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黎晰從宮中出來已近門禁十分,他提著燈籠,遠遠得見一輛馬車,卻不似家中馬車的模樣,仔細張望了半天卻不見其他的馬車,只得半信半疑地走了過去,走得近些便試探的喊到,“付伯,是您嗎?”
車前的人微微一動,似是聽到了他的聲音,忽的從馬車上下來。陳黎晰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卻不是付伯的模樣,正要離去,卻見那人向他走近,恭敬道,“大人,我們家主人在車里等您許久了。”
陳黎晰微微一頓,還禮道,“不知家主是……”
正問著卻見那車窗上的簾布微微一動,隱約露出赫連圭的半張臉,陳黎晰一時不敢確定是不是赫連圭,只待那人道,“陳太醫夜黑路遠,不如讓小王載你一程。”
陳黎晰這才卻準了,心中狐疑不知這皇孫打著什么主意,走上前,正要拒絕,卻又聽那人道,“陳大人曾對本王有恩,本王姑姑安定公主曾再三叮囑本王要感恩圖報,如今著舉手之勞卻讓本王得了便宜。”
聽著王爺如此說道,陳黎晰卻是不好再拒絕,只得盡快上了馬車,入了車廂卻見車里竟也坐著安定公主,他立刻要下車去,而那馬車卻已動了起來。
“陳太醫快做好,小心摔了。”赫連圭笑著扶了他一把。
陳黎晰坐穩,便道,“臣不知公主也在此,冒然上車實在不敬。”
“陳大人如此說卻是疏遠了,本宮與你也并非這日才相識的。”安定頓了頓,又道,“再說您曾救助圭兒有功,本宮自該感謝你。”
“這是微臣分內之事。”
赫連圭望了安定一眼,笑道,“也不止是本王,還有母后的身體,說來也是多虧了大人的照料,卻是比前幾日好多了。”
“微臣不敢居功,皇后娘娘福澤綿延,自然藥到病除。”
“大人不必拘禮”安定道,“當日在吳王府大人所言安定句句在心,如今卻怎么拘謹起來了。”
“當日王爺重病,公主心中掛念非要入內,臣也是不得已才頂撞。”說罷,卻見赫連圭笑容更甚道,“當日也虧得大人直言也免了姑姑病痛之災。”
“微臣惶恐”
“只是姑姑這幾日為了皇祖母之病吃不好睡不著,不知大人有何良方。”
“這……”陳黎晰頓了頓道,“醫者問診望聞問切四字尤為重要,只是此處昏暗,路上多顛簸,若此時定因開方卻是臣失職了。”
“大人所言甚是,是本王考慮不周。”赫連圭頓了頓,喚了口氣笑道,“如今本王卻是真正感受到大人的醫者仁心 ,怪不得皇祖母與姑姑對大人頗多贊賞,特別是皇祖母剛剛還同我們說來有了大人的照顧卻比前幾日精神了許多,卻不知還消多少時日才得康復。”
陳黎晰不快不慢,緩緩回道,“皇后娘娘本無大癥,稍作調息便可痊愈。”
“聽大人如此說來卻是好的”安定道,“只是我們這些個做兒孫只得在旁擔憂,卻不能做些什么。”
陳黎晰淡淡一笑道,“術業有專攻,公主不必過分自責,所謂可憐天下父母心,實則公主幸則娘娘幸。”
說罷,便聽到外頭車夫“吁”了一聲 車便緩緩停了下來。“王爺,到陳府了。”
陳黎晰拜別兩人便輕輕下了馬車,馬車便緩緩駛入了夜色之中。
這天已經緩緩入夏了,夜深了,卻也變得更加悶熱,安定只著著一件單薄的紗衣,也睡出了一身汗,她似被什么夢給魘住了,不斷的翻來覆去,不停模糊不清的囈語著。突然,一陣悶雷從天際落下,她猛然驚醒,從床上坐起。
阿彥持扇在一旁假寐,也被突然驚醒,立刻起身混亂道,“公主怎么了,沒事兒吧,就是一陣雷聲,沒事兒,阿彥在這兒呢。”
安定大口呼著空氣,像是一個被勒住了喉嚨快要窒息終于掙脫得救的人一般,半晌才轉過頭來面對阿彥。
又是一陣悶雷,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閃電,照亮了安定慘白的臉,房間突然如白晝般亮堂又瞬間恢復黑暗。
“怎么這樣的面色,一定是夢魘住了,嚇住了”阿彥擰起一塊帕子小心擦拭了安定的臉,又道,“都是這怪天氣,身體不舒服,才會做著些奇怪的夢。”
忽的又是一陣雷聲,阿彥被嚇了一跳,而那雷聲卻并未停頓一直響著,阿彥細細一聽,才覺察到是從門外傳來。
她點了燈,走到門前開門小聲斥道,“大半夜的什么等不及的事兒,這樣沒規矩的鬧騰,若是驚了主子,看小心了你的皮。”
門口的丫頭嚇得跪下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只是宮里密報……密報說……”
阿彥一聽,便知定有什么大事,忙止了丫頭,走出門外,關好門,道,“快起來,仔細說。”
又是一陣悶雷,忽的帶起一陣狂風,猛地吹開了窗戶,也吹散了滿屋的悶熱。
阿彥從外頭出來,見不斷搖曳著的窗戶,一邊罵著一邊跑上去合上窗戶,安定已清醒,她坐在床前,手撐著床邊,一邊低著頭撲騰著腿,忽又抬起頭,微微皺眉望著阿彥,阿彥回身望她卻又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微微垂眸,努力擠出一絲笑意,跑到她身邊道,“起風了倒是舒服一些,看樣子倒是很快會下雨”
“有什么事嗎?”安定道。
“沒……沒有呀”阿彥走到安定身邊,坐在臺階上。
安定斜著頭望她,像是望著犯了錯的孩子一般,阿彥總是這樣,總是在說謊的時候罵人總是在說謊的時候笑得那么難看
“阿彥……”
“公主……”阿彥突然跪在安定面前,一雙杏眼已被眼淚染的通紅。
安定起身走到她面前,欲將其扶起。阿彥卻是把自己頭搖的像個撥浪鼓一般。
“你快說呀,什么事,你終究是要讓我知的”安定扶著她的手臂,蹲在她面前,她頓了頓,小心道,“難道是……三哥他……”
“不……不是王爺”阿彥立刻道。
安定微微舒了口氣,然而還未轉過念想,卻聽得阿彥道,“是樂惟禮樂將軍……將軍沒了。”
“他?”安定一時大腦空白,面對她的這個素未謀面的未婚夫,她一直沒有什么印象,唯一的橋梁也不過是樂惟禮的父親樂大學士曾做過他的老師,如今他沒了,安定也說不上什么難過,不過也未樂老師的晚年喪子感到一些惋惜。只是當日皇帝平定西北之心大盛,他要讓他最喜歡的兒子得到這個大功,讓他最愛的女兒得到一個榮膺凱旋的駙馬,也許他從未想到戰場即是煉獄,多少人不得馬革裹尸還,而他那些杰出的少年英雄何嘗不是血肉之軀。
當日他那樣意氣風發地宣布安定與樂惟禮的婚事,如今……
安定淡淡道,“父皇可有說要如何處置我?”
阿彥緩緩抬頭,眼淚從她的眼尾滑落,“皇上本打算追封樂將軍為一品驃騎大將軍,晉升其弟樂惟義,樂惟仁,來換取公主……可是,大臣大臣們如同商量好的一般紛紛上書求皇上在樂將軍遺體未到之前讓公主趕快嫁入樂府,以顯示皇恩,不傷忠心報國之臣的心。”
“他們是早已看我不順眼,欲除之而后快”安定冷笑地坐到在地上,她望向阿彥又問道,“有誰?”
“奴奴……奴婢不知……”阿彥顫顫巍巍地埋下頭道。
“說!”
轟!一陣驚雷,劃過天際,嘩啦啦便是一陣暴雨傾瀉。
“是……是王學兮,李宗瑞……”阿彥哭的喊了出來。
安定忽的睜大了眼睛,無力的從地上站起,“王學兮……李宗瑞……”
“公主”阿彥起身扶住安定柔弱的似乎隨時會倒下的身子,“公主……奴婢只是聽人來報,說不定,說不定是搞錯了。”
安定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對著,對著,就是他們,他們一直看不慣我同三哥好,他們怕我壞了三哥的名聲,如今三哥不在時機是再好不過的,哼,哈哈哈哈哈”安定搖擺著身子,垂坐在床邊,撕心裂肺地笑著,似要將自己整個身子都掏空一般,聲音蕩在凄厲的風雨之中,卻比哭還瘆人。
“公主,公主,一定會有辦法的,皇上一定會護公主周全的。”阿彥一邊哭一邊哄,已完全沒了主意。
良久,安定才緩緩停下笑聲,目光空洞地望著遠處,道,“阿彥,幾時了?”
“寅時”
“好,很好,替我更衣……”