面點頭打個招呼就擦肩而過,他已經長得很高,在人群里顯得很突兀,我很容易就能追蹤到他的背影,在放學后騎著自行車懶懶尾隨著他進到那條小巷子,路過時望一望位于巷口的他的家。

就這么波瀾不驚的日子居然還是泛起了漣漪,他的同桌C女士開始對他有了同樣的心思,這一點是不會被我忽略的。看著積極熱情的C女士采取和我完全不同的途徑去成全這種喜歡,那時我的心情,呵呵,如同看到有人在盜掘自己的寶藏。我憤恨,我妒忌,更深深的責備自己的無用。的確,我曾經以為,愛和自尊心可以兩全,如今想來,C女士才是真正懂得去不顧一切愛人的人。C背誦著他喜歡的球隊里每一個黑人的名字,看每一場讓我頭大的NBA比賽,只為了和他討論時能有個話題;C會完全不顧矜持的下課后直奔他的座位,纏著他講題講故事;C完全不掩飾這種赤裸裸的熱烈的喜歡,而我卻愈加向殼子里躲去,希望他能堅守住戰線,堅守住那次表白時的心情,希望總是可笑的。

然后毫不留情的事實甩在了我的面前。一節英語課,坐在后排的我正懶洋洋的聽著老師詭異的口語,突然,眼角一掃,發現一直縮著背坐著的他突然直起身來。直覺告訴我不妙,然后,就在前面幾個昏昏欲睡的哥們兒讓出的一大片縫隙之間看到,在課桌下,C正試圖去拉他的手。我悚然一驚,看著他一次次掙脫C的手,甩開放在桌上,然后C又一次次拉上去,約6-7次之后,他不再甩開,任憑C拉著手了,而他的身體復又趴在了桌上。

一陣暈眩,幾乎要嘔吐出來,只感覺自己的世界一瞬間天塌地陷般,我閉上眼睛,也趴在了桌上。C能做到的,我能嗎?巨大的傷心和自責包圍了我,很俗氣的,那夜我一生中第一次對著月亮默默流淚,哭濕了枕巾。

我下定決心要放棄,但卻發現,不知何時,那棵小樹苗已經根深蒂固,長成了一片樹林。伐木總是傷心的。和G還是一如往常的偶爾見面,親厚有加,他和他的學習此時已經非常之好,在理科班,他們生活的遠遠比患得患失的我要順心的多。我們依然時常聊天,但即使是和我最要好的朋友,也不曾知道我的心事。這時大家已經沒有閑心去傳什么緋聞,但私底下,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我和G關系特別,而我的他和C似乎也進展良好。我大方的默認了這種認為,畢竟雖然每日都如同是在軟刀子上割著自己,但我還是活下來了,似乎比往前更加快樂的無所顧忌。但每天每天,我依舊遵循著自己尾隨他回家的習慣,遵循著默默在他家門口停頓的習慣,遵循著遠遠喜歡著他的習慣,習慣到幾乎可以記下每天的月光模樣。

高中生活漸漸乏善可陳,高三更是讓人無力吐槽。我們每日如高壓鍋里的沸水,只差一步就要掀開鍋蓋爆炸,這樣辛苦的生活著,我似乎已經習慣了不能再疼痛的疼痛,隨著時間,這件事仿佛真的成了一個奇怪的秘密,有時候連自己都在懷疑,這種深刻到摧毀自己的喜歡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可是,馬上,午夜夢回,就會發現自己臉上全是淚水。

高考似乎并不那么轟轟烈烈,就像穿過身體的子彈,我們已經被其貫穿,鮮血四濺,但無論如何仔細尋找,都找不到它的痕跡。也如同這場莫名其妙的暗戀。在畢業晚會上,我站起來,在燭光里對著他唱了一首《大海》,雖然他在半途被C拉了出去,但我卻兀自在原地唱的淚流。大海不能帶走我的愛,更沒法帶走我的哀愁,誰都沒辦法。不知怎么的,散伙飯,畢業聚餐,一次次的真心話大冒險中,我的小小心事被說出來了。那時這一切已經成了一個玩笑,在大家眼里不過是一場曾經的情事,如同這個教室里發生過的所有情事一般顯露著幼稚和青澀。我自己卻深刻的明白著,過不去,起碼在我這里,這件事過不去。

暑假某一天,G突然向我告白了。這一猝不及防的示好幾乎讓我無法相信。在我眼里扮演了這么多年的閨蜜,是什么時刻把這件事的軌跡改變了呢?是在我已經深深陷落在他的眼神里的那些年中嗎?我不忍心細想,但還是決定用隨意的一個笑容抹掉這場意料之外的告白。后來又有幾次班內聚會,我才發現其實C和他似乎也沒有真正意義上成雙入對過,存在于他們之間的故事更像一個曠日持久的誤會。而一次從朋友那里聽說,他對我真正灰心,不僅是因為我在表白之后的不冷不熱,更是因為他一直都把G當成了情敵,從一開始便是。而最后的那些日子,我便時常是啼笑皆非的回憶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故事,自以為已經可以徹底把他放下。

暑假再長也要過去的,我們各自到達了自己該去的地方。大學生活過得平靜安然,在眼睛失去落點之后,我幾乎已經失去了打扮自己的欲望。也談了戀愛,然后發現自己找的男友只是和他在有幾分相似,之后便興味索然,和平分手。而就在分手之后,我才越來越發現那些過去的日子在我身上留下了多少東西,我開始頻繁的夢到他,夢里,在人群中我們依舊是點點頭,并不說話,而在夢里,我的心依舊是跳的震天響。

那個小長假,我再一次夢醒后沖動的跑到車站去買了一張車票,準備到他的城市去,到他的大學去,到他的面前去。回到宿舍后卻再一次畏縮起來,膽怯了這么多年,人是很難一下子大膽起來的。于是又一次打開電腦看他的人人,空間,在一絲一毫中追尋他的痕跡。這些年,我通過照片認識了他的每個舍友,知道了他的宿舍號,知道他交過女朋友又分手了,知道給他留言的每個人都是誰,知道千里之外的那所大學的點點滴滴。而我的車票最終也沒被用出去,在抽屜里被灰塵壓得扁扁。

總是在莫名其妙的時候,毫無征兆的夢見他,那些夢境里,我倆似乎還是從前的樣子,我不再關心那個微小但沉重的秘密,只是看著他,大膽而正大光明的看著。看著看著,又是4年。期間,我曾匿名建過一個微博賬號,把我想說的話不定期的發到上面,但最后還是狠心一條一條刪掉。每次做夢之后,我都要默默難過一陣,然后寫微博,刪掉。每年他過生日,我都會發一條“生日快樂”,然后把他的回復刪掉。大學里的一朋友知道我的故事之后,慢慢說:你這已經不是喜歡,也不是愛了,是執念。一念放下,萬般自在。

我放不下。我又交了男朋友,對我很好,人很溫和,同樣不愛說話,個子很高。我知道放不下也還是可以從容的生活,我已經習慣。

那天夜里,我收拾著畢業的一些雞零狗碎,在電腦重裝的一個雜盤里發現了高中時候的一個相片文件夾,隨便翻來翻去,發現在一張同學的雙人照里,我和他在遠處充當背景,把照片放大,可以看到我倆隔著三排課桌遙遙相望,我從遠處看他也還是需要仰著頭,而他微微頷首,眼神溫柔。那是高二后半學期的教師節,同學們拿著相機在教室四處抓拍的日子。我仿佛一下子釋然了。那片日日瘋長的樹林忽然安靜,清風吹拂,在照片上,我們都很平靜的快樂著,周圍好像并沒有任何人。其實,這些年費盡心思去抓也抓不住的那些東西,一直都在我身上。

那時已經快凌晨兩點,我掏出手機編輯了一條很文藝且邏輯很混亂的短信,然后按了發送鍵,把他的號碼拉到黑名單,關機睡覺。我們可能曾經是朋友,但歷經這些年種種,這朋友是再也做不成了吧,那留著這手機號又有什么用呢?我不會再給他發生日快樂短信,也不會再希冀見到他,一個普通同學罷了。放下的時刻其實是很虛空的踏實。我身邊還有一個很和氣溫柔的男朋友,而我再也沒有夢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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